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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金鱼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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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天穹只挂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明月高照,但无星辰,这是我对皇城最深的印象。
那日,已出门月余的父亲回了家,家中宾客来往门庭若市,父亲剿灭海盗有功,他们皆是来贺被圣上赐封平远候的父亲。
我对这些假面相迎满脸堆笑的大人们并不感兴趣,只注意到了回程车马中的一个巨大的木桶,我看到那木桶被七八个家丁从后门悄悄抬入到后花园中。
那之后父亲便将后花园列为禁区,派好几个护卫把守,我们全都不能靠近。
正因如此,我的好奇心便被勾了起来,不仅是我,哥哥也一样。
趁着天黑,我跟着哥哥从一个只有小孩才能通过的小洞偷偷溜进了后花园。
在花园假山后的一个池塘里,我们看见了它,一只巨大的红色鱼儿,后院的池塘不算小,有近十米宽,但它一只就几乎占满整个池塘。
这鱼儿形态优美,鱼鳞如贝壳一般整齐地镶嵌着,鱼鳍如同红纱一般飘展在水中,漂亮极了。哥哥告诉我它叫金鱼王,是父亲剿匪时从海里带回来的。
在那之后,一有机会我就会偷偷去看那条金鱼王,只是它并不像池塘中的其他鱼儿一样游来游去,它总是呆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我想是因为这个池塘对它来说太小了吧,根本没办法自由自在地游动,突然我有些可怜这鱼儿,这么一想我看见那鱼儿睁着的两只雾蒙蒙的大眼睛,感觉它就像是在哭泣一般。
“鱼儿,你想回家了是不是?”
我对着它柔声问道,却见它竟眨了下眼睛。
“你能听懂我的话!”我有些兴奋,“鱼儿,你别伤心,我去求父亲放你回家。”
我很少有机会见到父亲,一来父亲公务繁忙很少在家,二来即使父亲在家时更多的时候也是去看哥哥,我和妹妹都很少能和他说上话。
父亲严肃寡言,不怒而威,我对他有着天生的敬畏感,或者说害怕更准确些。
以往他一回来我便尽量躲着,可那日,我却壮着胆子去找他,请求他能放那金鱼王回海里。
父亲没有吼我骂我,只是像没听到我的话似的让娘亲把我带走,那冷漠的态度让我无能为力。
再之后没几天,父亲解除了后花园的禁令,我和哥哥再去看时,池塘中已没了那大鱼的身影。
“它去哪儿了?是回海里了吗?”我问哥哥。
哥哥刨了刨池塘的水说道:“怎么可能,这金鱼王百年难遇,珍贵至极,既是奇珍异宝自然是送往皇宫里了。”
“皇宫......”我想着皇宫的池塘是不是比我们家的大得多,鱼儿是不是能游动开了。
那之后我便常常梦见那鱼儿,那两只圆鼓鼓雾蒙蒙的眼睛,流着的泪渐渐变成渗出的血,鱼儿成为了折磨我的梦魇。
我发着烧,浑浑噩噩地陷在梦境中。
我溺在水里,金鱼王鼓着流血的大眼睛张着大嘴追赶着我,我拼命扑腾着却寸地未移,挣扎间便被那大鱼一口吞进了肚里。
惊醒后,我满身是汗,只觉口干舌燥,母亲喂我喝水,却怎么都觉着不够,一连喝了好几壶,也依然不解渴,浑身更加的燥热难安起来。
鬼使神差的,我挣开娘亲,朝着后花园跑去,见到池塘便一头扎了进去,那之后我便再次昏迷。
再醒来时,耳边是娘亲的哭泣声,缓缓睁开眼,父亲正拿着长剑对着我,那样子就像要杀了我一般。
我本能地躲进了母亲的怀里寻求庇护,娘亲拦住提剑向我靠来的父亲,
“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父亲眉头紧锁目光凶狠,
“她已经不是我女儿了,她现在就只是个怪物!是个被诅咒的怪物!那怪物想要报复我,肯定是这样的,留着她只会给我们家招来祸端!你让开!”
母亲抱着我泣不成声,
“侯爷,求求您,至少给她一条活路吧。”
我似乎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了,但却想不起,身体的疼痛让我几乎无法思考。
我只记得父亲用如冷箭般刺目的眼神盯了我一眼后便愤愤地离去,娘亲则抱着我又哭了好一会儿。
“娘,我痛......”
