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嗜·海晏河清》顾明思钰

9、【第九章·星星】

　　童话很久没有尝到家里的饭菜，狼吞虎咽的吃了两大碗饭。宦峥和童年很早的就停了筷子，一个坐在她的对面喝着茶看她，另一个没有听到任何离开的指令，也坐着。他抬着头，看着天花板出神。

　　童话放下空碗，用餐巾纸擦了一把油乎乎的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真好吃。”
　　宦峥在这一瞬间觉得心酸。她问：“在宦家吃的不好吗？”
　　“好的。”童话答她，“只是宦家再好，也不是我的家。”

　　宦峥没有试过寄人篱下，当初把女儿送到宦家也实在是迫不得已。前夫忙碌至极，她一个人要带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有病，需要更多的关注和精力。她实在分身乏术。

　　在五岁的童话试着为自己煎鸡蛋而被滚油烫伤手指疼的哇哇大哭的时候，宦峥不得不听着小童话的哭声去给童年穿鞋。否则童年就会因为只穿了一只鞋而没有穿另外一只鞋崩溃的用后脑勺使劲撞墙。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宦峥的丈夫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国家开会，根本不能为了这样的琐事回来。
　　——纵使有一千，一万个不好的宦家，至少没有饿死过孩子吧。
　　宦峥当时是这么想的。

　　她身为宦家的女儿不是不知道宦家都有着一群怎么样的人，她也不是不记得自己当年是怎么拼了命的也要逃出宦家。只是当时的宦峥对童话也实在不敢有更高的要求了。
　　能活下去就好，饿不着就行。宦暗，自己的大姐是不会虐待她的。

　　当宦峥执意把童话送到宦家的时候，同时送到她手上的，还有前夫寄来的一纸离婚协议。
　　他口口声声说着“爱孩子”“不愿意让孩子在宦家那样的地方受苦”，可是离婚协议上，他又写着“自愿放弃两个孩子的抚养权”。
　　宦峥不明白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去明白他。当时的童年刚刚学会了用双脚跳，康复中心的老师让她在家里带他多练习。宦峥草草的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就回身去带着童年练习双脚跳。

　　宦峥的睫毛颤了颤，说：“妈妈……想让你回来住。”
　　童话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现在也大了，不像小的时候那么需要人照顾。妈妈也想让你多陪在我和你哥哥身边。”宦峥看着童话，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妈妈你在开玩笑。”童话激动的脸色潮红，眼眶都湿了，“我怎么会不愿意回来？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回来！”

　　五岁的童话被宦暗代养的时候，她的堂哥宦承德正是十几岁最难管的少年时期。宦暗为了她膝下这唯一一个宝贝儿子成天操碎了心，对于童话，她也真的只是做到了宦峥最基本的要求‘活下去，饿不着，不虐待’。

　　“那就回来吧。”宦峥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结束了童话多年以来的担忧。
　　童话快活的几乎想要高声歌唱。她的欢乐能够填满整间屋子，整栋公寓，甚至整个世界。她扭过身去，使劲地抱住自己的哥哥，脸颊紧紧的贴在哥哥的脸颊上，“太好了哥哥，太好了，以后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童年不喜欢肢体接触，可因为童话是唯一的妹妹，加上在大人的教育下学会了努力克制，所以她在童年那里总是能够获得许许多多的特权。

　　人们说这是康复中心的老师教得好，可童话却从心底觉得这是双胞胎之间才独有的亲密关系。
　　无论他病成什么模样，认不认得自己，他的本能就是能够让他与自己心有灵犀。

　　“妹妹。”
　　童年转过头来，替童话擦掉脸上的眼泪。他那张和童话有三分相似的脸孔格外严肃，他说：“不哭。”
　　童年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宦峥先开口说：“你看，你要是在家里，童年能进步的多快啊。他现在都有主动语言，都能主动安慰你了。”
　　“是啊。”童话没有去看母亲，只是含着眼泪看着面无表情的哥哥，“我的哥哥最厉害了。”

