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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羔羊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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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的伊城还只是传统的人类城市,包括整个国家、整个人类世界,妖怪异族还未取得合法的公民地位。但是,妖魔世界和人类世界间私下的交互往来却从未断隔过。
作为繁华的沿海商业重地,不少妖怪也混做鱼龙混杂的外地移民中蛰伏城中。来到这里定居的和人形相近的妖精及能化作人形的大妖怪大多温驯良善,只是把这个外族城市当作探险乐园或远离故土的世外桃源.这类妖怪通常也不会定居太久,新鲜尝够了,多半就会打道回府。
但也正因妖怪们的异乡客身份,以及缺乏相关监管,混进城市作恶之徒也不是没有,加上当时没有影法科技的普通人类,在灵力强大的妖怪面前可谓毫无还手甚至逃跑之力。不过客观来说,这座城市还算和平,为非作歹的妖怪不多,且兴不起很大的浪,因为——
“这座城市有掌握‘金’之力的妖怪君主在。”
刚从高中上完晚自习、走夜路回家的江星易是从一头真身是白犬的大妖怪那里听到这个都市传说的,这也是在伊城的妖怪皆知的“常识”。
“小子,你听好,我不吃你不代表别的大妖怪也不会吃你。以后出门往人多的地方走。”白犬的巨爪从少年细嫩的咽喉挪开,“我只是比起食欲更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但你有对我们妖怪而言特别有诱惑力的香气,说不准就有亡命之徒要吃你。”
咳了两声,勒感消失后栗色短发的少年就回白犬一个轻松笑容:“既然有那个妖怪君主在,就让他来保护我呗。”
白犬拳头大的猩红双眼一瞪。
“哈哈,随便吧,我又不是哪位高僧,哪有那么多妖怪要吃我?就算要吃我……那也无所谓,反正我是死是活跟别人也没关系,还能让吃我的家伙饱餐一顿,不也挺好么。”
少年脸上挂着淡漠的浅笑,比纸糊的还要脆弱虚幻,说着自己的死生大事却似在讲别人的八卦家常,与己无关。白犬才后知后觉想起一爪子将他按在地上时,那对湖蓝眸子里除了吃惊外别无其他,甚至没有恐惧,反而是好奇一出戏接下去会如何发展似的注视着自己。
江星易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背上,拍拍膝盖上、衣服上的灰就从容地转身要离开。夏夜的暖风拂过,路旁的树梢上下震颤,白犬愣了一下,偏过脑袋抬起头,只见叶隙间有人形的轮廓正隐在黑暗。
似乎是注意他的视线,星火般璀璨的金瞳凌厉地回盯,威严感不怒自生,青光一闪,寒芒毕露,一柄窄刃直刀脱手而出。白犬吓得掉头就跑,往边上躲闪,“铮”的一声,余光瞟见那刀锋正斜插进水泥地,黄金柄端两条血红丝带缓缓零落地面,且似乎就在他刚才所处的位置。白犬不禁连叫“饶命”,解释说他克制住了袭击人类的欲望,并未打算吃那个少年。
“记得规矩,‘不在人类面前暴露原型’,下不为例。”
指尖一勾,刀身剧烈颤动,“锵”地拔地飞回树梢。白犬一溜烟消失在空旷无人的水泥路上。而江星易待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隐在树梢的人影纵身一跃,扑入下棵景观树,又以同样的方式轻盈地踩在树上、乃至屋顶上,顷刻就消失在夜幕里。
“妖怪君主……这倒是很有趣。”他喃喃自语着,将对方越过身侧半空时的纤瘦身形、那对星火与白刃默默记在心里,空洞的假笑竟注入了一丝灵动的热忱。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妖怪君主,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起初还只是无意,习惯性地独自走夜路回家,江星易短短一个月内就遇到了三次袭击,正如那白犬说的,不知为何他确实很吸引妖怪。当然也不是完全“不知为何”,稍微动动脑子理一遍遇到妖怪袭击的时间分布,他就对事情掌握了个大概,八成是他交了“好兄弟”的缘故。
但即使原因和减少遇袭可能的办法他都模糊地知道,却并不尝试改变现状。开始是他认为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所谓,未来随波逐流,过去一片混乱,现况乱七八糟。他没有任何梦想也没有任何目的,生活对他只是段终将走完的路,至于或长或短都没关系,他只需要现在有吃有睡,什么都不挂心,能够自在地呼吸就可以了。不论未来是进公司打下手、沦落去做苦力还是啃离婚的父母们留下的资财都一样,他在小康之家过得庸常,对生活其他遥远的模样都没有概念,也自认不需要这些概念。
后来他三次被妖怪君主救下,想法就有些变了。尤其是,他发现那位妖怪君主是个看上去挺年轻的少女,忽略掉骇人的妖瞳、细绳状的长尾和微尖的双耳,光从外表看妖怪君主长得还挺清秀,甚至算得上漂亮。即使理性让江星易保持着万事不挂心的超脱,出于生理本能的欲求和吸引却难以遏制。
“我们做朋友吧?”
