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风雨 ...

  •   在阿阮的照料下,和尚的伤势渐渐痊愈。阿阮每日都来,在太阳吐丝带来些许光明的时候,她就来了,是给崔伯牙送饭也是为了她的一点私情,有关荼靡花的,也有关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来的。
      和尚高风霁月,温文尔雅。与和尚相处久了,阿阮只觉得自己太自私和暗淡了。她变的默默无言,有时会怔怔出神。和尚偶尔向她望一眼,但见她神色困顿,似有心事,便会问一句,“小施主,可是累了?”阿阮微笑地摇头,“不累,请圣僧讲演经文。”和尚点点头,站起取来长琴,行佛礼道:“贫僧不能,今日请听贫僧弹一首佛音。”

      佛音有抚慰人心之效,闻之,使人心境踊跃。

      小院里满是月光,每一丝似乎都存着和尚的身影。阿阮站在院中,感到迷茫,来回不住地走,望一会月亮,看一会还没睡下的鸟,一夜也就那样朦胧地过去。
      窗前的鸟啁啁啾啾的,阿阮从床上醒来,见那月亮还挂在天边,晨色清冷,与月色交相辉映,远处的山林生了雾,竹色在那雾里泅染,一会阳光照来了,什么都活跃起来。
      阿阮背起竹篓上了后山,去采集酿酒所需要的野谷野果。渐至午时,只见日头渐渐隐入云层,天边的黑云重重叠叠地堆积,黑压压一片朝大地压来。阿阮举目四望,知道大雨要来了,赶紧从高坡上爬下来,背起竹篓往家赶。

      天公似打翻了酒坛子,终引至一场山洪来。

      崔伯牙在喝酒。地上天青色的酒瓶散满地,像极了青色的花。
      和尚在讲盂兰盆会如来指解名利之事,讲到‘般般放下,事事都休’时,崔伯牙“通”地一声从椅子上翻下来。“般般放下,事事都休?”他咽了咽嘴里的酒气,全身散着一种颓废糜乱的气质。苦笑挂在脸上,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狐裘自然而然地滑下,堆在地上,像被拨了皮的狼。
      他一下扑过来,隔了一道铁门和幽暗的烛光望和尚,低低笑出声来,“你的佛就是这样教你的?简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人若是放下,堕了空门,还活个劳什子!”和尚合掌答道:“阿弥陀佛,施主贪心已身不由己。”崔伯牙把眼一翻,看纪审言反问道:“和尚,你跟他俩说教吧,看他服你不服?”说罢,秉烛出去了。
      崖外空气寒冷而凄凉,天空暗如黑夜,链桥下黑水河里的水沉寂的如同一潭死水。
      一种废弃的力量将崔伯牙包裹,他一步步沉寂地走上链桥,忽然他站定了,双手自胸前划开,惊涛骇浪,崖底的东西推波掀浪冲天而起,一声长啸,只见那水当中响一声,已不见了方才之物。
      崔伯牙半跪在地上,呜咽地哭泣。积水的倒影里只见了一个鹤发鸡皮的老人,老人脸上的泪点点斑斑,空留了一段泪痕。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纪审言卫阿阮和尚等人,除却纪审言,诸人都为方才的唳啸所动,不同程度地惨白了面容。
      纪审言望向崔伯牙离去的方向,叹息道:“他这样的心高气傲,叫他放下怕是气死了。”卫阿阮低声道:“崔先生也是个可怜人,终是卫王负了他。”
      和尚掐佛珠的手顿住了,念了句阿弥陀佛,又诵他的佛了。
      不是不懂,只是一颗心已向了佛,只剩了慈悲。

      下雨了,虽稀落,可雨点却是又大又猛。有脚步声在雨中反复回踏,有的似走远,有的又似刚从这座狱门外经过。一道炸雷猛响,崖狱内获得了短暂的明亮。
      “都给我去找,到后山去找!”
      “怎么了?”纪审言突然叫道。只见卫阿阮已站了起来,突然又俯低了身子,“哇”地一声吐出许多水来。
      这时崔伯牙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看上去已上了年纪,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那女人在看到卫阿阮时不由睁大了瞳孔,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路过纪审言和卫阿阮时,崔伯牙特意多瞧了几眼,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对女人道:“蓝夫人,阿阮可有同胞的女兄?”
      纪审言和卫阿阮一齐将目光望向蓝夫人。那蓝夫人不由地窘迫,低了头道:“我只得这一个女儿。”崔伯牙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种特别的表情,这种表情带着三分满意和七分嘲弄。
      他加快了步伐,一心只管往里走。那女人忽然一把拽住,战战兢兢道:“再多派点人找阿阮吧,求你再多派点人找阿阮吧……”女人带了哭腔。
      “那你去找!”
      崔伯牙把眼一睁,女人便识趣地松了手。
      和尚掐佛珠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这会已站了起来。
      “蓝夫人应该早点来的,说不定还有希望。”崔伯牙长吁了口气,又道:“我总得想个办法,怎样才能把这件事圆了。”
      雷电风把崖狱的门震的“哐哐”响。
      “可我不能没有阿阮……”蓝夫人凄凉地哭泣,闪电把她的脸映的一片惨白。
      崔伯牙无动于衷。
      纪审言一怔,心想,“人尚未寻到,就已在想着后路,这两人当真……只爱惜他们自己。”崔伯牙似知纪审言心中所想,长叹道:“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纪审言抬眼慢慢道:“我又没说什么,崔先生何必急着认?”崔伯牙给纪审言问的语塞,一时间神色难堪,气愤不已,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好发作,只能忍下。
      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合掌道:“敢问各位施主,发生了何事,可否告诉贫僧?”纪审言抬眼狐疑地望向和尚,和尚低垂了眼眸,闭眼念阿弥陀佛。
      身旁的卫阿阮不似方才那般痛苦,纪审言急问道:“你好些了吗?”卫阿阮抬眸正对上纪审言的眼,她在纪审言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不似寻常女子的躲闪,她的眼睛反而透着懵懂和认真。

