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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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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寂静,许久的寒冷惊退了万物的生机,连一丝风声也听不见了。
花魂跪坐在神像前,为那个决绝的名叫容理的女子超度,度其摆脱苦痛,早登极乐。无论是静默打坐,焚香超度,还是医治病患,眼前都能浮现那双发红湿润的眼眸,眼中那抹沉重的无助紧紧抓住她,而她却无能为力。
夜色灰暗无息。她突然想到了她的师尊,那个在百姓眼里是普度众生,施不择类的神佛,在她眼里则是和蔼慈祥,传授她神法心诀的师父。师尊先于她飞升成佛,之后还会托梦予她,嘱咐一些修行上的事。但是自她得道飞升起便长久困于此处,再未见过自己的师尊了。
此时花魂的眼眸似乎亮了一些,她唤来侍女。
“不日便是宁贤师尊生辰,弟子想拜会师尊。去转达吧。”
侍女躬身离开。
沉寂了许久的夜空终于传来了一丝雪花飘落的声响,在无尽的黑暗里长久的回荡。
“弟子花魂安好,师之生辰无足挂齿。花魂纵然灵力被封,神之所在之地,该地自得天佑,且花魂善药理,更能救治众生。”
花魂手中攥着师尊的传音莲花,属于夏季的花朵在冬夜中仍散发清幽的香气,随后便在手中慢慢消散成微微发亮的白色颗粒,最终逝于空气,那是特属她师尊的传音术。
花魂抬头凝视了神像微笑的面容,似乎下定了决心。捻起食指与拇指贴于嘴唇。待松手时指尖已有一片莲花瓣而成,闪着微带红色的光芒,飘向寂静的夜空。看着自己的传音花瓣飘去,她像是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容理的死如同一枚石子使她百年如一日平静的留守日子荡起了圈圈涟漪,这枚石子让她开始怀疑自己能否成为信徒供奉的对象,而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正是她的师尊。
佛堂弥漫着微焦的香火气息,她有一种错觉,像是回到了师尊成佛前与她一起生活的时光。那时候她成天待在属于她和师尊的一方院落里,听师尊颂佛念经,或者背着竹篓跟着师尊去后山采药。当寺庙中响起晚膳的钟声时,便直起腰来往回走。
这时候她总是浑身沾满尘土,她的师尊看见了,便微笑着抬手擦去她脸颊的污浊。回忆中的花魂愣了愣,抬头看着被夕阳镀上一层金光的师尊的身影,也裂开嘴笑了。
翌日清晨,当侍女打开佛堂的门时,念之和尚似已等待多时,微笑着大跨一步迈了进来,微施一礼。
“公主安好。”
花魂愣了愣,回一礼。
“大师何指教,可是北位疫情不减?”
“劳公主挂念,公主妙手回春,自是一切为安。”念之顿了顿,又笑了起来。“宁贤佛知公主欲前往,特委贫僧与公主同往。”
花魂低头笑了。“多谢大师。”
花魂稳坐于一白狼背,与念之一同下山,期间有偶遇无数与他们逆行的香客,见到他们都稍停顿而施礼。
“劳师尊和大师的挂心,我可以自行去的。”
念之和尚望了望山路的尽头,回头望向狼背上的女子。
“公主从未下过山?”
“自拜于师尊门下起,从未。”
“公主可知何处可到天界?”
“往西去有一座西佛山,山顶便是天界入口。”
“西佛山在何处?”
花魂思索一阵,似乎并未想起什么,便沉默了。
念之笑了,慢慢低头行路,也不说话了。
至天黑时,两人到了山下的小镇,寻了一处破败弃庙准备休歇。
神官虽有法力,可以瞬间移动到某处,但是毕竟太过消耗灵力,念之不是武神,没有浑厚的灵力,且花魂灵力被封印,等于几乎没有,如果遇到了险事,怕也是无法自保,所以才养许多护兽以防意外。
和尚与年轻女子同往必定会惹来众多侧目与碎语,认得花魂的人倒也不会有什么觉得怪异的地方,若是不认得的人便会滋生带着不善目光的言语。此时一路人便是带着看好戏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念之与花魂,粘人的视线在念之搀扶花魂时仍恋恋不舍,仿佛要将人心扒开,将那藏在最深处的、不能见光的秘密仔仔细细舔舐一番。
“有劳大师了,因为我让大师为人口舌,坏了大师清修的口碑。”花魂艰难的跨过门槛。
“哪里的话,出家之人已抛却一切身外之物,心清则自清。”念之哈哈笑了起来,并未在意这些。
夜里,花魂枕着白狼银霜而躺,银霜蜷缩着入眠了,呼呼的呼吸声在宁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忽然庙外传来一声铜铃声,花魂猛的坐了起来。那铜铃声明显不是自阳间而来,在空阔的天地间回响,且那回响似乎穿透耳膜,在灵魂深处停留,灵魂竟有轻微的刺痛感。
随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念之也听到了,走到门口察看。回头时眉目紧皱,像是怎么也解不开。
“公主在此地,待贫僧前去察看。”说着便要走向门外。
“我也去,此处毕竟是我守护的地方,若是有何变故我也难向师尊交代。”然后慌忙起身与念之一同来到小镇的街道上。
已值深夜,街上无半点灯火,也无一丝半点声响,铜铃声已停止,街道又似与往常无异。
然而正当花魂要松下神经时,有一声低鸣在道路尽头传来,随后又伴随着浓烈的腐败的味道,如同是长久弃于潮湿地下室的带血的腐肉,在某一日地下室忽然被打开时扑面而来的味道。
念之与花魂面前走来的是一群恶鬼,周身缠着粗重的铁链,铁链的缝隙下露着已经腐烂的伤口,且是一群本该烂死在十八层地狱永远无□□回转世的恶鬼。
“今日不是中元节,为何地狱之门会打开,放出如此恶鬼?”花魂望向念之。
每年的中元节乃是地府大赦之日,当日地府之门就会大开,被赦免的魂魄就会来到阳间,有主之魂会归去,而无主之魂则会在世间徘徊。
念之又皱紧了眉头,他握着佛珠的手在颤抖。这是不好的征兆,上一次出现相同的情况是在一百年前,那时地府与人间曾一度混乱,因此诞生了一个魔物,叫天界元气大伤,好不容易平息了。时隔百年,又是一个轮回吗?