站在满地划痕前,刚刚驱走一只巨形鸦怪的妖怪君主拧着细眉看他,一边转身一边无声地唤回长刀,刀面锃亮光滑,即使从泥泞里拔.出来也不沾一点泥污。
“我不跟每个人都交朋友。”她从深青色长裤的口袋里摸出一张软帕,细细擦拭本就光滑锋锐的刀身,将它擦得一尘不染。
江星易浅薄的微笑凝滞片刻,转了转眼睛:“你看,有那么多妖怪袭击我,以后咱们还得遇到,要不咱们就交个朋友,你贴身保护我不就省事了?”
妖怪君主并不答应,擦干净了武器,将之随意往上一抛,只见长刃反射着月的寒光在半空划出道漂亮的弧线。将落下时她打个响指一道青色就在身后爆出,落入其中的刀身与它一道化作点点光屑消失在夜色中。
“这座城是我的地盘,”星火般的璀璨妖瞳凛然,“你在这里遇到危险我不会不管,但,我也没空什么都管。”
然后她就跃上树又跃上楼房离开了,像一只猫那样灵活矫健,江星易只有仰望的份。
江星易有些扫兴,但更多的是被莫名点燃的激情。一种陌生的活力将他过早衰颓的干瘪灵魂滋养复生,他的眼神也渐渐不再空洞无依。他屡教不改地专走夜路,在妖怪君主和她的同胞们迅速“交谈”完毕就故意对她说几句废话、轻佻话,但她并不因此把时间在他的身上花得多些。她简直铁面无私,对他屈指可数的主动开口都只是问他有无受伤。江星易却不气馁,反而对逮不到的猫儿越发青睐。
有天夜里妖怪君主踩着路灯自他头顶掠过,他毫无缘由地追着她跑了一段。她五感通达立即就发现了他的跟随,任由他追了一程直到十字路口,一辆大货车正经过,她飞身扑到车上,手脚一撑车顶借力翻身至马路对面。夜里车少,江星易见两辆轿车驶过后就老远才有辆车来,想不顾禁行灯的指示趁机跑过去,然妖怪君主反常地站在原地未动,只面对他做个制止他过来的动作,说道:
“你总妨碍我夜巡,只是在做恶徒的帮凶、将其他潜在受害者推入危险罢了,拜托你不要那么自私。”
“可你想一个人当整座城的救世主吗?要真发生什么大事,就算和我少说两句你也未必救得过来吧?”