      纪审言扶着卫阿阮站起。
      崔伯牙的眼光从各人脸上扫过,说道:“外面暴发了山洪,我派去的人现在都没有消息,阿阮指不定早去了。”和尚听完,大吃一惊,望向了崖狱外,不念他的阿弥陀佛了。

      纪审言见卫阿阮已无大碍,放下心来,朗声道:“大雨将歇,山洪可止,诸位确定不去找找?”崔伯牙听着‘大雨将歇,山洪可止’那两句话,心中一动缓缓走过来道:“此言当真?”纪审言不说话,示意崔伯牙自己去听。
      果然是雨小了,像被吊着,一会才得以降落。崔伯牙顿时精神一振,点了人手便朝后山赶。他已要去了,可又转回来,盯着纪审言道:“阿阮也算与你们相识,不尽一点心意说不过去吧!”纪审言点头称赞,暗想,“他这是防着他呢。”
      不仅是他,还有那个和尚。
      崔伯牙打探过了,和尚名声在外,居卫王的凌烟阁榜上,凌烟阁的那些小儿作歌云:

      人间浊浪难分明,羞煞我辈逐此中。
      常闻三途真妙言,欲向佛衣扫莲台。

      浊,他倒要看看他有多么的洁!

      众人一至后山便被崔伯牙遣去寻人,唯独纪审言被留在身边。纪审言望望天色好笑道:“崔先生不必这样防着我吧?”崔伯牙哦了一声,摊手笑道:“此话何意呀?”纪审言饶有兴致道:“你这里雨景不错,被关了这么久,太知道自由是多么好的滋味。”一面说,一面抬步走向了旁边的小道。崔伯牙在后道:“别啊,当心弄脏了阁下的靴子。”纪审言回身道:“靴子不要紧,寻人要紧。”崔伯牙皮笑肉不笑道:“那也好,这里地大,别忘了也找找你的心上人,我害怕她走丢了。”纪审言微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山道被洪水冲的沟渠纵横,许多树被连根拔起,凄惨地横在众人脚下,挡住去路。众人一面奔走,一面高喊阿阮姑娘。这般寻得大半日,仍是一无所获。
      萧百户急出了一身汗,脱了帽子不住摸自己的头。
      息宁带着一拨人回来了。萧百户急忙迎上去:“找到了没有?”声音里带着无比的期望。息宁惭愧地摇了摇头,萧百户听言,向后退了一步,眼中泛了泪花。
      他用手摸了一把脸,转身指着他的飞云骑,大声道:“找,继续找,找不回来都别来见我!”可没有人动,他的飞云骑齐整地跪在地上默默低了头,为首的一人劝道:“请大人节哀。”萧百户一怒而起,过来一把拎着那人的衣领骂道:“节什么哀!都给我去找!”萧百户将那人置在地上,那人一脸不可置信,仰着脖子看萧百户。萧百户两手插腰,气愤不已,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卫阿阮拦住道:“萧将军,请先别生气,我们找到阿阮要紧。”那人的愤怒自她身后传来:“姑娘!大人要找的人早被洪水冲走了,再找下去,我们兄弟怕也要赔上性命!”萧百户抬腿就踢,卫阿阮急忙挡在中间,用余光对那人道:“请相信阿阮没有死。”萧百户的眼睛顿亮了求证道:“阿阮真的没有死?”卫阿阮看萧百户点了点头。
      若是平常他可能会迟疑,可如今他却一点都不怀疑,他需要有个声音告诉他阿阮没死,阿阮没死。他大声对诸人道:“听到了吗阿阮没死,没有死,所以请大家务必要找到她!”
      微雨之中,萧百户朝他的飞云骑行礼:“拜托了。”良久,他的飞云骑亦是一礼,转身去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