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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羔羊1 ...

  •   下午2时12分,纤指一点往裸着上半身、只穿条紧身平角裤的壮汉图像旁轻点,让遮着腰和下部阴影的烦人白色数字淡去。清晰无水印的图片就完美地展现眼前,结实的八块腹肌和贴身圆润的轮廓……

      大胆的线条和栩栩如生的鲜活色彩刺激着感官,直到有人影从桌前走过,才故作从容地按灭屏幕并放下比巴掌只大一圈的终端。黑暗里异常清楚地映着一张嘴角上扬且充满亲和力的脸庞,姣好清秀的五官和淡淡的妆容属于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的少妇。

      从门口钻入的阳光懒洋洋地趴上桌,占去了大半桌面,明暗交界线右边是被随意丢在一边的终端和支起的手肘。下颌搁在交叠的手背,肌肤紧致而不乏有些粗糙的左手盖在缠满绷带的右手上,带着温和、耐心而不乏期待的笑意静观一旁站在展示柜前的少男少女。

      “老板娘,那条项链多少钱?”

      果然,那个少年在少女的热切注视下,红着耳朵走近柜台,笨拙地指向玻璃门后挂着的一条黄铜项链。项链吊坠是五瓣花的形状,每一瓣的尖端镶着透明的水晶。少女望着它,来回稍稍挪动步子改变角度,仔细地观察它审视它。

      “‘恋花’啊,你们来得巧,原价130,这几天开学季打七折,便宜点可以90卖给你。”
      林迟夕笑眯眯地看着少年,后者短袖上衣的胸口绣着的校徽暴露了他是刚从斜对面那所中学报到出来的学生。

      看上去大概初二初三的样子,说不定比阿影还小些。林迟夕保持着标准的笑容,暗自在肚子里盘算,再看他和那个女生走得近、说笑间也红着脸的傻劲,多半是最好赚钱的对象、那种情窦初开的少年了。

      眼见少年面上还是露出犹疑之色,林迟夕估计这少年属于说不上穷但也并不很富裕的平凡家庭出身,在义务教育阶段家里甚至不给他多少零花钱,所以90的价位依然让经济来源牢牢掌握在家长手里的学生犯难。

      但,她看了眼少年背包拉链上挂着的手指长的模型刀,从上个学期起她就常常看到路过的学生包上有类似的挂件,似乎是出自一个终端联网游戏的角色武器。据无意间听到放学路上学生们的闲聊,这个游戏有很多鼓励玩家消费充值的活动,长期玩家基本每月不可能不砸一点钱进去。既然长期砸钱的游戏玩得起,她不信这孩子跟着女友进店还付不起这点钱。

      少年讷讷地跟着起身走出柜台的林迟夕挪回玻璃柜前:“老板娘,能不能看在我们是学生的份上再便宜……”

      “你们眼光不错啊,‘恋花’是我店暑期新出的款式,以‘永不衰败的爱神花’为样式设计,背面还镶了红心石,象征恋人心心相印,保佑恋情顺利长久、情缘永续。前些天情人节在网上开的预售可是给抢完了呢,这不,我昨天才新进了一批回来,你们也是运气好正巧赶上进货。”

      林迟夕一边说一边用小钥匙打开玻璃小门取出那条项链把正反面都展示给年轻情侣看。

      女学生的视线黏在吊坠上扯不开:“老板娘,我们就在对面上学,都是常客了,要不你看再便宜点我们下次再来买别的?”

      哟,还知道给小男友省钱。林迟夕心里暗笑,表面上双眉一耷,耸肩为难道:“都给你们优惠这么多了,再便宜你们要我亏本呀?”

