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嗜·海晏河清》顾明思钰

12、【第十二章·起点】

　　宦棠已经对这片墓园十分熟悉了。
　　前几周才刚刚在这里葬了爷爷，今天就在这里葬下表姐。宦棠想，要是按照这个频率，那么大概再过半年，这里就会被宦家人填满了。

　　她红着一双眼，看宦峥点燃香，插在童话的墓前。墓碑上，童话的遗照是学校的证件照。她满脸都是冷漠，根本看不出平时的温柔。

　　宦棠盯着这张她很不满意的照片，使劲安慰自己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因为宦峥这里存有的童话的照片都是五岁以前，而五岁以后进了宦家的童话，从来只出现在过年时大家一起拍的全家福里。宦家人不喜欢拍照，更不会想到为她单独拍照。所以在最后选遗照时，宦峥不得不询问学校要了一张童话的证件照。

　　宦棠叹一口气，发誓自己以后一定要拍很多很多照片，不能让自己的墓碑上也贴一张这么丑的证件照。

　　宦峥领着童年在墓前立着，没有人说一句话，也没有人动一下。宦棠到底是觉得无聊了，用一双眼偷偷的四下张望。
　　不远处的一块墓碑上停着一只蝶。它有五颜六色的绚烂翅膀，是宦棠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惊艳。
　　宦棠动了心思，瞟了宦峥一眼，见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自己这里，就悄悄的挪动了步子，往蝴蝶那里去。

　　蝴蝶经不起惊吓，虽然宦棠的动作又轻又缓，但是不知道哪一步动作里带了风，让蝴蝶吓得抖起翅膀，从墓碑上飞走了。
　　宦棠跟在它的身后，踉跄着一顿一顿的跑。蝴蝶飞过一块又一块墓碑，在一个转弯口消失了踪影。宦棠猝不及防，回身的时候又看见一个挡路的男人。

　　“让让！”她没捉到蝴蝶，急的烦躁。
　　男人没动，高大的身形遮住宦棠头上的阳光。宦棠觉得奇怪，抬起头去看。男人低着头，一双浓眉紧紧皱着，盯着宦棠的眼带着探究。

　　电光石火，宦棠觉得自己看到了这世界上最美的太阳。

　　宦棠使劲的咽了一口唾沫，半天才从嘴皮缝里吹出几个字：“……喂，让让……”
　　男人像是才听见她的话，往旁边挪开一步去。
　　宦棠想跑，可是小腿灌了铅，根本不愿意听从她的指令。她也就干脆站定了，扬起脑袋大大方方地去看那个男人。

　　宦棠年纪小，读书少，还说不出“一见如故“之类的成语。她现在的心里只是觉得这人好眼熟，虽然第一次看见，但是仿佛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很显然的，她也没有读过红楼梦。

　　男人让步之后也没有走，他见宦棠盯着他看，也很好脾气的任由她盯着。等了好久，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你有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沉沉的，让宦棠在听到的第一刻就想到了父亲厚实的，可以让她依靠的胸膛。宦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轻轻的踮起脚尖，走到这个有她两个高的男人面前，轻声细语地尖着嗓子问：“请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男人蹲下身来，让他们一样高。他的唇角微微抬起来，眼睛弯弯的，周围布满了细细的纹路。他说：“我也不知道。我姓海，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这个姓氏的人？”
　　“海？”宦棠歪着头，使劲的回忆了很久，连只见过一两面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想了，就是没有想起认识的人里有谁姓‘海’。
　　宦棠把脚跟落地，随着一起落下的还有一声叹息，“我不认得。恐怕是认错了。不过，你看着好面熟呀。”
　　“是吗。”男人看着她，“既然这样，要不要和我交个朋友？”
　　“当然好！”宦棠欣然接受。她向男人伸出纤细且白皙的手，“我叫棠，海棠的棠，家里人都叫我棠妹。你也这么叫好了。”
　　男人看看她的手，细的仿佛风一吹就能断了。他伸出手，很轻很柔的碰了碰她的掌，“是海棠的棠吗？”
　　宦棠奇怪他把‘海棠’两个字咬的死死的。可想到他也姓海，这说不定是他的一种搭讪方式什么的，也就释然了。她点头，笑说：“是呀，海棠的棠。”
　　“我叫海尧。”他说。
　　“是摇头晃脑的摇吗？”宦棠学着他说话，自己也跟着摇头晃脑的，又把自己逗笑了。
　　海尧跟着她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看上去真是世界上最温柔敦厚的老好人了。他说：“是尧舜禹的尧。”
　　“什么？我不认得。”宦棠停下了摇头晃脑，一只手指点着脑袋，嘟起嘴巴来，摆出疑惑的姿态。
　　海尧去捉她的手，摊开她的手掌，用指做笔，在她的掌心上一笔一画的写下一个‘尧’字。宦棠被他的指尖划过掌心，痒的面孔潮红。她迫不及待地收回手，根本没有仔细去想她写的字——心思早就不在他的名字上了。宦棠把手藏到背后，指尖轻轻的抚着他写过字的掌心，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回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尧舜禹的尧！”她迫不及待的叫起来，“是好名字呀，海大叔！”
　　海尧没成想她会这么叫自己，黝黑的脸一僵。下一刻，他就在宦棠快活的笑声里松垮了面孔，“好调皮的海棠精。”
　　“海棠精？我？”宦棠踮踮脚，觉得这名字充满了危险的娇媚，是她没有而又向往的——她想起很多很多危险而漂亮的女人，在这瞬间认定她们是自己的样子。

　　海尧以为自己说错话惹她生气，没想到她却‘咯咯’笑起来。那笑声中带着不合年纪的妩媚，青涩而做作，显然是小女孩子故意学着大人的样子。他不自觉地轻轻皱了皱眉，可什么都没有说。

　　“宦棠——回家啦——”
　　遥遥的，宦峥的唤声伴着风传来，打断了宦棠和海尧的对话。

　　“你姓宦？”
　　“是啊，我不和你说了，海大叔，我得先走了。”宦棠担心宦峥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好好为童话表姐悲痛，扭头寻找着宦峥的方向，根本没有在意观察海尧的神色。
　　她察觉到海尧伸过来想要拉她的手，她用指尖匆匆拍拍海尧的臂，“海大叔，我在S市第一小学上学，你有空记得来找我玩呀。”

　　宦棠说完，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急匆匆地朝着宦峥跑过去。等她跑到宦峥的面前，眼睛也正好被她揉红。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表姑，我刚才去了一下厕所。我们回去吗？”
　　“嗯。走吧。”宦峥微笑着摇头。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