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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克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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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炤气喘吁吁地退下来,他实在无法从伏廷手中拿到好处,除了一味退让和抵挡。
伏枥不说武功多高强,只不过天生打法诡谲多变,正统出身的裴时休被他缠得烦躁无比。
又一次被击退,浊血的腥甜味一路从胸口往上钻,肋骨似乎断了一根,但是卫炤还是强撑着捏着剑柄,冷冰冰地看着伏廷。
后者突然问:“野草的人呢?”
“在山下,不必期望他们了。”
伏廷遗憾地摇摇头,又像是早就想到了:“可惜了我培育了这么久的野草。”
“没关系,下次也不能重来了。”卫炤说。
裴时休终于从伏枥无休无止的纠缠中解脱出来,一声闷响,卫炤从打斗之中掰出一点心思去看,看到伏枥软绵绵地倒下来,红衣蹭了泥土。
“你师尊没告诉你,与人相斗要专心致志吗?”见伏枥倒下,伏廷也只是施舍了一个眼神,转而给予卫炤更加猛烈的攻击。
卫炤猛退了好几步,提起寒湫堪堪抵御伏廷的一掌,然后有人跳到他身前,替他挡住了接下来一掌。
“秋暝,还好吗?”裴时休没回头。
“还行,死不了。”卫炤吐出一口污血,咬牙说。
“别欺负我弟子。”姚岐终于站出来,挡在卫炤和裴时休面前。
“师尊!”裴时休一急,起身就要去拦,似乎很不同意姚岐的做法。
姚岐却四两拨千斤,轻巧地把裴时休推走了:“怎么,不相信为师我吗?”
裴时休急得厉害,却欲言又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一双焦急的眸子盯着姚岐。
“时休,把九仪拿来。”姚岐微笑吩咐。
裴时休愣了半晌,被姚岐一瞪,才转身去拿剑。
一炷香后,裴时休拎着九仪走出来,双手呈给姚岐:“师尊。”
姚岐笑着接过,很久没有碰这把剑了,他有些怀念地一路摸过剑刃,剑身冰凉而又尖锐,剑柄的花纹繁复精致。
伏廷微微一愣,接着露出和小时候几乎一致的笑容:“好久没有向师兄领教了。”
“是啊。”姚岐退了一步。
在开始前的那一霎那,裴时休还是担忧地叫:“师尊!不可!”
姚岐扭头向自己的大弟子点点头:“放心。”
然后师兄弟俩同时踏出了第一步,两人打得难分难解,刀光剑影之间,两人分不出上下。
他们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师门的功法。
姚岐,饮鲸剑法;
伏廷,吞海剑法。
裴时休阻拦不得,在一旁焦急地看着,时刻准备迎上去。
山下隐隐有嘈杂的声音,卫炤凝神一听,心道不好:“不好!野草冲上来了!”
裴时休猛地一回头,似乎看到了野草的身影,他有扭头看了一眼姚岐的身影,似乎下定了决心:“秋暝,你留在这,我去挡住野草。”
“你可以吗?”卫炤慌忙中抓住裴时休的衣角。
裴时休扒下卫炤的手:“信我。”
眼看着裴时休的身影快速离开,像是一只矫健的鹿,卫炤回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猝然钻入了师兄弟俩人胶着的战况之中。
因为卫炤的加入,这场相斗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天色一点一点的变暗,卫炤发誓从来没有见过天色暗得这样慢,每一息都好似过了一辈子一样漫长。
终于,伏廷仓皇单腿跪下,把手里的剑狠狠地插进花土之中,急急地喘了几口大气。
他的黑色衣衫暗了大半,都是被血染的,有他自己的血,也有卫炤的、姚岐的。
头疼得厉害,伏廷怀疑下一刻是不是就要炸掉,他仰头看对面俩人,视线都有一些模糊,只看到白衣的那人,身上的赤血红得扎眼睛。
明明是自己的血流得多些,但伏廷老是感觉,对方比他更疼。
伏廷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似乎想要去摸那人的脸,却怎么也摸不到了。
“伏廷...你认输吗?”卫炤咬牙问。
伏廷艰难地勾起一个笑:“我认输,我早就认输了,要不你怎么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地离开皇宫?”
他拔起最后一丝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提剑冲向姚岐。
几乎在是一瞬间,姚岐都没有提剑去挡。
伏廷的瞳孔骤然一缩,为什么?为什么姚岐没有挡?
