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起事件簿》四日尘书

7、金鱼王（完）

　　宵哥哥......

　　阿爹......

　　皆......为我而死了。

　　“没人能救你！你认命吧！”

　　高高的城墙之上传来平远候沉冷的声音，他漠然地俯视着我，依然是那面不改色波澜不惊的样子。

　　凭什么？

　　凭什么你能以一副审判者的姿态站在那里？

　　明明全部都是你害的，明明你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凭什么要我来替你赎罪！

　　身不由己才是世间常态？谁都逃不脱命运的枷锁？

　　可不是有吗？那只被你囚禁的大鱼，它不就冲破了枷锁，把枷锁变成了诅咒奉还了。

　　我紧握双拳，望着城墙之上冷笑一声，

　　“你要我认命？卢定！真正该认命的是你！”

　　仿佛宣布了判词一般，乌云聚集，风雨骤起，落水浇灭围火，挣脱桎梏枷锁。

　　“我要你死，没人能救你！替你背负了这么久的诅咒，该还给你了！”

　　愤怒充斥着我的身体，仇恨侵蚀着我的意志，鲜红的鳞片从我身体中纷纷拔出，迅速覆盖全身，躯干膨胀着变得越来越大，一股如暴雨洪流般巨大的力量就要冲破我的身体。

　　一声暴雷惊天，狂风席卷，飞沙走石，枯叶乱飞，太阳被乌云遮盖，天空迅速被侵染成墨蓝，暴风裹挟着黑云在天穹上卷起一个巨大的旋涡。

　　那旋涡的中心，一条红色大鱼跃然游出，那鲜艳的红色，像是燃烧着天幕的火团。

　　我认出了它，是金鱼王，那只化身诅咒的金鱼王。

　　金鱼王张开深渊之口，一声怒吼响彻天际，震动着四方的空气都在颤抖。汹涌的海面无数红色的大鱼一跃而起，伴随着萦绕不断的残鸣飞向金鱼王，我也仿佛被召唤一般，身体一轻，飞向了它的深渊。

　　在我触到金鱼王躯体的一瞬，我看到了它弥漫在深渊里的记忆。

　　它是生活在大海中一条自由自在的大鱼，遇到了在海上迷航的一艘人类的大船，本是好心带着他们找到了回航的方向，却被他们恩将仇报地捕捞了起来。

　　它本是属于无边无际的大海，却被困在一个小小的池塘。后来，它死了，被平远候用树脂封住做成了标本送进了一间不见天日的黑屋。

　　它恨！它恨那个人！它要报仇！它要他们都给自己陪葬！

　　无数的大鱼被金鱼王召唤，在旋涡处聚集融合，那团红色的火焰越来越大，那巨大的躯体以遮天蔽日之势，向着地面直压下来。

　　狂风怒号，雷电轰鸣，巨浪震吼着以摧枯折腐之势奔腾上岸，越过海岸线迅速地袭入镇上，城墙相继倒塌，人群惊慌逃离，天崩地裂，哀嚎片野。

　　四处惊鸣声不断，号唱着死亡的歌谣：

　　复仇！杀了卢定！淹了皇城！摧毁一切！

　　我追随着金鱼王在这毁天灭地的席卷中酣畅淋漓地发泄着，耳边却突然有一空灵的声音响起——

　　“好了，到此为止。”

　　那本倒在地上已死去的徐仲宵竟变成了一个小男孩站了起来。

　　男孩容貌秀美，神情淡然，身穿一袭白色异服，手握一把黑色折扇。

　　男孩屈身一跃便到了半空金鱼王之旁，金鱼王周身卷着狂风巨浪，靠近之物无不被摧毁，而他却丝毫不受影响。

　　“不好意思，她是我的。”

　　他一伸手便将我从红色火团中轻松地拉了出来，已变为透明魂体的我被他抱着一闪便又到了几千尺的高空之中。

　　“该想起你的任务了，初落。”他在我耳边轻轻唤着。

　　我......想起来了，我不是叶轻合，我是初落，泷初起的妹妹泷初落。

　　“哥哥！”我高兴地抱住他。

　　“金鱼王在哪儿？”初起问道。

　　我指了指那正愤怒嘶吼的红色大鱼，

　　“不是在那儿吗？”

　　“那只是它的怨念体，我问的是本体。”

　　“啊？”我听得云里雾里。

　　见我这懵懵懂懂的样子，初起不禁扶额：

　　“你虽然只是一根光羽，记忆力有限，但也不至于连自己的任务都忘记了吧？”

　　初起举起折扇作势向着我的头敲来：

　　“看来你主人给你的刻印太浅了，我来加深一下。”

　　“我......我记起来了！”我连忙认怂地抱着头。

　　这络元扇有颠乾坤倒阴阳之力，我十条命也受不住呀，不过被这么一吓，我是真的想起了。

　　我们的任务是要取回散落在这个世界的初粒，那初粒就在金鱼王的肚子里。

　　金鱼王死去后，将魂体附身在介质上，也就是那个叫叶轻合的女孩身上。金鱼王利用初粒，让女孩不断重生，不断重复地去经历绝望，以此积累巨大的怨恨来增强魂体的力量去复仇，也就是如今的局面。