妖怪君主怔了一下,沉默片刻。远光扫在她和人行横道线上,光晕渐渐扩大。
“我是赤夕,以赤月为名、拥有‘金’之力的妖怪君主。”
中头等奖一般的欢喜翻涌上来,汇成满脸堆笑,他刚开口,一辆搅拌车轰隆隆压了过来,将二人隔开也将他的声音淹没。
下次再遇上了只不及他腰高的小妖怪,他头一次不是坐以待毙或干跑拖时间,抓起书包砸飞了它,大约是他的“好兄弟”在暗中相助的缘故。
“发生了什么?你的情绪变得难以捉摸,和过去不一样了。”
但星祭也因此知道了这件事。
“喔,你看上了‘妖怪君主’?”纸上的字迹继续写道,“我知道她,她本是作为人类诞生,身躯仍是人类,只拥有妖怪的强力,区区半个‘炼金君主’,一个不完整的杂种而已。”
“你若如此中意她,要得到她也不是什么难事。”
“‘得到’?对啊,没错,人就是欲望的容器,你只是想要占有她而已,没有必要故作勇敢装模作样地去迎合她;嗯,毕竟你也到年龄了……不过,能将你吸引去的这种强大的‘倾向’,也让我很感兴趣呢。”
“你该不会自卑了吧?哈哈,别逗我笑,根本就没有能让你很在意的事,你是没有心的、绝对‘自由’的人啊……飞得再高的鸟儿,折了翅也不能飞了。多简单的道理。可惜,我必须通过你才能干涉世界;来,你要真那么想要她,就让我来帮你吧。”
……
赤夕穿梭在高楼大厦间,从两幢高楼间跨越时俯瞰底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熙攘街道,不属于其中的剥离之感恰与举头仰望无尽蓝天的遥远感齿轮般完美咬合。白衬衫下摆蹭到了点灰迹,而强大灵力所化的直刀依旧一尘不染,两条红线在高空中恣意飘扬,高而不矜,柔而不乱。
“嗒”地稳稳落在对面的大楼边沿,接着沿墙边一跃而下,在滑落了四层的高度时看准方向反握紧刀柄一挥刀身,柄端的红线迅速拉长绕上凸出的阳台栏杆。右手中指上套着的黑白间色指环燃起青与黑的火炎,左手和长尾配合地比划几下,黑雾有规律地从指环涌上背后,聚集成双翼的模样,带着她腾空而起。红线松脱了栏杆,刀刃隔空向门房一舞,青光爆发击碎了玻璃落地窗。
闯入昏暗的室内,本伏在沙发上的半人狼愤怒起身,捞起几案上的半瓶酒朝闯入者掷去。赤夕敏捷躲开,“乒”的脆响间暗红的液体和着玻璃碎片在地摊上散落。
妖怪君主在黑翼加护下踩上墙壁,迅速向半人狼攻去。半人狼恼火地抬双臂后甩,灰蓝灵力如火焰般在空气中炸开,扑向她眼前,而她不躲反迎着对方的灵力攻击挥刀,青色光芒雷电般爆闪。两种灵力光相撞,冲击震退半人狼,迫他向后一翻,倒在沙发边还推得它飘移一阵。
沙发一歪,静躺着的少妇身子一斜滚在地毯上。赤夕扫一眼几案上放着的半杯残酒和被翻倒一边的女式手提包,昏暗中如阳光般灿烂的双眼危险地微眯。
半人狼即起身向她反扑,高举的利爪锋利无比,甚至有划破风的“呼呼”细声入耳。赤夕只以刀背相接,同时低念咒文,步伐、左手与代替右手动作的尾皆配合活动——
“魔诏·绞网。”
黑雾如绳缠上半人狼的四肢,迅速地在其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就将其捆缚,半人狼力量很大,还在拼命挣脱,赤夕将刀扔换左手,照着他的脑后用刀背一砍,正将其打昏在地。
由于魔力妖怪来说毒性较大,她用刀柄戳了戳狼头,确保其昏得彻底短时间内不会醒来,就熄灭了指环。收了刀,将被迷倒的少妇横抱起出门,暂且压下金瞳卷起尾巴藏在衣摆里,将受害者送到楼下宾馆大厅。又借了通讯联络医院,以“食物中毒”为由送她去医院。
