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起事件簿》四日尘书

6、金鱼王（四）

　　“咦，怎么还有一只小红金鱼儿？”打捞人发现了我。

　　我虽紧紧地咬着衣布，却还是不敌人力，被一只手从阿爹衣服下抓了起来。

　　放开我！快放开我！

　　我拼命地挣扎，嘴张得老大，尾巴上下不停地翻腾着。

　　“应该是刚才在水下，被鲨鱼追着躲在了叶老爹衣服里。”打捞人咧着嘴啧了一声，“小家伙还挺聪明的。”

　　徐仲宵朝我身上扫了一眼：“放回水里吧。”

　　即又摆了下手道：“继续找！”

　　打捞人举手朝着船外一投，扑通一声我就落入了海里。

　　“少爷，这么些天了，这附近又有鲨鱼出没，叶小姐恐怕.....”

　　“住嘴！合儿她……不会。”徐仲宵紧握双拳低声喝道。

　　那人应声低头抱拳：

　　“少爷，您都几天没合眼了，还是回府上休息一下吧。如果连您也倒下了，还有谁能帮叶小姐。再怎么也先把叶老爹安葬了吧，我想这也是叶小姐的心愿。”

　　徐仲宵薄唇紧抿，周身气息沉冷，须臾后他疲倦地合了合眼令道：

　　“回程！换人继续找，一定要找到合儿！”

　　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快让我上去，我要和阿爹在一起！

　　我一次次跃起水面，却总也够不上船沿，眼看航船开动，我也只能紧跟着船游去。

　　船从一条河的入海口驶入内河道，我也沿着海口游入了河道，就这么一路跟着直到船在一渡口靠岸停下。

　　我见徐仲宵下了船就要离开，赶紧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地在水面上翻腾着，扑通扑通溅起白白的水花，这动静终于让他注意到我。

　　见他驻足看向我这里，我又翻腾了几转，

　　宵哥哥，别走，我是合儿，我是合儿呀！

　　我没法说话，只能不停的摆动着薄薄的胸鰭，咕噜噜吐着一圈圈的泡泡。

　　他靠近岸边，定目凝视，端量了我一会儿道：

　　“这是刚才那鱼儿？”

　　一旁打捞人笑道：“这小家伙从鲨鱼口中脱险，大概当您是救命恩人了。”

　　徐仲宵半蹲下，双手捧入水里，我见状乖乖游入他掌中，仰头望着他。

　　他神情变得柔和，双唇微启：“你......想跟我回家？”

　　我点点头，双鳍欢快的摆动着，整个身体一翻在他手中打了个转。

　　我被徐仲宵带回了府中，养在了一个观赏池塘里，这里除了我以外还有两条鱼，一条橙白锦鲤和一条橘黑锦鲤。

　　橘白大姐和橙黑大哥都对我不错，并没有排外心理，带我熟悉了池塘环境，还告诉了我餐饭的时间，让我很快地适应了这里。

　　“小家伙，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橘白大姐叼着一根长长的蚯蚓向我游来，

　　“送给你吃，打打牙祭。”

　　我瞪大双眼楞在那儿，

　　“快接着呀，别让它溜走了。”

　　它催促着将那蠕动的蚯蚓送到我嘴边。

　　我摇着头倒退几步，扇动尾鳍游到一根水草边，伸出胸鳍抱着水草啃了一口，

　　“谢谢你，白大姐，我不吃肉，我是素食主义。”

　　“那真可惜了。”白大姐双唇一努就把那根蚯蚓吞下肚。

　　“小家伙，你叫我白大姐，叫他黑大哥，那我们怎么称呼你？小红？”

　　“合儿！合儿是我的名字，叫我合儿吧。”

　　“合儿......”黑大哥从我身边游过，“怎么感觉这名字那么熟悉呢？”

　　黑大哥尾巴一摆突然冲过来：“主人的心上人不就叫合儿吗？”

　　白大姐一头挤开黑大哥，

　　“你激动个什么，别吓到人家！”

　　接着推着我游到池边，“你还没见过主人吧，看，他正好来了。”

　　我抬头一看，正是徐仲宵，他已坐在了池边的凉亭里，旁边站着一个随从，是那打捞人。

　　“事情如何？”

　　“禀少爷，叶老爹已经在后山下葬了，老爷他们没说什么。”

　　“船队那边......”