      说着就把项链从女学生眼前拿开,作势挂回柜里:“搞个体经营本来就不容易,在学区店铺费又高得吓人,我家里还养两个孩子,要都像你们这样砍价,那只能每天喝西北风了。要不你们看看别的吧,像那边一排,这几天开学促销,平时一个钥匙扣15现在三个一起卖25。”

      那男孩窘迫地看看女孩,而女孩则依旧恋恋不舍地盯着那项链,对钥匙扣毫无兴趣。

      于是男孩红着脸对林迟夕支支吾吾:“就、就80行吗?我一共就带了八十多……”

      “一口价90,终端支付虚拟币也行。”林迟夕欲关柜门的右手停在圆形手把上,正装袖口露出仍由绷带覆盖的腕部,“这样吧,你们买的话我可以免费在红心石上刻名字,古妖族传说在红心石上刻下心上人的名,恋情就会得到爱神的祝福和保佑。”

      少年少女沉默地交换了个眼神,男孩终于憋着肉疼的苦笑掏出终端完成交易。

      “姓李和陈是吧?”林迟夕的刻字技巧很特别。假如这对小情侣有目睹过别的金石雕刻过程就会发现,她并不用现在流行的激光雕刻机及或电动或影法刻具,只用笔状的小刻刀挨近红心石,像在做什么心理准备似的停顿几秒,忽地动手,书下两个姓氏和中间夹着的爱心符号,疾笔立就。

      刻字的速度很快,字迹如打印出的一般娟秀标致。接过了项链,两个学生注意力当然都在挂坠上,当然不会发现被插回笔筒中的刻刀端口是熔化过般的变形。

      男孩给女孩戴上项链,女孩满意了,喜笑颜开。当学生的挺懂规矩礼貌,走时那少年少女还挥手跟林迟夕告别道谢。“祝你们天天开心,感情和睦哦。也欢迎以后多来我店瞧瞧。”林迟夕坐在柜台后,也笑眯眯地顺口祝福并与他们道别,又颇似感慨地轻叹,“年轻真好,真羡慕你们那么好的关系还都有那么好的精力。”

      那面皮薄的少年听了老板娘有意无意的感慨,像被戳中什么心事似的,脸一下又熟透了。
      目送年轻的客人们走后,标准的微笑也不必维持。绷带包裹的手指一拨终端,滑到了左手边按住。右掌随意地撑着脑袋,左手点亮屏幕,那黑黢黢的、真实得仿若深渊的倒影立即被多彩亮丽的世界实时新闻弹窗替代。

      百无聊赖地划去一条又一条这位艺人评价那位艺人、某某和某某又曝绯闻、网友评哪位大咖身材好极了等等条目,林迟夕思绪发散。时而想想前两天惊鸿一瞥的高大英俊的狼妖;时而又联想起星落如今也长大了,幸而他和他的生父长得并不很像,性格也相对温厚耿直,也许正有几个年轻女孩在追求他,这两年或许就会红着脸带女孩回家了;继而再想想先前那对小情侣客人,年龄和阿影差不多倒闲工夫很多感情也很好……

      虽然对客人极尽祝福说好话,林迟夕无意识地划着终端,放空的眼神变得冰冷;要是和男朋友进店的换做是阿影,她怕是要打断那孩子的腿。不过她也只是瞎想想罢了,毕竟阿影是不可能恋爱的,这点她非常放心。

      拉回思绪,一条“阿尔法帝国联邦的全国妖怪维权公会再罢工示威,抗议有种族歧视的新法案被通过”恰出现在屏幕上方。阳光正跳在终端一角,集中在棱角处的光点刺目。指尖在那条新闻上停顿片刻,就如对其他无关紧要的娱乐新闻一样划去,边沿的阳光刺得她厌烦,干脆把终端拿入手中,光点顺着金属边沿流动散去。

      又划动几下屏幕,午后的困倦正袭过来。她掩口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考虑起今晚回去做些什么菜给星落吃,红烧肉吧,这孩子也是个“肉食动物”;至于阿影,弄点水果沙拉吧。一块巨大的云压至屋外,门内外的光线都黯淡下来,明暗间的界限变得模糊。

      “妈妈。”

      林迟夕恍惚间忽听得一声轻若游丝的呼唤,打个激灵清醒过来,茫然却警觉地望望四周,玻璃门依然只开着半边,店内并无客人;再一回头,面向街道、贴着广告的玻璃墙外正掠过一个熟悉而奇异的身影。

      黑斗篷随迅捷的身姿穿梭在三三两两的路人间、公路上偶尔滑过的车辆前,兜帽落下的片刻露出一对黑白缎带,和两条黑溜溜的辫子一同兔耳朵般活泼地跳跃。那人跑得很快,不等她看清侧脸和更多细节便消失在玻璃框定的镜头前。

      “阿影?”