被传为“妖怪君主”的赤夕种族不明,儿时曾被误当作“龙怪”,一种古代龙族的分支亚种,因为那双灿烂的黄金色眼眸,正和妖怪们古早传说里的龙之瞳相似。直到妖怪罕见的魔力免疫体质和控制金属的异能被发现,伊城的一批“元老级”妖怪隐者们才对她分外上了心,认定她就是那传说里由创造主塑造的维护妖族平衡的“妖怪君主”。
都市传说是这么传起来的,她的与此相符的行动也是这么开始的,尽管端倪早已显现在她嫉恶如仇的性格里。
那批“元老”们很喜欢她,夸她是好孩子,但当某天她忽然来城郊的山上找到他们,说起组建范围涵盖整座城的“妖怪互助公会”和互相监督组织的构想,老妖怪们都不吭声了。
因为麻烦。尽管他们也觉得成体系的秩序才能维持得长久,但人类妖怪间没起什么公开的大冲突,谁都侥幸地想着让他们作为灰色地带继续“自由”地生存、保持现状最好。如果要打破现状,迈一步所要花的力气比后续的长跑还多。现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避开的冲突很可能一入体系就再也绕不开了。
而且他们纵容,或者说“鼓励”赤夕所做的“惩恶扬善”,从私心上讲,也只是因为他们有时也有看不顺眼的、或者冒犯到利益的对象需要给点颜色看看,于是赤夕就成为了他们借刀杀人最好的工具。
事实上令他们烦恼的,反而是赤夕太温柔了,虽然她总是一本正经,不爱笑,给大家不可冒犯的威仪感,但不要说她没杀过任何一个妖怪,甚至那把不离手的灵刀都未染过鲜血。这就让他们没办法完全铲除所怨对象,充其量就是让对方感到在这地盘吃不到好果子,就此离开换个地方混,达到眼不见心不烦的效果罢了。
他们并不清楚赤夕是否知道自己真正的“价值”所在,她只是日复一日地扮演好那个妖怪巡警的角色,沉默地贯彻只有她知道的自己的信条。“借刀杀人”的结果常不如意,老家伙们渐渐焦躁,有的开始担心她果真有“篡位”骑到他们头上,成为真“君主”的意图。
于是当那一天,外表怎么看都与普通人类无异的少年上山,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元老”们隐居的地方,并提出了极具诱惑力、足以令他们目前的问题都迎刃而解的计划,“元老”们惊怖之际很快就纷纷应下。
“条件是,那个孩子归我处置。”
满意地看着老妖怪们低头默许,少年苍白的脸上挂着邪狂的讥笑。风拂开额前细碎的黑发,湖蓝的双瞳间隐隐浮动着妖冶的暗金幽光。
“当然啦,你们就算不同意,也没有足够的资格和能耐阻止我。”
妖怪君主的传说终结之日,就这样毫无阻碍地到来。
赤夕不傻,五感和直觉异常敏锐,当熟悉的面孔大白天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一眼就认出此人并非前几个月纠缠不休的人类男性。
那天斜阳外金内红,与淡淡的诡异血色月影相对而挂,宽阔无人的水泥路空荡荡的,空气中的尘埃都是血腥的。
乒铃乓啷,铁皮钢棍撞击;乓铛吭哐,垃圾桶翻倒,垃圾混着臭水淌了一地;铮铮锵锵,刀起刀落,寒光徒劳地迸射,最终当一声轰鸣落雷般咆哮,水泥地面陡然开裂,就随着那好似稍稍使劲拦腰一掐就能捏断的瘦弱身躯,一同被沙石组成的“巨手”捕捉。
持武器的右臂连刀一同被升起的泥沙土石牢牢咬住,因这做梦也想不到的诡谲突袭是趁她腾空的刹那发动的,赤夕怒蹬双腿,同时用力抽拔手臂,艰难地想把右臂挣脱出来,但被卡得太死,竟挪动不了分毫。
“什……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好惊讶的,喏,你有调动金属的能力,我有支配大地的力量,我们是同类啊!同样是‘妖怪君主’,我不能从你那儿接管这座城吗?”