我抬手想捞起袖子看看疼痛的地方却被娘亲阻止,
“别动,合儿,闭上眼睛,一会儿就不痛了。”
后来,有人端了一碗汤药进来,母亲喂我喝下了那药后,便哄着我睡下了。
我身体渐渐酥软,意识也慢慢模糊,隐约间听到母亲的声音:“我可怜的女儿,别怪母亲,就当是替你父亲赎罪吧。”
漆黑的夜幕,磅礴的大雨,我被遗弃在陌生的海岸边。
我并未感到伤心,亦或说我无暇去感受伤心,头顶是电闪雷鸣,脚下是悬崖峭壁,海浪重重拍击在岩石上,那声音如同怪兽在怒吼。
周围温度很低,大雨密密地打在我身上,冷得我直打哆嗦,生存的本能让我只想赶快找到一个地方避雨。
四周都漆黑一片,根本都看不见路,我只有借着天上闪电的光慢慢移动,最后躲在了附近一块伸展出的大石头下面。
我在下面哆哆嗦嗦地躲了一夜,天亮了,雨也停了,我却再也没有力气动弹,我只感觉喉咙肿痛浑身发冷,脑袋昏昏沉沉的。
几只白色的海鸟飞到近旁围着我来回走动,我想我快死了吧,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海边,谁也不会发现,就这么孤独地死去。
我半睁着眼睛看着那几只徘徊在我身边的海鸟,默默问它们:鸟儿,你们是等着要吃我吗?
“你这女娃,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幻觉?
我缓缓抬起头,一个人影便映入我眼帘,那人站在岩石上向下张望着。
他皮肤黝黑,头上戴着宽大的草帽,穿着灰麻的粗布马甲,一手提着竹篓一手拿着渔网。
他见我状况不对,便顺着岩石爬下来到我近旁,
“你昨天一夜都躲在这儿的?”
他脱下粗布马甲披在我发抖的身上,
“你阿娘呢?”
“你阿爹呢?”
“求您…救我…求您......”
我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望着他不断祈求,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伸手间我的衣袖顺着手臂滑下来,手臂上一大片鲜红的鱼鳞露了出来,我当即就吓呆了。
那一瞬,我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何说我是怪物了,那时父亲和娘亲的许多话我都明白了,被诅咒的怪物,这便是是他们不要我的原因。
“女娃,你......”
那人也僵住了一会儿,却突然向着我蹲下,我脱力放手,抱着头蜷缩成一团,以为他当我是怪物要打我。
“你这是生什么病了?”他盯着我手上的鳞片,又摸了摸我的额头,“咋这么烫呢。”
他并未像我想像中那样害怕或者厌恶我,却是满脸关心着急的样子。
他转身半蹲下,“快上来,阿叔背你去看病。”
为什么…
为什么不怕我…
为什么要管我…
为什么......
“女娃,坚强一点,不怕。”
我擦了一把脸,倾身抱住他,他背着我到处去找人看病,可那时,在我心中,是否有人愿意给我看病,我的病又是否能好,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趴在他的背上,是那样踏实,那样温暖。
“阿爹......阿爹......”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总是被汹涌的潮流推着走,无法决定自己的步伐,无法辨认自己的方向,朦胧地愚钝地走到了如今,离了陌生的父亲,遇了熟悉的阿爹。
阿爹总为我担心,为我忧恼,为我说着鱼和大海,为我讲着生与未来。
如若我未曾与阿爹相遇,如若我不留在阿爹的身边成为他的女儿,如若我没有把不幸带给这个唯一肯接纳我的人,如若能重来一次......
阿爹的尸体被抛下了海,就在我掉下海几天后。
我围着阿爹的身体游着,一边驱赶着那些想要吃腐肉的小鱼群,一边借着水流推着阿爹往岸上靠。
海水里危机四伏,想要保护好阿爹尸身的心愿就要破灭,因为一只大白鲨正咧着两排着尖牙向着我们的方向游来。
我张开鳍鼓着腮挡在阿爹身前,怒目瞪着它,可这无疑是螳臂当车。
它为刀俎,我为鱼肉,眼看着我和阿爹就将成为它的盘中之餐了,一只箭却突然从海面上射了下来直冲那刀俎,接着又是一连几发的快箭,总算是吓退了那只大白鲨。
“找着了!快捞上来!”
我朝着水面望去,一个人突然跳下,潜了过来捞起阿爹的身体就往上游。
有人来找阿爹了?
我赶紧一口咬住阿爹的衣服布头,跟着上了一只小船,小船顺着一根绳索又驶向了一艘大船,我藏在阿爹的衣服下也跟着上去了。
只见捞我们的人跑到一位公子身前禀道:
“少爷,找到了,是叶老爹的尸体。”
公子长身直立衣袂飘飘,颔首道:
“嗯,知道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探出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是......宵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