　　童年听到‘厉害’，伸出大拇指来，垂着眼皮要去找童话伸出来的大拇指。他一边找，一边在嘴里念叨着：“棒棒，棒棒。”
　　童话连忙用袖子抹掉脸上的眼泪，伸出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来，轻轻按在他的大拇指上，“棒！”

　　童年得到了满足，转过脸去。宦峥问童话：“下午要带他去康复中心那里，你也一起去吗？”
　　“一起去。”童话点头。

　　童年自从六个月大的时候被父亲和祖父发现了不对劲之后，就去医院做了检查。因为孩子还小，所以没有医生敢为他确诊。等到童年两岁都还没有开口说话的时候，父亲和祖父做主把童年送到了当地最好的康复中心进行康复治疗。
　　从一开始每周五节课，慢慢减少成每周三节课，童年也从两岁变成五岁。等到每周一节课的时候，童年已经八岁。这个时候的童年已经具备了基础的生活自理能力，康复中心的老师说他其实已经可以不用再来了。

　　童年在康复中心的课停了两个月之后，有一天语文老师生病了没有来上课，换了一个代课的语文老师。童年无法接受——他刻板的不能接受任何事情的改变。一旦有事情和他习惯的不一样了，他整个人就会崩溃。
　　那天，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老师站在讲台上，童年崩溃的磕破了后脑勺。

　　他在家休息了两个月之后，重新到康复中心去上了课。这一上，又是八年。

　　童话站在康复中心里，身边是许多等待上课的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他们在那里或发呆，或独自嬉笑，或无故哭闹。一个孩子在跑来跑去的时候突然跌倒了，他也不哭，也不闹，只是趴在地上。周围有那么多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可是没有一个人伸手去扶起他，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甚至，都没有一个人去笑话他。
　　童话忽然有一种身处在一个熟悉地方的微妙感觉。

　　“童年，你来啦。”
　　童话没有仔细去想，耳畔传来甜甜糯糯的女音。她跟着哥哥一起站起来，循声走向他的老师那里。
　　“呀，妹妹今天也一起来啦。”老师很快发现了跟在童年身后的她。
　　宦峥笑着说：“是啊，她以后回家来住了。”
　　童话走在宦峥的身边，跟着陪笑，“老师好。”
　　“真乖。你好。”女老师笑着对她打招呼。她拍了拍童年的肩膀，说：“和妈妈还有妹妹说再见，我们去上课了。”
　　“再见。”童年听话的回过头来，对她们挥手。
　　“哥哥再见。”童话歪着脑袋，笑着挥挥手。

　　童年去上课了，母女两个坐在教室外面等候。童话听母亲向她絮絮：“……其实像你哥哥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老师好几次跟我说我可以把他的课结掉了。可我就是担心他又和从前一样……”
　　“……我也就你们这两个孩子，从有了你们之后也没有想过要你们成为多厉害的人。现在，我就希望你们能一起活下去，彼此做个伴儿……”
　　“……童话，你是懂事的，以后免不了要多照顾童年一点。不过他现在很不错了，最基本的生活自理都可以，也不会给你添太大的负担。”
　　“……妈妈刚来这里的时候，见过许许多多家长带着自己的小孩来。他们好多人以为自闭症只是得了重感冒，虽然会病得久一点，但是也可以康复……可这是一辈子的事儿啊……”
　　“……妈妈见了好多父母，知道孩子这个问题好不了，直接在这打架的都有。再要不就是夫妻离婚，或者不要爱人和孩子，自己跑了。”

　　宦峥说着康复中心的百态，那些像是小说里的情节实际上每天都在这里发生着。童话就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听，直到童年从教室里走出来，一家人一起回家。

　　离开前，童话对宦峥说：“妈妈，我去宦家拿东西，明天就回来。”
　　“去吧，妈妈在家等你。”
　　“妹妹，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