黑发的江星易脸上表情很是浮夸。
“看起来你不像个和平主义者。”一双星火烈烈燃烧,压着怒火不放弃挣扎,又试图燃起指环放出魔力,因她猜想对方是用灵力黏合了沙土,只要用魔力打乱覆着其上的灵力就足以破坏他的把戏。
那人用江星易的声音懒懒地补充:“劝你放弃做无用功,我说了我们是同类啊!区区魔力根本对我造不成任何妨碍。而且作为‘大地君主’,我比你这半个‘炼金君主’可强多了。”
赤夕左手抚上沙土中露出的刀面,刀身剧烈震动,在无形的“熔炉”加热下边沿慢慢熔化、拉长变形。然而土石紧跟着覆上,不给它留一点变形逃脱的空隙。
“毕竟是覆载万物的大地嘛,生灵万物皆由此生——至于金属器这造物的造物,呵,只有点附加价值罢了。小朋友,你只有在人们需要你的时候才有价值、才‘有用’啊。”
眼前的男人抱着双臂笑容自负,狡黠狂妄的妖异眼瞳像看不停扑腾的笼中之鸟般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
意识到刀的变形起不了效果后,赤夕立刻转变思路,唤起散落在地上的铁皮钢管,左手朝他一挥,令它们从四面八方弹射向他。
自称“大地君主”男人一摊手,黑色闪光乍现,五指一握,就像拿了把短剑,游刃有余地将袭来的杂物一一击落,好一阵砰砰当当。但赤夕不甘落败,在那些废铜烂铁掉下的片刻隔空停住它们,一波落下一波又起,攻击的方向并不很准,意在消耗那男人的灵力寻空当反击。
大地君主许是觉察到她的意图,忽在手中汇集黑光,形成长枪猛地冲半挂在石柱上的少女掷去,后者惊得瞳孔一瞬紧缩,本能闭眼但仍用意志力驱使悬停的钢管如箭直射对方。
“这样真的好吗?”
偏头,黑光的细枪擦过左肩射空,留下一道口子,点点血迹在白衬衫上晕开。
她睁眼的刹那就停下了缺口不齐而可作锐器的钢管,此刻钢管只与栗色短发的人类那柔软的咽喉相距一指宽左右。
茫然无辜的表情一闪而过,被大幅上扬的嘴角取代,黑色迅速染上发梢,空洞的双眼跃动起幽幽金光。赤夕被吓得一愣,那只手却趁机握住了钢管,灼热的白烟在残阳里升腾。
“你好像并没不怎么害怕,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趣呀。”他全然不顾钢管表面的高温对烧灼着掌心,面上邪诡的笑意越加放肆,“我改主意了,本来,把你的灵力废掉交给星易,交易就算完成了,不过现在……连我也有点喜欢上你了。”
见男人的眼底闪动着令她看不明白的、虎视眈眈的光彩,她的后背像被针刺似的爬过阵恶寒:“少扯废话!你要杀我便来杀,兜什么圈子耍什么技俩!”
“很好,很好,你可真是好极了!”大地君主见她横眉冷眼口出怒言,大有威武不屈的架势,惊喜大笑,一边将钢管抵上自己的、准确来说是江星易的脖子,“决定了,我想要你!”
灼热而锋利的残缺管口甫一触及细嫩的肌肤,热气氤氲,苍白的皮肤顿时染红。
“干什么?你要杀了他吗!”
细细观赏着她的表情怒中混杂入一丝惊慌,他像顽童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件玩具的新功能,音容皆是愉悦得癫狂:“啊哈,怎么了,你可怜他吗?可是你跟他不熟,你也不喜欢他;星易不会骗我,他什么都告诉我了。而我是你的敌人,目前我只能借用星易的身体才能在这个世界活动,所以只要他死了,我也相当于是死了: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
微颤的声音,不知是因兴奋还是被灼得疼痛。
“住手!”