　　那随从双唇抖了抖回禀道：“少爷，您节哀。人都说叶小姐是海的女儿，也许叶小姐本就不愿意被找到，也许她只是回她真正的家了。”

　　“鬼话连篇！”徐仲宵怒斥，“明日我随船队继续出海！”

　　“少爷......”

　　“你先下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听着他们的话，我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是吗，阿爹已经下葬了呀，就在后山，我记得阿爹生前很喜欢去那后山，说那里风景好也清净。

　　挺好的，挺好的......

　　我眼睛有些酸痛，我想我是流泪了，可是在水中，即使流泪也是不知道的吧。

　　我悄悄浮出水面，探头注视着徐仲宵，嘴巴张了张，无声地道谢：

　　谢谢你，宵哥哥。

　　徐仲宵沉叹着起身，明月独照亭下，他举首望苍穹：

　　“云卷云舒无心，雾聚雾散无情，可人终究是有心有情的。合儿，你若真想离了我，也至少同我道个别吧。”

　　他嗓音沉哑，神情苦痛，转身突然一拳砸在石桌上，

　　“怪我当初不该离开，现如今，要我到何处去寻你？”

　　不用再寻我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如果可以，我多想好好地同你道别，向你道歉。

　　我不该故意远离你，不该故意躲着你，不该故意生疏地称呼你，对不起，我是如此的怯懦自卑，你却那么的勇敢坦荡，谢谢你能这么珍惜我。

　　......可是，我的话你再也听不到了。

　　我叹息一声，失落地潜到池底卧着。

　　“主人看起来很悲伤。”白大姐游到我身边，“你，看起来也很悲伤。”

　　“白大姐，我想家了，想我阿爹了。”

　　白大姐张开胸鳍摸了摸我，“孩子，我们的命运是由岸上那些人决定的，已经由不得我们自己了，来到这儿，就再别想回去了。”

　　它垂下尾，卧在我侧旁安慰道：

　　“既来之则安之，身不由己才是世间常态。即便是那掌控着我们命运的人，他们的命运也是被别的东西所掌控，谁都逃不脱命运的枷锁。”

　　我听着白大姐的话陷入沉默。

　　自那晚过后，我便几天都未见到徐仲宵来凉亭，却无意间听到一个路过的家仆喊着什么“找着了，送回来了。”

　　翌日，负责喂料的分别着蓝衣和黄衣的两个女仆来到池边闲谈，我一边吃着饭一边听她们说话。

　　黄衣女道：“没想到叶家那女子真被找到了，在海里漂了那么久尸身竟还是完整的。”

　　蓝衣女道：“何止是完整，你看那叶老爹被找到时，肉身都被泡烂了简直惨不忍睹。而她的尸体，比叶老爹更晚捞起来好几天吧，身体却还是水嫩嫩的，和生前无差，你说她只是睡着了我都信。”

　　黄衣女一惊：“都说叶家那女子是妖怪变的，所以是真的吗？”

　　“嘘，小声点儿，被少爷听到就糟了。”蓝衣女提醒道。

　　“咱们家少爷是个痴情种，自从知道那叶家姑娘出事后，他便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的，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大圈，阴沉落寞的样子，再不复往日那般的意气风发，我看着都心疼。”

　　“听说，为了叶家那女子，少爷拒了平远候家的亲事，还指不定怎么被报复呢，可怜的少爷。”蓝衣女仆道。

　　黄衣女仆洒下一把饲料吁叹几声：“如今虽找到尸体，少爷却守着尸身也不让下葬，那癫狂的样子着实让人忌惮，我怕少爷他......”

