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跛子》吹尽繁红

13、嫁给跛子

　　三十五岁的生日。
　　姨妈眼看乔素的同学一个个嫁完了，而她却要永远独身下去的样子，有些急了，洗碗时便偷偷问乔素：“小素，你就这样了？不找个另外的人吗？”
　　“姨妈，你看我，自己一天天变老，小维的病也不见好，小零也是懂事了，我去哪里找一个很合适的人呢？还不如维持现状，再说现状也还不赖。”乔素因为没打算所以丝毫不着急，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限制在婚姻里呢？
　　把一生献给亲爱的小孩，也献给钟爱的事业，不也很好吗？
　　“这一家老小，我就最拿你没办法了。”姨妈无奈道，“若万一有了好的人选，你又怎么打算？”
　　乔素本来还准备摇头，却忽地看见了姨妈眼底的期待和眼角的皱纹，心里不忍便违了心意说：“将就着嫁了吧。”
　　“这才好，这才好。”
　　以姨妈雷厉风行的性子，接下来的每个周末她都有了相亲，遇上的男人不乏很优秀，脾气很不错，甚而身心健康的，但总有些不可告人的嗜好，最出色的两个，一个是同性恋，另一个是集邮爱好者。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她对他们没有任何的歧视，当然也缺乏真正的理解，所以强凑不到一块。
　　姨妈则是越挫越勇，相亲对象的品质也愈发好了。
　　乔素仍然兴趣缺缺，每次不过笑着去敷衍，又笑着在留联系方式时故意说错一个数字。
　　有一天乔零忽然问她：“妈，我没爸爸吗？我的同学都有，他们的爸爸运动会要去给他们加油，我也想要爸爸去。”
　　乔素对此事无能无力，唯有报以微笑一个：“这件事比较困难，就留给你自己解决了。大街上哪个叔叔你看着顺眼，就带回家来做你爸爸吧。我记得你的运动会在星期五，你参加了长跑，如果你想要人加油，可以邀请你的小舅舅去。”
　　“小舅舅再好也不是我爸爸！”乔零不满地抱怨道，愤怒地看了她一眼，自顾跑开了，后来没再提过关于父亲的话题。
　　与之相较，小维令她很惊讶，小时候多黏父亲的一个孩子，陡然分离了，居然没再问过原因，天天还是开开心心的，似乎什么事情也不能令她上心。
　　女儿的冷情其实也好，何必太细腻太敏感，徒增烦忧而已。
　　但有的事瞒也瞒不住，魏尔还是找上门来了，理直气壮地要求：“乔素，我们离婚后我没纠缠不休，也没败坏你的名声。现在孩子们跟你生活了八年了，也该轮到和我生活了，你把孩子还我！”
　　“怎么？王香给你生的又是女儿，你还是差个儿子？有什么为难的，你背着王香再寻一个女人不就结了吗？哦，我懂了，你没钱嘛，穷得吃不起饭，哪里去找第二个王香，对吧？”怕乔素应对不来，姨妈、小杰、小耀都默默站到她身后，这时候听到她这么扎人心的一连串反问，心中大呼痛快。
　　魏尔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却仍是艰难地说道：“你把小零还我！”
　　小零！乔素大怒，难道你只有一个孩子吗？妮妮不是你的女儿，不是你亲手带大的孩子，就因为她有病，你就连她的存在也不愿承认了！你这样卑鄙世俗的男人，休想见我的孩子！
　　乔素按捺着怒火，冷笑：“小零不是你叫的，他户口本上写的名字是乔零，生他养他的人都是我，和你无关，请你滚出我家。”
　　“小零也是我的儿子！”
　　“那小维是不是你的女儿？”“是不是，你说啊！”
　　“是……”“但我养不起她……”
　　“以前你更穷，你没想着你养不起她！”“现在你多了别的女儿，你就养不起她了！魏尔，如果我还没和你离婚，你是不是要听你妈的话，把妮妮送给别人？”
　　“我没办法……你能……能把妮妮……把妮妮照顾得很好……”“我无能……”
　　乔素又一次把魏尔逼到了羞愧着哭不出来的境地，她憋回眼泪，从肺里呼出一口浊气，心里脑里千头万绪的纷乱，眼前这个男人每毫每厘的难处她都知道，但苦衷绝不是背叛的理由！
　　她渐渐理智了，冷静地说：“魏尔，你回去吧。两个孩子我都会照顾好的，你是他们的父亲，这是谁也无法更改的事实，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来看他们。他们和王香一起生活会不舒服，我希望你走之后你的母亲也不要再来了。”
　　“小素，我想尽我做父亲的责任……”
　　“那你就努力，到你养得起妮妮的时候再来说这句话！”你尽了责任就不必愧疚了吗？恐怕没这么简单。
　　“妈，我喜欢这个叔叔，我要他做我爸爸。”
　　一直躲在楼上看书的乔零这时候飞快地跑了下来，走到魏尔身边站住，挑衅地望着他的母亲，耳边响起他父亲懦弱的反问“小零，真的吗”，他在心里一声嗤笑，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因为母亲宠爱乔维太盛，他不服气罢了。
　　乔素认真地审视她的小儿子，半晌才道：“你考虑好了？”
　　“妈，你以前给我讲过一诺千金的故事，现在请你也兑现你的诺言！”乔零分毫不让，狠狠瞪着从屋子里跑出来抱住母亲一边胳膊看戏的乔维，哼，就知道装可怜。
　　“妮妮不怕。”乔素安抚了正在发抖的小维才对小儿子说，“好。我记得你说过长大之后会报答我，你的这个承诺在前，我的承诺在后。你先报答了我，从今以后，我便任由你为自己做决定。”