冰冷的锐器直直地穿过姚岐的肩胛骨,浓稠的血顿时染红了白衣,他依旧澄明的眼睛倒映出伏廷不敢置信的脸。
“师尊!”卫炤都破音了,他气疯了,想都没想,手中的寒湫瞬时抵在伏廷的后肩上,猛地扎了进去。
匕首的刀尖几乎刺到了骨头,疼痛可想而知,来得猝不及防又无法忍受,但伏廷赤着眼睛,身上挂着匕首,嗓子嘶哑地问:“师兄...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挡?为什么你不杀我?
为什么?
为什么?
我只想死在你手上啊。
姚岐笑了笑,连蹙眉的力气都没了,虚虚地倒在伏廷身上。
裴时休带着一身血气跋涉而归,整个人都僵住了,长啸着不顾一切地扑倒姚岐身边,推开伏廷,急喘气地唤:“师尊!师尊!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他急得都快哭了。
伏廷还在念叨为什么。
裴时休实在听得心烦意乱,他哑着嗓子赤着眼睛冲伏廷吼:“都是你!都是你!师尊因为你身体异常虚弱,他平日里连剑都拿不起了,你又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伏廷遽然顿住了,他难以置信地反问:“难道是...”
“是!”裴时休还在吼:“你当初那么重的伤,要不是师尊舍了修为来救你!你以为你还能活吗?”
“为什么?!”伏廷下意识的反驳,他发出的的每个音都在颤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连滚带爬地移到姚岐身边:“师兄!师兄!”
姚岐虚弱地摇摇头,视线一片模糊,他听见自己用气声温柔地问:“...再叫我一声克嶷好不好...”
“克嶷!克嶷!我可以留在书剑山!我永远都不走了!克嶷!你别走好不好...别走...”伏廷抖着嗓子带着哭腔,从来没有过的惧怕一瞬间裹挟了他,他像在海里飘荡的、即将淹死。
姚岐勾起一抹笑,一字一顿:“...九...宾...”笑容凝固了,他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了。
伏廷愣愣的,还在唤:“克嶷。”
“克嶷”“克嶷”“克嶷”“克嶷”他一声一声地叫,提起姚岐了无生机的手,多年未曾摸剑,小时候磨出来的茧都没了,异常的柔软,还虚虚地拎着九仪剑。
伏廷万分眷恋地蹭了蹭姚岐的手,替他捏紧剑,把剑尖对准自己的心窝,最后含笑唤了一句“克嶷”。然后他不带一丝犹豫地往前冲。
铁兵器穿过血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伏廷终于和他的师兄,永远地留在了书剑山上。
呜咽的哭声一路飘荡,在山崖间纵横往来,风声穿过树林,似乎也在哭。
就像一曲从远古唱到现在的哀歌,唱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变化。唱啊唱啊,人们就在悲哀里学会成长,在哭泣里学会离别,人生八苦,无可避免。
“你要知道,生与死,不过一条河而已。”
江川微阖双目,猛然想到卫炤曾经说的这两句话。熹微的晨光之中,隐隐地还能听见寝殿之内的说话声,江川的右手捏着他的鞭子,指腹摩挲着上面錾刻的两个字“矜秋”。
李青樟抱着剑,一言不发。
钟声敲响,江川打开门,把皇帝和储君迎出来。
早朝,皇帝终于出现,在牢内呆了好几天的大臣们紧赶慢赶穿戴好官服,重新站在了昭英殿上。
黄苠抬头,正好看见跟在皇帝和小殿下身后的江川,他忙又低下头,总觉得,新时代快到了。
太监宣读圣旨,立六皇子秦恒为太子,入主东宫,吏部尚书江川晋为尚书令,为辅政大臣。
朝臣们议论纷纷,见秦恒和江川都站在皇帝中间,一时也不敢说什么。
殿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殿门大开,走近一个满身血气的人,垫内顿时安静下来,四下无声。
这个人大家都认识,青崖司首尊伏鹿。
“哥哥!”江川的眸子骤然一缩,他抬腿就要走出去,却又硬逼着自己止住脚步。
这情况不对劲,他至少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卫炤一步一步地走,执这寒湫单腿跪下,沉声:“臣伏鹿,参见陛下。”
朝臣都被他身上的血腥气给惊骇到了,许久,礼部尚书邱景才出声:“带武器进殿,满身血腥气,青崖司首尊,你到底想干什么?”
卫炤不发一言,只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江川,把江川想说话的动作生生给按回去。
李青樟突然走出来,撩起衣服下摆跪下:“臣有要事禀告。”
皇帝嘶哑着嗓子说:“说。”
卫炤垂头,背脊挺得笔直,似乎接下来发生的事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李青樟也垂着头,说出来的话却骇人无比。
“臣弹劾青崖司首尊伏鹿,欺君罔上,草菅人命。”
四下皆惊。
许久,江川听见自己强作镇定:“何为欺君罔上?何为草菅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