　　蓝衣女仆凑近压低声音，“哎，你说少爷是不是被迷了心智，毕竟那女子非凡人，下了什么妖术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是说少爷是鬼迷心窍了？”黄衣女仆听她这么说被吓得直捂嘴。

　　什么鬼术妖术！我有些听不下去了。

　　只是回顾她们的话，有一点很让我在意。

　　我不是变成金鱼了吗，怎么还会找到我的尸体？而我的尸体过了那么多天还完好无缺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些疑问萦绕在脑子里让我不得不行动起来。

　　我拜托白大姐和黑大哥倒浮在水面上装死，吸引给徐仲宵送饭的仆人的注意。在他停下查看的间隙我便趁机跳进了那装饭的篮子里，跟着他去到我的尸身旁。

　　我不知道我离水多久就会干死，也不知道看到我的尸体又能怎么样，只是我强烈的感觉到，如若不跃出这一步，我的命运将再无转机。

　　至少让我再看自己一眼，也再看他一眼。

　　自花园穿过回廊到一间偏院，院中主屋搭成了灵堂，灵堂中间摆着一张木床，床周搭着的白色幔帐半掩着，徐仲宵侧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女子。

　　那仆人走过去，我趁他放下篮子时，一跃跳到了床底。

　　很奇怪，离开水里这么久，我竟一点也不难受。

　　我拿胸鳍当手，顺着幔帐从床后爬了上去，我的尸体指引着我过去。

　　当我碰到尸体的皮肤时，我就感觉身体变得轻盈起来，慢慢的我融了进去，同尸身融为一体，我作为人类的意识在缓缓恢复。

　　“少爷，吃饭了。”

　　“没胃口，拿走。”

　　“少爷，您至少喝碗汤吧。”仆人端出一碗汤递到徐仲宵面前，“这样才有力气照顾叶小姐不是吗？”

　　徐仲宵抬眼扫了下汤碗，接过来便一口饮尽。

　　这时我开始掌控回了这具身体，意识渐回间我手指微微一动，睫毛颤抖。而看到这一幕的仆人大叫一声摔倒在地上。

　　徐仲宵顺着仆人惊恐的眼神回头看向我，

　　“合儿？合儿！”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

　　听着他的声音，我慢慢睁开了眼，手脚却僵硬还是不能动弹。

　　就在这时，一群人突然冲了进来，

　　“把这妖女给我拿下！”

　　是县令老爷带着人来了。

　　徐仲宵闻声立刻挡住来人：

　　“父亲，您这是做什么？合儿她醒了，她没有死！”

　　“正因如此，才说她是个妖怪，把这妖女绑了！”县令再次命道。

　　徐仲宵转身将我护在怀中：

　　“谁敢！”

　　“儿呀，你当真是鬼迷心窍了！” 县令侧眼看向送饭那仆人，

　　“少爷可喝下那碗汤？”那仆人连忙点头。

　　徐仲宵眉头皱起，眩晕感迅速袭来，强晃几下脑袋，须臾便在我眼前昏了过去。

　　“还不快扶少爷去休息。”他被人从我身边扶走。

　　我笑了笑合上双眼，也好，至少他不会像阿爹一样因我而死了。

　　我任由他们将我绑起来，运出去。

　　听他们说，我本是水中之物，既然淹不死，那就行火刑。

　　睁开眼，我便已在城门下了，周身被一堆柴火围着。

　　城门之上，我看见了徐县令，还有......平远候。

　　平远候抬手一挥，柴火便被点燃了，我闭目认命地低下头。

　　会很痛吧，不过忍一忍就会过去的，我安慰着自己。

　　远处传来一声马鸣，我闻声抬起头，尘土飞扬处徐仲宵骑马赶来，向着我。

　　平远候冷哼一声，官兵递过一把弓箭。

　　县令见状胆颤下跪：“侯爷！求您手下留情，我这就去叫回那逆子！”

　　平远候动作未停，拔箭拉弓：

　　“剿怪是朝廷之命，阻止剿怪就是以下犯上，如此乱臣贼子，当诛！”

　　驽箭离弦，一发致命，徐仲宵背身一挺，便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