      林迟夕觉得奇怪,阿影本是无事不出门的才对,即使要出门也该由星落领着,怎会独自跑来这里?难道她要回以前待过两个月的母校看看,那未免也太心血来潮了些?而且她不可能会想到要去母校看望老师同学,和她不可能恋爱一样是原则上的不可能。

      隐隐感到不安,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莫名自心底升起。林迟夕犹豫片刻,抓起终端往店外跑,关了门随手将挂在门把上的“营业中”双面挂牌翻到反面“歇业”,便匆匆沿着这条街道追去。

      前方不远就是十字路口。正犹豫不知那个疑似阿影的人往哪里去了,一眼瞥见拐角处露出的斗篷一角和黑缎带,下意识地喊一声“阿影”,那斗篷和缎带均又消失。她跟着拐弯,见这条开满各色小店的街道上,零散几个路人正停了步伐惊异地回头看那疾跑的黑斗篷,逆风而去的斗篷下摆翻飞,嵌了颗巴掌大暗色晶体的长杖隐隐可见。

      “等一下!阿影……你是阿影吗?”林迟夕匆匆跟上,却感到古怪。不及细想,那身影忽又半路拐入一个停车场,她只能喘息着追上。

      停车场里没有空位,一排排各色各样的小轿车沉默地蹲踞在白线划定的位置上,偶有趁虚而入停在非规定区域的垂直过道墙下的,而整体看上去整齐性未被破坏,就像等待君王检阅的军队,又像是规整肃穆的烈士陵墓。

      闯入其中的人,正似那童话里追着兔子掉入了异世界的女孩,不属于她的世界也不欢迎她的世界在前方设置了命运的路障和纷争。

      一阵风来,林迟夕撩开眼前乱拂的长发,从车辆间穿过,警戒地张望四周的双眼无意间在身旁黑色车身上一瞥,目光便挂在上面一时拉不开了。

      黑色歪曲的倒影中,仍是她自己的脸,却又不是她的脸,皆因那对黑暗倒影中也熠熠闪烁的不属于人类的金瞳。

      她惊地后退半步,手上不觉使力,听得“咔”的响声,低头,惊见右手中的终端竟被捏碎,碎裂的屏幕和里面芯片的碎片掉了一地,心下一震就把已经坏掉的机器扔了出去。

      不对劲……林迟夕慌乱地摊开两手来回扫视,像是为了回应她一般,猛烈的刺痛毫无征兆地在此时啮咬起右手直到肘窝上部,接着视野也开始模糊,痛痒如蛇缠上了全身,又或者是一直贴覆在身上的那层裹尸布被揭了开去。

      “阿影?不、不可能……”

      就算再迟钝这时候也对自己身体的巨大变化有所反应,林迟夕挣扎着扶住黑轿车,喘息着等待带来变化的痛苦过去,脑子却是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混乱,或其实是久违的清醒。

      当久违以致陌生非常的强大力量充盈在每个呼吸之间,她只忧心忡忡地在脑海里重复一句:阿影出事了。

      刚才她所看到的那人,显然并非真正的阿影。仔细想想不难辨出,黑斗篷的人不仅持着怪异的长杖,做着女儿不会做的事,诸如违抗她的意志独自跑出家门和不听她的呼唤,身高也比她那女儿高些。

      可是,阿影怎么会、又能出什么事?封印破裂、“寄存”在她身上的自己力量竟会被交还回来,可见不是小事。她遇到危险了。而阿影既然会遇到危险……理应照顾好她的星落恐怕也凶多吉少。

