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国夫人》苏南川

4、书信送王府，谨慎论宫闱

　　傍晚的餐桌上就添了一道麻辣火锅，虞尚君自是不必说，吃麻麻香，春鸽从外头进来回禀她:“如县主所料，主母果然给重虎堂也添了锅子。”

　　回话的时候，春鸽的眸子里忽闪忽闪的亮着星子，县主受过的委屈，她是看在眼里的，今儿大仇得报，简直不要太爽了。

　　后半夜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晨起气温骤降，魏府的小厮穿上了厚袄子，撑着油纸伞，踩着水坑在街上疾步朝王府而去，绵绵细雨一层一层叠在伞面上，渐渐形成一溜水滴，滴落在小厮的皂色夹袄上，信送到王府时，他特地说了是县主给王爷的信，侍卫不敢怠慢，接了信封，即刻取了油纸伞，穿过中庭来到王爷书房门口，轻叩房门，出来的是王爷的贴身护卫曹允，侍卫赶紧撩开外衫，从腋下掏出信封递过去:“曹大人，魏府下人送来的，是县主给王爷的信。”

　　曹允翻过信封，见上书“父王亲启”四个字，只朝侍卫说了声:“知道了，下去吧！”

　　侍卫弓身应道:“是！”

　　这么些年，县主从未往王府递过任何东西，将信封递给王爷时，曹允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在打鼓:王爷第一次收到县主的信，不知作何感想？要是他突然暴起，我是该劝呢？还是该劝呢？

　　“让人去打魏真铮五十板子！教子不善，连皇后娘娘赏的东西都敢弄丢，该他父替子过！”

　　果不其然，他就知道王爷肯定会暴跳如雷，只是没想到遭殃的竟然是舅爷。

　　当王爷怒不可遏的指着门外咆哮，曹允稳如泰山的给王爷添了杯茶，他在王爷身边多年，王爷那暴脾气，他早就习以为常，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见王爷气得指着门口的手都在发抖，忙劝道:“王爷消消气，魏小公子年纪尚幼，若身边有人撺掇，难免犯错，王妃过身前最惦记的除了县主和世子，就是舅爷了，五十板子下去，伤筋动骨一百天，起码在床上躺三个月，眼看县主出嫁的事儿迫在眉睫，还需要舅爷操持，他还经管着部分军营的事儿，又一时没有得力的人接手，舅爷这会儿要是养伤起不来，到时候烦心的不还是王爷嘛？”

　　“这么说来，离了他魏铮真，我南州的天还能塌了不成？况且那是宫里赐下来的东西，不严惩的话，宫里问责怎么说？”

　　曹允的劝慰虽然没有完全让南州王消气，却已经把王爷心中的火气压下去大半，吼声也没有方才那般洪亮。

　　曹允昨日傍晚就听说了魏府的事，本想着舅爷定会亲自登门请罪，但舅爷近来在军营练兵，即便知道了内院失火，也怕得一两日后了，没想到这个空档，县主就写信到王爷跟前提了这事儿，也不知道县主是怎么说的，竟惹得王爷这么生气。

　　“想来这事儿县主已经有了主意？”

　　曹允刚问出口，王爷“啪”的一声就连信带信封扔在桌上，没好气的说:“她主意大着呢！你自己看吧！”

　　曹允捡起信粗略看了一遍，道:“县主既然想替魏府遮掩，想来是已经有了应付宫中问责的对策，县主即将出阁，这些年王爷与县主父女分离已是不易，何不稍加宽纵，想来县主也能念您几分好。若王爷怕圣上责怪的话，不如先上表请罪，眼看就要亲上加亲，圣上应该也不会让您没脸。”

　　“她母亲过世都不曾来封信问问，如今却为了她那不成器的表弟前来说项，亲疏不分，真是白养她这些年了。”说着，南州王气恼的用拳头砸着桌子。

　　曹允唇角微微一钩，心想:这不是您自己造的孽吗？

　　嘴上却还是劝道:“当初王爷不正是为了县主的安全考虑，才在县主刚出生时就送去外头养着嘛，不跟王府扯上关系，县主更安全。”

　　南州王思量再三，拧着眉，取过狼毫笔，曹允极有眼力见的取过一本未用过的册子递到他手边，只见南州王奋笔疾书，写得情真意切，曹允总算松了口气。

　　待他从书房出来，抬手招呼一个小厮过来，将王爷的册子交给小厮，让他把册子发往都城，另外又悄声在小厮耳边说了几句，小厮便领命出去了。

　　午后雨停了，露出点阳光，魏府上下紧锣密鼓的筹备着虞尚君出嫁的事宜，自打秦氏母子出了事，魏真铮又没有回来，李氏便遣人去魏真铮上值处问过了，魏真铮回话让李氏掌管府上的事，包括虞尚君送亲事宜，说手头的事处理完便回来。

　　只虞尚君闲来无事，趁着天好出来透透气，她穿着鸦青绣海棠花的袄子，在院里水缸边喂鱼食，天凉下来，鱼也不爱吃食了，瞧着鱼食沉入水底，她不由得叹气。

　　院中草木繁盛，却瞧不见一朵带颜色的花，水缸里夏日盛放的莲花也枯萎了，只剩几根倒栽在水中的枯茎，虞尚君心情烦躁，将鱼食匣子递给身旁伺候的春鸽，道:“这冬日既不开花，也不下雪，连点颜色也没有，我又出不了魏府，每日对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儿，真的是要憋闷死人了。”