与此同时,不可抵御的大力袭上,赤夕忙甩动四肢意欲挣脱,原来大地君主双眸微敛,已丢了钢管,她身旁的地面已顷刻裂开,几道沙石柱拔地而起将她的左手、双腿和腰身都咬得死死。但她镇定以对,蓄力之下积压了一段时间的灵力爆发,瞬间粉碎了束缚在周身的石块,接着重获自由的右手挥刀直刺对方。
近在眼前的诡秘笑容无动于衷,令她不寒而栗。当刀尖几乎贴上他的胸口时,她的动作忽地一滞。手指一勾,黑光闪烁着回刺,她忙改变刀锋轨迹,去拦截袭击,然而截住这一道黑光时另有一道暗光从未能发觉的角度刺过她的手腕,手一抖,长刀脱手飞出。
石柱卷土重来,两条巨蛇般抓缠上她的双臂向上提离地面,再往两边水平一拉,下有沙石将两腿也束缚一起,少女便好似被捆上了一个十字形的刑架。又欲积蓄灵力突破约束,不想缠在双臂的石柱咬合得不断变紧,疼痛中力量也难以聚集。
“好啦,前戏结束,现在,咱们来玩个问答游戏吧。”
离手的刀“锵”地一声没入地里,接着金瞳中就清晰地倒映出了拾起它的那只手,它熟练地转了转刀身,寒光流转过它主人的肩臂与脸颊,忠实地反射着那双毒蛇般笑意盈盈的眼。
眼见刀落他手,少女的脸上终于明显地打上了慌乱的烙印:“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并不答,目光落入刀面里的目光:“游戏规则很简单,我问你答;没有正确答案,让我满意说不定就放你走呢;反过来说,我要是不满意,你就得接受惩罚咯。”
“首先回到刚才的话题,要逃离我的威胁,杀死江星易是对你而言是最简单的办法,可是你阻止‘我们’的自杀,请问这是为什么?”
“你……”赤夕发觉越是挣扎土石就缠得越紧,一时只能硬着头皮和敌人耗下去,“他是无辜的,你只是占据了他的身体不是吗?”
刀被抛至空中,垂直下落时又被牢牢把握在手中,嘴角一扬:“不错,我是占了他的身体,但他真的无辜吗,这副躯体可是他自己乖乖送上门的哦?或者退一步,是我抢了他的身体又怎样,他已经成为我的走狗,不管今天我是杀了你还是将这整座城市推入深渊,他都已经是帮凶了,你觉得呢?”
金瞳黯了一黯,未作声。
“你默认了?好,”大地君主得逞地笑笑,指腹一寸寸抚摸过刀脊,“既然‘我们’有罪,你为什么不打算下杀手呢?刚才我给过你一个机会,你的犹豫却让好不容易集聚的杀气都跑光了,真让人失望。”
说着故作叹惋状,摇摇头。
星火无助地摇曳:“但你做的事并非他的本意,他没有直接参与这件事,错的只是你。”
“哈,好极了!那我们再追加一个奖励环节吧!”那男人仰头大笑两声,唤起地面沙石托起倒插的长刀,接着掌心猛向地面一击,一阵轰隆嗡鸣自地底传来,长长的裂痕从少女面前打开,然后,是令她震惧得血液都欲倒流的恐怖场景。
——两只“巨手”抓着两个身影从地下升起,一男一女均不省人事,软趴趴布娃娃似的躯壳挂在石柱上,像极了无风之时垂落在旗杆上的干巴巴的旗帜。
“别急,他们还没死,仁慈的大地为他们留了一口气呢。”
但纵使得知两人尚存一息,少女依然不能自制地浑身发颤。因为,她虽然不认识他们,但气息和模样都还算得上熟悉:正是前日她救下的少妇和企图作恶的半人狼。
深入骨髓的寒意浸没了她的全身:“为什么……”
“惊不惊喜?”大地君主一招手,两个无知无觉的人质被双双按倒在地。他摇晃着长刀悠哉悠哉地走到两人中间,一脚踩在半人狼的脑袋上,刀锋挨近他粗壮的脖子。
他刻意含笑望向妖怪少女:“提问:假如我现在要杀他们中的一个,你可以选择让我杀谁,也就是可以选择救下谁,你怎么选择?”