      “到底怎么回事?”林迟夕无意识间攥拳,本是轻敲车窗的无心之举却“哗啦”将车窗击得粉碎。

      沉重的心脏“咚、咚”闷跳,余光里又是黑布一闪,忙回头去,那人却不见踪迹。但嗡嗡耳鸣突然地来又突然地走了,将她推入一个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听觉世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弱而清晰,林迟夕忙循声追去。

      偏偏这时候阿影出了什么意外,这里又恰有个似乎很了解她们的人在,这个人多半知道阿影出了什么事,或者就是这人一手导演了什么……

      连体力和速度都显著提升,尽管突兀来到手中的强力让林迟夕尚无所适从,但这时也多亏了它才能这么快赶上那个穿斗篷的。

      “停下!你对阿影做了什么?”

      跟着穿过两栋大楼间狭长的窄道,左躲右闪过挂在老旧墙壁上的空调机箱,出了小道来到另一条街道,张望一阵,只见对面两栋楼间的巷口,黑斗篷的背影正停在那里。

      一边冲动地紧追上去,果见对方再次向前疾走,一边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这个人是谁,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会摆出一副对自己和阿影的事很了解的样子——而且,这一系列的行动,仿佛是故意要引她去哪里一样……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林迟夕慌忙停下,却七拐八拐已不知被那人带去了哪里,看着两边高高的大楼,踩在堪堪可以二人肩挤着肩同行的、石砖铺成年久失修而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一种失散多年的危机感不断涌上。

      犹疑地往前蹭了两步,前方不远就是小道的尽头,可窥见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街一角,对面那家还算眼熟的大幅广告牌,不算隐晦地提醒了她自己所处的大致位置。原来她不知怎么拐的,竟是被那人带到了附近繁华的一条步行商业街的起始处。

      伊城有两条著名的商业步行街,最负盛名、历史较长的那条离海滨很近,而这条是联盟成立后修的新路。因带了层纪念意义,同时也是城里少数对非人类公民都开放的商业街,这条“和平路”自修成以来就外地当地游客众多。

      林迟夕不及感叹自己都不知道从自家店铺通向这里的捷径,就见那几乎和某种危险的预感划等号的黑斗篷身影再次出现在巷口。

      只是,这次对方不再背对着她,有意掩藏自己身份似有忌惮,而是侧身倚墙而立,长杖点地,两条长辫和一黑一白的缎带静静地垂下。

      “你到底是……”

      “你的刀。”
      对方出乎意料地出声,轻灵而冷漠的少女声线,竟和记忆中女儿的别无二致。

      “什么?”林迟夕不知不觉间颈上爬了圈冷汗,几乎被忘却的梦魇伺机而动,深入骨髓的恐惧卷土重来,叫嚣着蠢蠢欲动。

      “假如再来一次,你是否还会选择拔出你的刀?”

      那黑斗篷压沉声说道,巷中的回音缓缓爬入林迟夕的耳中,混杂着外部的鼎沸喧嚣,却是清楚得冷酷。

      “来,过来吧,然后让我见证——”

      宛如毒蛇般充满震慑与蛊惑的低语,引得她紧攥着双拳,跟着那慢慢退后的人向前。直到走出巷道的那刻,阳光陡然倾泻,耀眼得仿佛虚幻,迫她眯起尚在金黄与黯淡间明灭的双眼。

      比起视觉的冲击,那无从挑战的命运障壁先声夺人,声嘶力竭的狂吼和突兀的车轮与地面的剧烈摩擦声。发动机的呜呜悲鸣交织,再配上远处男女的惊叫伴奏……随着这支崇高的交响曲被奏响,刷满黑漆的钢铁恶兽嘶鸣怒吼地横冲直撞;一张被惊惧、疯狂与光荣同时撕扯得四分五裂的扭曲脸孔狰狞地映入视界……无法逃避的命运就这样勇往直前地大踏步向她逼来。

      “——陨落了的‘神’是否注定被祂的无能埋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羔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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