　　我们通过潜伏在被它控制的介质体内，找机会探取它的记忆，找到它的真身，取回初粒。

　　正是如此，我才潜伏在叶轻合的体内跟着她经历了这一切。也许是我太过投入，差点就忘了自己原本的任务了。

　　见我恍然大悟的样子，初起才收了手，

　　“你刚刚应该已经看到它的记忆了吧，所以，它真身在哪儿？”

　　“是在皇宫！它被做成标本放在皇宫了。”我低头指着下方皇城的方向。

　　初起带我来到皇宫的上空，我俯瞰着宽阔的宫殿群发愁：

　　“这么多宫殿，怎么找？”

　　话音刚落，初起便展开手中折扇，轻轻一挥，一整个皇宫，上百座宫殿瞬间拔地而起，四分五裂，片瓦不留。

　　“哥哥，你这也太粗暴了吧。”我不禁感慨。

　　“日晷之门就要开启，快点拿回初粒才是最重要的。”初起淡淡地说道。

　　他对着大片的残垣扫了一眼，

　　“在那儿。”

　　初起飞到被树脂裹着已成标本的金鱼王本体旁，手指一点，它便碎裂开来，里面出现一颗发着白光的球体。

　　初起眉眼舒展，对着那球张开手，那球便瞬时化作一束光被吸入他掌中。

　　彼时，再看那只还在镇中肆虐发狂的红色大鱼，下一刻，它那巨大的躯体便已化为尘雾飘落。

　　风渐停，雨将止，乌云散去，天空洗为湛蓝，大地蜕换新绿，整个时空恢复平静，一切回到最初的样子。

　　“初粒已收回，时空也已重置。”

　　初起望向天空，巨大的湛蓝宝石中间突裂开一条白色的光缝，光缝徐徐张开变成一道天门。

　　他牵起我的手道：

　　“日晷之门开了，我们走吧。”

　　“哥哥，等我一下。”

　　我离开初起，飞向落尘之中，接住了一个正缓缓坠落的小女孩。

　　我小心翼翼地抱住她，给她吞下了时光碎片，让她恢复了因时空重置而被清除的记忆。

　　随后我送她到海边沙滩上待她醒来，

　　“我怎么在这儿？我不是应该在金鱼王......”

　　“不用担心，一切都过去了。”

　　女孩惊慌地环顾着周围：“是谁在说话？”

　　“别找了，你看不见我。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告诉你一些话，你且听我说一说。”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虚空，随后乖乖点头。

　　“这个世界已经重置，一切都回到从前，你也已经回到从前了。”

　　“从前？”

　　“对，回到从前了，回到你遇见金鱼王以前，现在你的名字应该还叫——卢轻合。”

　　她惊奇地站起来，看了看自己手脚，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真的变回从前了！”

　　她脑袋左右摇晃，长发在海风中飞舞，那欢欣雀跃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去轻抚她可爱的脸庞。

　　“轻合，你的人生会重来一次。”

　　“重来？”她呢喃着思索着，突然眼睛里闪着溢彩的光，

　　“那么，阿爹还在，宵哥哥还在，我还能重新再遇见他们是吗？”

　　“即便是重来，一切也都没变，会重新相遇，但也会重新经历那些痛苦的生离死别。”

　　毕竟已经不知道重来多少次了，可是每一次不都是绝望的人生吗？即使再一次也不过是重复相同的轨迹罢了。

　　“轻合，这个世界终归对你不友好，如果你不愿意重来，我可以送你去其他世界，其他更美好的世界。”

　　“谢谢你。”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但我愿意重来，我想和阿爹，和宵哥哥再次相遇，不管这个世界怎么样，只要有他们，我都无法割舍。我相信，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失去他们了。”

　　“你，可想好了？”

　　她微笑点头道：

　　“我知道你是谁，我能感觉到那个曾经藏在我身体深处的声音，就是你，对吗？”

　　她向着虚空虔诚地闭上眼睛，十指在胸前相扣，

　　“非常感谢你，一直陪着我。但请不用再担心我，接下来的路我会好好走下去。你还记得吗？曾在我绝望想放弃的时候，有一个声音总是鼓励着——不管前路如何，此生不晚，此生不换。”

　　我记得，怎么不记得。

　　本想留给她记忆，让她重新选择，但终究希望抵过了畏惧，爱意大过了恨意，轻合你似乎变得坚强了......

　　初起来接我时，我告诉他：“也许，轻合她这一次可以有幸福的人生。”

　　他在一旁笑看着我：

　　“你担心什么，那金鱼王也吞下了时光碎片，也保有了记忆。这一次再没有重生的机会，它定会离人远远的，再不会替人带路，再不会被人囚禁，而那女孩也再不会和它相遇，此生皆是另一番风景了。”

　　我疑惑不解地跟在他身后：“可金鱼的记忆不是只有七秒吗？”

　　他无语地敲了下我的额头：“笨蛋，那是假的。”

　　假的？我被骗了？

　　“那作为一根光羽，你的记忆有多久？”初起问道。

　　知道他是在调侃我，但是我还是郑重的回答：

　　“直到带你回家，回到主人身边，回到真正的初落身边。”

　　初起浅浅一笑，向我伸出手：

　　“我们走吧。”

　　“嗯！”

　　我点点头，化作一根光羽，飘到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