　　春鸽双手捧着匣子，笑着说:“估摸这时节北御都城已经下雪了，咱们南州向来不下雪的，等去了都城，大伙儿就能一起打雪仗了，听说宫里的祁妃娘娘最得圣宠，陛下便命人在祁妃宫中培植了各种颜色的梅花，夜夜往祁妃宫里赏梅呢。”

　　人人都有一颗爱听八卦的心，虞尚君往春鸽那边靠了靠，问:“南州与都城相隔千里，这样的八卦你从哪儿听来的？”

　　“前儿从都城来了好些迎亲的官爷，就住在城中驿馆，奴婢出去采买胭脂头油的时候，路过驿馆旁边的茶肆，就进去吃了杯茶，恰好几个官爷吃茶闲聊，奴婢就闲听了一耳朵。”

　　虞尚君抬头望着这四四方方的天，想到自己现在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却不能从魏府这个金丝笼飞出去，不由得叹了口气道:“真好啊，你们还能趁买东西出去溜达溜达，听听外头的八卦热闹，我是连魏府大门都出不去。”

　　见她这般沮丧，春鸽自知说错了话，以往顾及县主不能出门，她们做下人的都会谨慎些，尽量不提出门的事，怕县主心里难过，今儿也是为着县主快要前往都城而高兴，便有些忘了形，她眼珠子一转，赶紧找补道:“奴婢还听到点跟咱们姑爷相关的事儿。”

　　虞尚君果然来了兴致，问:“什么事儿？”

　　“听那几个官爷悄悄议论，说当年先御南王是为了救有孕的皇后才死在乱箭中的，后来圣上对此事颇有微词，皇后在生下一对龙凤胎之后，就与圣上生了隔阂，似乎先御南王的死另有猫腻呢！按理说亲哥哥救了自己有孕的妻子，应该是感恩戴德的事儿，怎么还会为此跟自己的妻子生出嫌疑来呢？”

　　说完，春鸽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这就叫跟御南王相关的事儿？”虞尚君无奈的笑了。

　　春鸽见她不以为意，忙辩驳道:“县主您别不信，奴婢后来深想了一下，自打先御南王过世，皇后娘娘就将小御南王接到身边抚养了，有没有可能小御南王本身就是皇后和先御南王的私生子啊？不然皇后娘娘怎么可能冒着跟圣上不和的风险抚养小御南王呢？”

　　以往虞尚君最爱看明星绯闻之类的，看完还要分析一下细节，她对绯闻的敏感度极高，等八卦实锤，十之八九和她分析的差不离，此刻八卦之心被激起，当她还想从春鸽那儿获得一些皇后和先御南王的信息时，却听“啪”的一声，等她回过神，春鸽脸上已经落下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随后劈头盖脸一顿骂:“不知死活的小蹄子，在县主面前说话也这么不谨慎。”

　　春鸽慌忙捂着疼痛的腮帮子跪倒在地，辩道:“奴婢只是想逗县主一笑，姑姑何故打我？”

　　兰曦疾言厉色道：“县主来日是要入宫的，怎能私下议论宫闱秘事，失了规矩，若让有心之人听了去，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咱们县主呢！”

　　原本春鸽的话在虞尚君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是随口八卦下宫廷趣事，岂料兰曦反应这么大，跟踩了她尾巴似的，眼见兰曦还要上去踹一脚，虞尚君赶紧拉住她，把她往远了挪，劝道:“好啦，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也是我多嘴问了一句，何必动这么大气，成日关在院里，无聊得紧，和丫头们说说外头的趣事，也好打发这长日无聊。”说罢，转头使了个眼色让春鸽赶紧退下去，春鸽心里委屈，噘着嘴蹙着眉，从地上爬起来退了下去。

　　“议论宫闱之事那是大忌，背后编排帝后，那更是诛九族的大罪，不管帝后是否和睦，县主身边的人都得把嘴闭严实了，口舌易生是非，让人传出去那是要掉脑袋的。”

　　她知道兰曦最好的地方就是谨慎，心里却还是有几分不服，问:“那迎亲的官爷们都敢在茶楼闲聊这些事儿，应该不至于吧？”

　　“县主还是太年轻了，他们在外头聊，人那么多，人传人，谁都说不清楚这些话的源头在哪儿，保不齐就是宫里给咱们南州下的套，您是南州王嫡女，圣上本就忌惮藩王势力，正愁拿不着咱们的错处，若县主与人聊宫闱秘辛，让宫里的探子听了去，岂不是把把柄递了出去，圣心难测，万一哪天圣上想收拾南州，大可拿此事问罪咱们。”

　　虞尚君心里大惊，忙回头四下张望，除了院里修剪花枝的侍女，和正往她屋里送糕点的侍女，也没有旁人，她还是压低了声音问:“难不成咱们院里还有宫里的探子？”

　　兰曦倒是淡定自若的说:“我们身边有没有宫里布的暗探，奴婢属实不清楚，但早些年的涂州王府就出过潜藏多年的暗探，把涂州王吃得死死的，后来涂州王为了让圣上安心，还送了长子去城防营历练，名为历练，实为人质，后来听说没两年那位世子就病死在都城了。”

　　原主记忆里，舅父魏真铮确实曾提过，圣上恐有削藩的念头，早些年圣上需要藩王们平定各州，各种赏赐加封，这几年已经开始削弱各州势力，确实不得不更谨慎些，否则哪天成了削藩祭旗的祭品都不知道。

　　这种没有自由，刀还悬在头上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她心中暗暗盘算，也该为自己谋条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