“公主,恶鬼走近时万不能出声,这样他们便不会发现我们。”念之嘱托道。“与其硬碰硬,我们未必是对手。此时,能避开是最好。”
花魂点头,且不说数量上的优势,就算能一对一单打独斗,恶鬼一旦暴走,定是要把对方啃食干净才肯罢休。
恶鬼从念之面前走过,并未发现他,快要经过花魂时,她摒气凝息,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打头阵的恶鬼低吼着一瘸一拐的从她面前经过了,下一秒却突然发出更大的咆哮声,扭曲的身体转过来,伸着腐烂了一半的手掏向花魂的心口。
花魂一惊,没想到会突然转过身来袭击她。慌忙后退,被镣铐绊倒在地,恰好躲过一击,而身后的银霜大吼一声朝那恶鬼扑了过去,死死咬住。
其他恶鬼也相继暴躁起来,前仆后继的朝花魂与念之拥过来,念之见状忙开启结界,恶鬼被结界阻隔变得愈加焦躁,被抓咬的结界边缘开始变得污浊。
念之的额角冒出了冷汗,眼看结界将要被啃食干净,他一狠心,咬破自己食指,于地面一点圆,法杖用力砸去,圆点冒出一阵金光,包围两人,待金光消散时两人包括一狼已消失无影。留于原地的恶鬼稍愣了愣,随后又恢复之前的平静,慢慢向前走了。
花魂与念之瞬移到了一处开阔的野外。念之一着地就迅速在原地打坐,凝聚自己灵力,发现所剩无几,竟是消耗了太多,所幸离西佛山很近了。
花魂惊魂未定,一时竟想不出为何会被恶鬼发现踪迹。
“我并未出声,为何会被发现?”
“鬼魂不会发现不出声的凡人,但却能觉察到神官强大的元髓。”念之看向花魂。“贫僧竟然忘记告诉公主要收敛元髓的灵力了。”
“神官有元髓,其为多年修行而衍生。鬼魂食之,能增加其修行,助其早日轮回投胎成好归宿;妖魔食之,能使其妖力倍增,早登巅峰。”
天际慢慢亮了起来,微红的颜色照亮了云朵的一角,天地似乎终于苏醒过来了。
“宁贤佛不愿公主前往大约是怕公主受伤害吧,毕竟公主灵力被封,若遇险事无法自保。”两人已经继续上路了。“今日之事贫僧已传讯给梅斋佛,如此大变故,想必天界将皆知。”
花魂望向脚踝上漆黑镣铐,其周遭的皮肤虽未与之相贴,却都能感受到镣铐所带来的沉重的压迫感。
“原是我的掌管之地,却劳大师与众神官费心了。”
天界众神官都有自己所司之地,而花魂这个神官明明也有着一方之地,她却因为被禁止下山,实际也只管着小小的一座山,对于山下的百姓,她却从来没有能力顾及。
“公主能继承宁贤佛的慈善,是子民的福气。只是公主在禁足,若有失职之处,天尊也能体谅,还请公主宽心。”
听闻念之和尚一番话,花魂内心宽慰了许多,却仍惦记着遭恶鬼徘徊之地的民众。
正行着路,眼前突然有一道白光闪现,从中走出一个少年,少年约莫十八九,身着大叶龙鳞甲,戴一束发高冠,腰间配一长剑,大步走来,消散的白光于其铠甲边缘如薄烟般逝去。少年肤色白净,眉眼挺拔,极富英俊和气概。
走近时深作一楫,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站姿也如松柏般挺拔。
“见过念之大师,我师尊听闻绝缘镇有恶鬼出没,特派我前往消除祸害。”
念之躬身回礼,笑着点了点头。
“有武官出面自是最好,那贫僧也是放心,那就有劳度超将军了。”
花魂也微施一礼,“多谢将军。”
“将军可知此为何人?”念之看了花魂与度超两人恭敬的样子问道。
度超一脸疑惑,他飞升时日并不多,经常被师尊派往人间跑腿,无事也不喜在天界多走动,所以至今众多神官的脸都不能认全,更何况是一个看起来法力不深的女子。“不知。”
“此为宁贤佛大弟子月岛公主。”
度超早听闻宁贤佛有一大弟子常年驻于人间,行善事度众生,善医术见百态。神官自飞升起自有作为神的骄傲与姿态,所以一般并不常待于人间,除非在人间有要紧事处理。
天有神官无数,常驻人间的神官怕是只有宁贤佛的大弟子花魂了。
度超忙深作一楫,“见过师姐,师弟度超,飞升后拜于师尊门下,师尊派我助管师姐掌管之地的妖魔混乱之事。”
花魂从银霜背上站了起来,想大步走过去扶起她的师弟,却没办法。
“绝缘镇有师弟在,我放心得很。”花魂笑了,之前的忧郁一扫而光,她看得出,这个少年异常英勇善战。
随后度超便施法离去了。
花魂望着度超消失的方向突然有点失神。她的兄长若是没有在战乱中出生,潜心修行武道,在弱冠那年幸得高士指点,是否也能在多年后飞升成神?或者就算兄长天资稍显愚钝,是否也能在多年后于人间名噪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