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嗜·海晏河清》顾明思钰

8、【第八章·梦魇】

　　周六，童话在清晨五点钟醒来。
　　她在洗漱之后，把披散的长发用黑色头绳随意扎成一个低低的马尾，去了厨房。

　　她从冰箱里取出一家人的早餐食材。
　　以前这些都由宦暗完成，童话只是在她的身边打下手。可是自从她死了丈夫之后，宦暗一瞬间失去了动力，什么也不愿意做了。家里的一日三餐，也只能由童话完成。

　　她一一细数着家里人的喜好厌恶，为每个人准备早饭。最后，她为宦棠单独煎了一只鸡蛋，做成了爱心的形状。

　　做完这一切以后，童话把宦暗的早餐装到餐盘上，托着餐盘走向宦暗的房间。

　　“咚、咚。”
　　敲了两下门，童话开口唤：“姨妈，是我。我来给您送早餐了。”
　　屋内一如既往没有回应。
　　童话推开门，宦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了床，正坐在窗边的牛皮小沙发上，望着窗外愣愣发呆。

　　“姨妈。”童话轻轻柔柔的叫她。
　　宦暗不理睬她，只望着窗外的某处。童话知道今天宦暗不会开口了，她在心底叹息，把餐盘放在牛皮小沙发边上的矮几上。

　　“童话。”
　　童话走到门边，宦暗沙哑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童话心里一惊——自从那天训斥过宦棠之后，宦暗已经有三天没有说过一句话了。她停下脚步，回过身去。宦暗的身影躲在牛皮小沙发里，清晨的暖光找不出她，只能把牛皮小沙发的影子拖长。
　　“姨妈，什么事？”童话问。
　　宦暗说：“今天是周六，你回家去一趟吧。”
　　童话被宦暗这一句话说的猝不及防，她愣了半天，才问：“回家去做什么？”
　　“你是童家的女儿，总要回自己家去看看。”宦暗说着，一只手撑住牛皮小沙发的扶手，费力的站了起来，“家里的事情有我，你去吧。”
　　童话见宦暗心意已决，今天肯定是不会留她在家里的，她就点了点头，答应了。

　　从宦家出来，童话走向离宦家最近的公交车站。
　　她自己的家在城市中心最好的位置，距离宦家有将近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自从五岁被母亲寄养在宦家之后，童话就很少回自己的家。小的时候，每到周末母亲都会带着哥哥一起去看她。父亲不来，他最厌恶宦家。为着母亲把她送到宦家养，父亲与她离了婚。可是离婚之后，父亲也没有把她从宦家接到他的身边——他是本市最著名的心理医生，时刻待命，全年无休。
　　童话在来到宦家之后，疏于和父亲联系，也就渐渐地不再记得父亲的样子。去年偶然在街上碰面，两个人险些擦肩而过。还是父亲先喊住了她，给她留了电话号码，说他一直想念她。
　　不过自那之后，童话也没有联系过父亲。他的存在对于童话来说是无足轻重。前面十年没有他，也还是好好的活过来了。

　　对于童话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哥哥才是她最能够信任和依赖的人。
　　小的时候，是哥哥替她接下了要砸到她头上的滚烫的碗，救了她的命。虽然后来见得少了，但是哥哥总是能够在大人的询问下，很准确地从一群人里找出她是他的妹妹。