“不可以!住手!”
他继续用刀锋凑在半人狼颈边勾勒曲线:“啊,我知道,如果你有那个能力当然是都要救啦,但现在的你做不到哦,你只能选择,你要救谁?”
“住手!喂,你到没有,少在那儿自说自话!如果你是冲我来的要杀要剐都随你,放他们走啊!”
手中的刀在不安地震颤,大地君主会心一笑,细按刀身止住它不安分的徒劳反抗,再抬头看向她。欣赏着她那急得面红耳赤的脸,濒临崩溃的表情和惊慌失措的眼神,他愉悦极了。
他从她未卜先知的绝望中寻到了吸引他的东西,他知道她很聪明,她已经隐隐预感到了即将发生的悲剧。
“那么我只重复这一遍:选择一个让我杀,我会放了另一个,否则……”
“不要,放了他们吧,算我求你——”
“来吧,选择!这家伙可是个大恶棍哦,你过去没有彻底铲除他只是给更多受害者带去危险罢了,来,现在给你机会弥补你的过错!杀了他!说啊,让我杀他!”
“不、不行……住手啊,拜托你……”
“那么留下他?哈,无所谓,要没有你多管闲事,那个女人本就该死,那么我就杀了她吧!”
“不、不不……你杀了我吧!”
“我懂了,你根本不会选择,对吧?”
“住手啊——”
“那么游戏结束。”
黑光乍现,鲜红的月色和残阳交织着铺了满地,一细一粗的颈项被齐齐切开,殷红沿着被填补许多的地表裂缝汩汩淌来,在炼金君主的脚下汇聚成河。
“啊啊啊啊啊啊——!”
“太吵了。”
天旋地转间,滚烫的热液溅了她一脸;整个视界都变成了一种颜色,狰狞的猩红从天际蔓延到地平线,再点燃了整片海洋;贪婪的火舌将她无情吞剥,一点皮肉都不剩,白森森的断骨像是从胸腔里滑落出来的,心脏也被碾碎了,落花般碎散在血泊中的哪一个角落,又或者被榨成汁,打翻了,泼了满天;日月星辰皆遥远而冷酷地旁观……
大地君主的左手仍停在隔空抓握什么的动作,鲜血拌着碎石洒在脚尖前。他提着一尘不染的刀踏着血泊一步步向前逼近,忽地脚下踩到了什么硌了一下,低头移开脚,只见一截断指软绵绵地躺在血里,便嫌恶地皱皱眉。
碎成两半的指环滴溜溜分别画了两道弧分道扬镳,又最终撞在一起两败俱伤地倒下。
仅剩肩下小半截的右臂衣袖随长发无力地垂下,在挽歌般的风里飘摇。
“我们的游戏还没结束,最后的揭秘环节,你要听我说还是由你自己来交代呢?”
昏昏沉沉时,赤夕的脑袋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拽着头发拎起,模糊的、几近熄灭的金眸眯成一条线,失焦的瞳孔无神地凝望着人形的毒蛇。
“我……”
无力地翕动发白的嘴唇,零落的意识碎片随波逐流地自径汇成不过脑子的呢喃,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的乞求。
“杀了我……”
作为回应的却是意义不明的轻笑,不知几分讥嘲几分爱怜几分轻蔑。
接着,陌生的温度贴上了莫名冷得如坠冰窟的身躯。“你想死,嗯?”濡湿的不软不硬而又软又硬的东西擦过她的面庞,带着蛊惑性的话语在耳边轻飘飘地吹拂,“这是就义保节还是补过赎罪?让我猜猜——都不是,逃避,仅此而已。”
温厚的手掌宠溺地抚过她的脑袋,就像摸一只被驯化得很好的小狗,绕过脑后的左手指尖对着空荡荡的袖管缓缓拨动,黑光汇集在断骨附近,又有沙土吸附上来,很快组成一条岩石做的假肢,痛到麻木的瘦弱身躯不自觉地抽搐,遇风摇颤的脆弱花枝。
“你不愿伤害任何人即无法拯救任何人。”
他稍稍退开,刀光一转,横在两人之间,光滑雪白的刀锋上一面映着颓废黯淡的黄金色双眼,一面是浮动着暗金光点的深蓝。汹涌的海潮卷走从天上陨落的星光,匍匐在地面以下的凶兽凝视着天空蠢蠢欲动,深渊是要将苍穹吞下还是要自己变成地下的天空,无人知晓,但总归是颠倒乾坤的愿望。
“就像你不能杀死‘我们’,小小的恶果就会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到我重新支配整个世界,大地覆载万物也将颠覆一切……你大概不知道吧?过去我曾有过成功的经历,而且不止一次——我会成为世界的主人,所有生灵都将向我俯首称臣!”
