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起事件簿》四日尘书

4、金鱼王（二）

　　乌压压的天空电闪雷鸣，汹涌的大水冲刷上岸，整个村子眼看就要被淹没，四窜的村民们都朝着镇上逃去。

　　阿爹背着我向着后山跑去，

　　“你现在这样子不能让人看到，我们先到山上躲一躲，合儿，你抓紧我！”

　　身后的海浪声和叫喊声不绝于耳，我埋着头紧紧地抱着阿爹，心里祈祷着这场灾难快些过去。

　　阿爹朝着山上不停地跑着，终于在半山腰的一间山神庙旁停下，海水虽大却冲不到山上来，半山的山神庙破败已久少有人来，也不必担心我的这样子被人撞见。

　　进了庙中，阿爹把我放了下来，便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阿爹，您没事吧？”我抚着阿爹的背帮忙顺气。

　　阿爹气息平稳后便来查看我的状况，挽开袖口和裤腿，小臂和小腿的皮肤上全都冒出了颜色鲜红的鳞片，这些鳞片的样子和那金鱼怪身上的鳞片几乎无异。

　　“合儿，还疼吗？”阿爹心疼地看着我身上的鳞片想碰又不敢碰。

　　我盯着自己如同怪物的身体怕极了，全身不住地颤抖，眼泪花也止不住地流着。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我看着那些长在我身体上的鳞片，简直难以忍受，我伸手薅住几片鳞子心一横直接拔了下来，

　　“啊！！！”

　　被掀掉鳞子的那块皮肤瞬间皮开肉绽，溅出了血来。

　　“你快住手！”阿爹抓住我想要再次拔鳞片的手吼道，“你疯啦！”

　　“我是怪物！我不想变成怪物！”我忍不住放声大哭。

　　阿爹将布头包裹在我伤口上止血，又把我的袖口和裤脚放下遮住鳞片。

　　“合儿，你冷静下来，你以前也这样过，后来不也没事了吗？这只是一种病，会好的，你不是怪物。”

　　我听着阿爹的话渐渐平静了下来，我小的时候确实长过这些鳞片，我只记得全身都很痛很痛，阿爹带着我到处求医，但后来是怎么没的我却记不得了。

　　“会......好吗？”我迟疑道。

　　“我记得这附近......”

　　阿爹似乎想起什么突然冲了出去，只喊我在原地等他。

　　过了一会儿，他就带了一把红色的花草回来，这花草颜色鲜艳，我在山坡上见过，却不知道它叫什么。

　　阿爹话不多说，用手一节一节摘开那花草，碾碎了一点点敷到了鳞片上，而我本来灼热刺痛的皮肤被这碎草覆上后便渐渐凉爽下来。

　　“这是什么？”

　　“这是金鱼草。”

　　“金鱼草？”

　　我拿起其中一棵草仔细瞧了瞧，两片鲜红的花瓣绽开的样子就像是游动的金鱼。

　　阿爹一边给我敷着药一边给我解释着：

　　“这草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原来你阿娘还在时，常常从山上采回来晾晒成草药。那个时候你长这东西，我们也吓坏了，到处找医馆找医生看却没人能......”

　　阿爹嘴角心酸地一扯，

　　“你又痛得厉害，那个时候着急呀，院子里正好晾着这金鱼草。想着这草能凉血消肿，也许能缓解疼痛，就干脆把这草药捣碎给你敷上，没想到竟起了效，你一会儿就不痛了，过了一夜那些鳞片就都消失了，然后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治好了你的病。”

　　“所以阿爹，”我像是看到了希望，“我这就只是一种病是吗？和那海里的金鱼怪没关系对吧？”

　　阿爹一愣，惊恐的神情在他脸上一转而过，随即舒展笑容摸着我的头安慰道：

　　“合儿，你会好起来的。”

　　阿爹在怕什么我不愿去细想，我不愿失去希望。

　　因为伤口和皮肤的疼痛有所缓解，我七上八下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山下的声音渐渐小了，外面的风雨也停息了，只要过这一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叶老爹！”

　　庙外远远传来喊声，

　　“叶老爹！”

　　那声音愈来愈近了，是同村张大叔的声音。

　　“快！合儿，快藏起来！”

　　阿爹闻声立刻从地上蹭了起来，四下寻望可以藏身的地方，但整个庙都空荡荡的，哪里藏得住。

　　眼看就要有人进来了，阿爹迅速把自己的外衣脱下给我套上，尽量把我长出鳞片的皮肤都遮住。

　　“在鳞子消失之前，千万别让人瞧见了。”阿爹严肃地嘱咐道。

　　眼下正闹着这金鱼怪的灾害，若被人看见我这一身和那金鱼怪颇为相似的鳞片，后果可想而知。

　　脚步声渐近，只见张大叔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两名官兵，

　　“叶老爹，你们果然在这儿呀！”

　　张大叔擦着两颊的汗，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声。

　　“大家伙儿都逃到镇上了，这会儿都聚在县上公堂大院儿里呢。村长清点了村里的人发现你们不在，就让我出来寻你们了。我想起先前的时候就见你们往后山方向跑了，想着你们肯定逃到这半山的庙里了，没想到还真找到你们了。”

　　“那现在情况如何了？”阿爹问道。

　　张大叔长叹一口气：

　　“哎，全村都被大水冲没了，恐怕暂时没法回村里生活了。县令老爷把大家伙都聚在一起，说是要商量我们的出路呢，大家都等着了，快出发一块儿过去吧。”

　　张大叔说话间看见我坐在地上，腿上还裹着布头，

　　“叶小妹这是咋了？”

　　“不小心摔了。” 阿爹立马挡在我身前，

　　“情况我们也知道了，一切都听县令老爷的安排。只是我家小女腿受伤了，也不方便移动，要不你和两位大人先回去，我们就留在这儿等好些了再去找你们。”

　　“不行！”其中一个官差阻止道，“全村的人都得集合，这是县令老爷的命令，快跟我们走，勿要误了时辰！”

　　“可是......”