　　“你要我怎么报答你？”乔零戒备着她可能抛出的难题，眼神如小狼般锋利。乔素不高兴了，她自问从未亏待过他。
　　乔素最后也不过是一笑：“很简单。我为你做了八年的饭，你帮我洗一年的碗好了，这不过分吧？”
　　“好！一言为定！”
　　小儿子高举着手要与她击掌为誓，乔素弯腰和他重重一击掌，小儿子用力过猛，震得她手心微微发麻。他必要离去的决心有多大，自己的教育便也就多失败。
　　对于小儿子的不满意，乔素很遗憾。但仍不得不对妮妮更好，妮妮是无所依凭的，就连她自己也无法依靠。乔素若再不能用完整的爱帮妮妮构筑出安全感，那妮妮如何存活？
　　“爸爸，我送你，一年以后，我就能跟你走，你要按时来接我……”
　　“好……小素，我走了……”
　　乔素目送两人出门，忽觉阳光刺眼，脑海里跟着涌起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她只想带着妮妮回去睡一觉。
　　“姨妈，小杰、小耀，我没事，只是有点累要睡一会儿，你们忙自己的事吧，不要担心我了。”
　　“好。”三人让她和妮妮先进了门，又静静地看了她们一会儿才散去。
　　“妮妮，妈妈要睡一觉……”
　　“妮妮守着妈妈，妈妈安心！”
　　“那妈妈睡了。”妮妮很懂事地为她轻唱摇篮曲，果然乖乖地坐在旁边等她睡醒。
　　第二天，又有一件意料不到的事。
　　多年前那个来家里提亲被拒的男人又出现了。乔素还记得他，叫阎宏义，白手起家的富商，难得还有点文化、有点修养，若不是与这些条件极不相称的矮个子、跛足，估计当初自己的拒绝不会那么轻易。
　　“乔小姐，很久不见了。”
　　“阎先生，近来可好？”乔素在姨妈端上茶来的时候，一把把姨妈扯到身边坐下，摆明了不想和阎宏义深谈。
　　阎宏义也不介意，仍笑着：“乔小姐，我今天来可能很冒昧，但眼前有很好的机会，实在不愿意错过。”
　　“当年没能娶到你，我一直十分遗憾。现在，你是自由身，我也是，你如果愿意，我希望娶你为妻。”阎宏义甚至备好了戒指，这时已经拿在手上，期待地看着她。
　　姨妈一千个愿意，但还是想多打听些：“既然阎先生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不绕弯子了。小素害羞，有些事还是我来问比较好。不知道阎先生结过几次婚？女方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为什么离的婚？现在有几个孩子？孩子多大？”
　　“我以前结过一次婚，家里人介绍的，婚后三年因为性格不和离婚，前妻为我生了一个孩子，叫阎达，今年八岁。乔小姐呢？”阎宏义坦然交待了。
　　姨妈赞许地点头，这个男人很坦荡，说的话和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别无二致，看来没有隐瞒。
　　见乔素没有搭话的意思，姨妈便代她回答了：“阎先生，巧了，我们小素也离过一次婚，小儿子也刚好八岁。小素还有一个女儿，今年十五岁，就是人有点笨，所以没念书了。”
　　“那真不幸。不过女孩子不需要太聪明，我就喜欢傻妞，看着就高兴。”乔素终于正式地看了他一回，能不在意妮妮的病，光这一点就比魏尔强上许多：“谢谢你，但我的妮妮并不傻，只是天赋和常人不同罢了。”
　　智力发育显得迟缓的妮妮，在音乐和绘画上却有着惊人的天赋，而且也并不是智障，只是与普通的孩子相较，更沉静和沉默一些而已。
　　“如果我的话有哪里不对，请乔小姐多多包涵，毕竟我还没见过妮妮，可能判断并不准确。”阎宏义真诚致歉。
　　乔素笑了笑：“没事。”这个人的礼貌和风度让人在与他相处感到很舒服，或者下半生和他在一块也还不错。
　　姨妈看出了他们对彼此的好感，笑得合不拢嘴，找个借口走开了。
　　两人聊了很久，很聊得来。
　　乔素惊讶地发现阎宏义居然也喜欢看小说，并且也看过《红楼梦》，也看过《金粉世家》，阎宏义的惊奇也不比她少，他发现乔素居然是足球迷，不单关注着网上的各类比赛，还经常到体育馆看球赛。
　　吃过晚饭，乔素送他出门，他迟疑着递出了戒指：“乔……小素，希望你能答应我。”
　　“我有两个孩子，你觉得多吗？”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把你的孩子视如己出，但我无法保证不伤害到乔零，因为阎达和我很亲近。”
　　“你很真诚。”
　　“虚伪不能赢得爱情。”
　　“这个，我收下了，你可以为我和小维准备房间了，乔零，不，魏零大概会和他父亲一起住。”
　　“小素，我爱你！”
　　“嗯。谢谢你爱我！”
　　乔素和他挥手告别，打开精致的首饰盒子，取出那枚更精致的钻戒，举高了对着月光欣赏那种雕琢出的亮丽，如星光，如溪水，这就是阎宏义的爱情。
　　她的爱情呢？
　　恐怕早已丢失了。她脑子里想起魏尔骑着车载她从乡间田野穿过的美好，那时一树树的槐花纷纷洒落，一片片的稻田飞速倒退，阳光无限的好，空气无限的清爽，微风无限的旖旎，不能更好，不能更好，重复一万遍也冲不淡那种美好。
　　那是她生命的青春。他是她生命的冒险。
　　而今，生命的冒险结束了，生命的青春也结束了。
　　她慢慢蹲下去，大哭，对着虚空喃喃：“魏尔，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魏尔，魏尔，魏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