刀锋划过沾着血渍的脸颊一侧,留下不深的短短血痕,饮血的刀锋顷刻兴奋,微小的震颤通过指尖传来,令他满意地狂笑,人类的英俊脸庞被一种得逞的疯狂撕得支离破碎,狰狞面目暴露无遗。
“这座城会成为我支配世界的起点!好好看着吧,无能的贤人!”刀锋继续下移,在颈侧印下一个红吻,左肩按下一道缺口,“这是你的罪——你对生命的敬畏避免不了无辜的生命消失,你对不幸者的同情提供不了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你只是个教快渴死的人望梅止渴的小孩子,掺和进一蹚浑水又不掺和到底;半吊子的英雄没有任何价值,坦白说,你就不该存在!”
上衣被一刀割开,利刃划过锁骨、右乳、腰侧,鲜血顺着羊脂般的温润的肌肤淌下,男人伸舌舔去心口的血迹,甘甜得让他叹息一声。
“我不是……要做‘英雄’……太傲慢了……”
大腿和双膝也被划破,大地君主捉着她的下颌,贪婪地凑到颈窝嗅闻令他血脉偾张的馨香,此刻混杂着血腥气更显诱人:“默许他人需要你的帮助是种傲慢,你都知道;因此你什么都做不到。替他人选择生死是种傲慢,你知道,所以你做不出审判他人生死的选择,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双双去死——哈,那你有什么用呢?没有人需要你。”
“算了,作为补偿,把真相告诉你吧。”刀尖刺在脚踝,胡乱的、不带情欲的吻雨点般铺在面庞,“最初拱手献上这座城市的不是你,另有其人;最初要你毁灭的也不是我,另有其人。”
灰暗的金眸一震,同时没有血色的唇被挟走,无色水珠悄无声息地掉在男人的面颊,烫得他骤然一缩,暂时离开了她的身子。
斜阳刺得她睁不开眼,右眼泪水兀自流淌,左眼依旧干涸,就连哭泣也不完整的半吊子。
大地君主见状愣了一下,继而轻笑几声,他知道他已经得到她了;甩了甩被原主人的血染红的长刀,满身的绯红竟是再甩不去,刀身和刀尾的红线自此保持着同样的艳丽色彩。那不安分的颤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大约长刀也无力再替主人做徒劳的反抗和悲鸣。
“看起来你已经知道是谁背叛了你——没关系,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利益,我得到了你,你也可以就此从这荒唐无用的命运中解脱出来。”
说着他将利刃随手扔在血泊中,刚一跌落在地,那刀锋就四分五裂,翻倒的玻璃杯一样碎了一地。
“我的名字是星祭;这是星易给我取的名。”他再次贴上了她的身体,咬着她的耳朵,低语道:“别伤心,至少,你的身体还是有用的……要不要赌一把,把‘希望’寄寓在下一代上?”
那瞬间她的脑海里只浮现出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缠身的画面。
……
后来她怀孕了,诞下的孩子被取名为星落,因为他是在一个有流星雨的夜晚出生的。
那时离阿影的诞生还有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