　　童话的哥哥不太会说话，也不喜欢陪她玩，可是对于童话来说，他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路上堵车，童话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了。她敲开家门，对上自己的母亲，宦峥，一张平静的脸。
　　“妈妈，我回来了。”童话看见自己的母亲先是把嘴角往下压了一点，很快又提起来，扯出一个带着哭丧的笑。
　　宦峥说：“回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刚刚打算吃饭。”
　　童话弯起眉眼，露出一个乖乖巧巧的甜笑：“那可太好了，坐了一路车，把我累坏啦。”
　　宦峥的脸上时刻端着刚才努力扯出来的笑意，一丝一毫不敢懈怠。她伸出手去摸了摸童话的头，又俯下身亲了亲童话的额，“赶紧进去吃饭吧。”
　　童话蹬掉自己脚上的鞋子，连拖鞋也不换就跑到餐厅去。
　　那里，她的双胞胎哥哥童年正坐在餐桌的边上安安静静的吃饭。
　　童话坐到童年的身边，伸出手去搂住哥哥的肩膀，亲昵的把脸颊贴到哥哥的肩头，“哥哥，我好想你。”
　　“童年，和妹妹打招呼。”宦峥的声音从门前客厅遥遥的传来。童年放下了手上的饭碗，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的妹妹，说：“妹妹，你好。”
　　“哥哥，你好！”童话的情绪显然比童年要高涨得多。她看着自己的哥哥，对他伸出大拇指，说，“来，棒一下！”
　　童年听了，也伸出大拇指，按在童话的大拇指上。
　　“哥哥，吃——饭——”童话在‘吃饭’两个字上加重了音，伸手指了指童年刚才放下的饭碗，对童年说。
　　童年转过头去，重新拿起饭碗和筷子，安安静静的继续吃饭。

　　这时宦峥也来到餐厅。
　　她在童年的对面坐下。童话转过头去，问她：“哥哥最近在学校好吗？”
　　“挺好的。”宦峥拿来一个空碗，为童话盛了一碗饭，“现在在学校里很听老师的指令了，功课也开始能跟上了。”
　　“是吗！”这对于童话来说，实在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在瞬间变得神采飞扬，几乎都有点儿手舞足蹈了，“五年级的内容哥哥已经能懂了？那以后是不是能考初中？哥哥以后，也可以和普通人一样过日子了吧！”
　　宦峥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浓了一些，不再是刚才标准化的笑。她说：“那可能还有点难度。不过，康复中心那里的老师说这是个好的迹象。”
　　宦峥的话多少让童话冷静了一些。她从母亲的手中接过盛满饭的饭碗，自我安慰说：“哥哥发现的早，康复的也早，恢复普通人生活的几率肯定要比其他人来得高。或许，我们还要给他一点时间。”
　　“是了。”宦峥说到这里，只是看着童话笑，不愿意去追究当年是因为什么才能够这么早发现儿子的异常。
　　童话看见母亲的反应，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碰到了母亲不愿意被提起的一处痛点。她自知多话，也只对宦峥笑一笑，就埋头吃饭了。

　　宦峥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一双儿女，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收回去一些。刚才被女儿提及往昔，让她无法不想起从前这一双儿女为她和前夫带来的巨大惊喜。

　　宦峥和前夫童洛自从初中起就是同学朋友。他们一起经历了许多风雨，在一起大学毕业之后，两个人就顺其自然的结了婚。
　　婚后，宦峥一直没能够怀有身孕。起初时，小夫妻两个都无所谓。可是天长日久，看见别人家的小朋友，前夫也开始眼馋。
　　自那之后，宦峥和前夫就成为了医院的常客。

　　从医生的诊断来看，两个人都没有问题，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童洛不明白，宦峥也不清楚。
　　他们不肯放弃，在之后的岁月一直反反复复的检查、吃药、进行各样的尝试……终于，在尝试了许许多多年之后，宦峥有了身孕。

　　宦峥和童洛的兴奋和激动自然不必言说。他们这么多年为了有一个孩子而所受的委屈，花的金钱和精力，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回响。从来情绪表达颠倒的宦峥在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一刻，也终于和童洛表达出了同样的喜极而泣。

　　十月怀胎，宦峥诞下一对龙凤胎。
　　这更加让小夫妻和童洛的家人得到了巨大的惊喜。他们捧着小小的孩子，真是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明珠。

　　那个时候，从宦家出生的宦峥都相信了世间真是能够有好事发生的。

　　这一场美梦结束在龙凤胎六个月大的时候。
　　身为心理医生的童家父子同时发现，龙凤胎中的哥哥童年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尤其在妹妹童话的对比下，童年在婴儿时期就已经显示出了高于普通婴儿的孤僻。他从不与其他人互动，就连一直带他的妈妈他都很少会看一眼。
　　当童话会跟着大人的逗弄嘻哈欢笑，或是学着大人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的时候，童年显得格外的安静。他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每天啃着自己的小拳头，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童家父子两个很快就根据多年的从业经验得出了结论：童年拥有孤独症谱系障碍。
　　说白了，就是自闭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