　　“怪物不知何时会再兴风作浪，现在情况紧急，如若你们再不走，我们就直接押送了！”

　　官差作势就要动手，张大叔在旁劝道：

　　“对呀，叶老爹，早点到镇上，也能有医生给叶小妹医治呀。”

　　“那......那好吧。”阿爹没法，只得偷偷给我使了个眼神便背着我同他们下山去了。

　　到了公堂府，村民们都乌压压地挤在大院儿空地里，对着的堂上正中坐着的却不是县令老爷，而是那位平远候大人。

　　只见带回他们的其中一名官兵偷偷去回禀了那位侯爷，那侯爷朝着我的方向看了一瞬，那目光如刀剑般刺人，让我不禁背脊发冷。

　　他向在偏座的县令示意了一下，那县令便起身站到了中间来。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县令老爷向人群摆了摆手。

　　“大家伙都知道，我县这几月饱受海怪的侵扰，特别是临海的叶家渔村更是深受其害。朝廷很重视这次灾患，派了德高望重的平远候大人来平息此事，只是大家也亲眼目睹了，那海怪竟不止一只，还有更加凶悍的存在。虽未窥其真貌，但就那怪物毁天灭地的本事来看，恐人力难以敌之。”

　　说到这儿，堂下便躁动不安起来，有人喊道：

　　“大人的意思是没法对付了是吧！那我们这些靠着海吃饭的人该怎么办？我们以后该如何生活？”

　　“大家莫要急，并非没有办法。”

　　县令老爷抱拳，转身向平远候作了一揖，

　　“幸得侯爷明察秋毫，才找到了海怪泛滥的根源。”

　　他郑重地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道：

　　“此次灾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底下的村民们再次躁动起来：“什么人祸？”

　　县令老爷抿着唇顿了顿，长袖一挥突然指向我：

　　“叶家小妹叶轻合便是这人祸！”

　　此话一出，四处的目光便齐刷刷地投向我。

　　“海怪想要的就是她，她已经受到了那海怪的诅咒，此次灾祸皆因她而起，不信你们看她身上。”

　　一旁的官兵接到指令后强拉过我，一把掀开我的袖口和裤腿，手臂上腿上鲜红的鳞片赫然露了出来，周围一圈的人看见后皆是惊呼立刻退步远离我。

　　几十双冰箭齐向我射来，让我无处容身，我蜷缩成一团，慌乱地扯着外衣想要遮住手脚，却被两旁的官兵架了起来挣扎不能。

　　“真正的祭品就是她，只要把她献祭出去，一切就都解决了！”

　　“不要......不要......”

　　阿爹手足无措地跪下祈求，

　　“大人您误会了，误会了,小女只是得了病才长这鳞子，用草药敷上一晚也就好了，绝对，绝对不是什么诅咒，请大人明察呀！”

　　“说只是病，谁人又见过或听过这样的病，看那大片的鳞子，莫不是和那海怪的鳞子如出一辙。”一村民突然说道。

　　“对呀！”

　　又一人接道：“自从她来到咱们村子，就开始陆续有海怪出没，今年她到了及笄，海怪就大肆泛滥，这些都作何解释？”

　　此时村长也出面，叹息道：“叶老爹，当初就劝你不要收养这来路不明的孩子，结果竟惹下了如此祸端，害！”

　　“现在就将叶小妹送到海边，越早将她交出，就越早得到安宁，大家没意见吧？”

　　县令向下扫了扫，一众人都沉默下来，那些我熟悉的叔叔婶子们都别过头不再看我，已然决定丢弃掉我。

　　我又看向公堂正中的那个人，他未望向我，但那目光始终如冷箭般刺人，他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轻轻挥了下手，便下达了命令。

　　县令老爷指挥官差：“把叶老爹拉开，绑叶小妹去海边！”

　　“别动我女儿！”

　　阿爹跌跌撞撞地冲到我身边涨红了脸的朝着他们吼道：

　　“朝廷无能去平息海怪，却把祸端强加到一个孩子身上，这才是真正的人祸！”

　　县令指着阿爹气得颤抖：

　　“叶老爹！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朝廷！把他给我拿下！”

　　四五个官兵一齐拿住阿爹，阿爹却紧紧护住我不肯松手。

　　“给我打！”

　　几根棍子应声而落，重重砸在阿爹身上，他却还是抱着我不松手。

　　“阿爹！......你放手，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要管我了！”

　　我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看不得阿爹遭此伤害。

　　“我是你阿爹，怎会......不管你......”

　　生生挨了几十个大板子，阿爹后背已浸出鲜血，我心惊胆战咽喉紧缩着发不出半点声音。

　　阿爹气息渐弱，官兵趁机把我拉离，又将他一把甩开摔倒在一旁，阿爹咬牙，撑起身子朝我的方向挪着......

　　对不起，阿爹......对不起......

　　在落入大海的最后一刻，我未见到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