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醒惊梦》路森

16、大战（二）

　　这场战足足持续了一夜，只见朝歌城下尸体累累，就连城外渐开的桃花都浸了血，断刀残戟，死马残尸，血水汩汩流下，使护城河里的水嫣红一片。
　　这日清晨，卫王及众将官在城中巡视伤情。忽一小将急急来报，说北境大军压境，这会已至长亭了。卫王听言，即登城相看，果见北境军黑压压地来了。左思淼惊道：“北境军何时这等人强马壮啦？”卫王哼笑道：“左爱卿啊，若等你察觉了，黄花菜都凉了！”说罢转过身，命萧怀安道：“你速传信给王谦，叫他等急助朝歌。”左思淼这才醒悟，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正自思想，头顶卫王声音传来，竟似雷霆霹雳，“爱卿再去问问，问问南襄王是不是睡着了？”左思淼一惊，惶惶应下去了。安排了左思淼，卫王问萧百户道：“萧爱卿，就劳你去看望看望纪公子，若纪公子无碍，就将他请至城上来。”萧百户面有难色，俯身道：“王上，纪兄他是随性之人，而且他对尘世毫无所求，这场战王上不该把他牵涉进来。”卫王微眯眼，不看萧百户，而是望向城下的北境军中，“你不去，难道是想让他铸下大祸？若朝歌城破了，这满城百姓的性命你担待得起吗？”萧百户不语，兀自跪着，卫王转身要骂，却见纪审言和卫阿阮上城门来。卫王一喜，迎上去道：“纪公子肯来观战，是我朝歌百姓之幸。”纪审言凄然一笑，终道：“卫王上前观战，需要时，我会相阻。”卫王笑道：“纪公子痛快。”身旁卫阿阮依依望纪审言，又望城门一处后，随纪审言默默向前走去。
　　城上卫王纪审言,卫阿阮,萧怀安,萧百户观城下北境军，只见北境军已摆出大阵，萧怀安见状，请命出城。当下便点五路兵将出城破阵。
　　此举不在战，只在拖，以等王谦带各路兵马前来。当年凌烟阁老臣王谦因不满卫王注重寒门出生的萧怀安，一气之下辞了官。几年后卫王出宫在嘉兴楼偶遇王谦，隔桌问道：“老师，可消了气？”时过境迁王谦自知当年狭隘，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后，上前跪下道：“老臣知错。”卫王叹息一回，扶起王谦郑重问道：“那老师可愿再为朝廷效力？”王谦听言，激动地热泪盈眶了，“老臣，老臣遵旨。”世人都晓王谦已退隐，又怎想到王谦会是卫王说服摇摆不定之人的一张好嘴。
　　卫王眼望城下众将兵死伤惨重，冷哼一声，正待下城，忽见城下数枚火弹炮被置来，一息间，城门西角被炸中，众兵将死伤一片。
　　城下北境军鼓声大振，以破竹之势攻来，卫王冷眼相看，不言不语。周围大臣皆劝卫王移步，卫王沉沉言道：“还不到时候。”众臣子忧急如焚，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听城下有战马长嘶，上至城头观望，只见朝歌城外有大军来至，浩浩汤汤，高举翊王大旗。众臣子喜不自胜，言报卫王，卫王目视城下翊王大军，叹道：“是啊，他们早该来了。”当是时只见北境军急返抗敌，朝歌城下杀声振天，狼烟滚滚。
　　纪审言和卫阿阮眼望城下烽火战事，眼露悲悯，卫阿阮叹道：“你争我抢，王位就那样好吗？”纪审言凝目望卫阿阮，轻轻道：“王位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想跟阿泷过每一日，每一年，别人要争便争去……”卫阿阮摇了摇头，凄然道：“纪洋不争，可他却不愿见这样……”纪审言听言，红了眼眶，将目光望向北境军中一处。
　　只见城下两军火拼地正急，渐渐翊王大军占据优势，将大半的北境军重重包围。眼瞧北境军兵败如山倒，北境王高离却镇定自若，对身旁一人道：“先生之能，高离深信，此事就拜托先生了。”那人听言，微微颔首，掀开血拼的两军将兵一路而前，所过之处，无物不避。那人脱下风帽，缓缓抬眼望城上卫王，周身寒气已动，当下朝歌城方圆百里阴云布和，寒风大作，须臾间飘下千团万团夺命大雪来。北境军早有准备，俱服下防寒的丹果，可怜了朝歌军，被冻得全身僵冷，毫无招架之力。
　　朝歌军中不乏血性男儿，宁堂堂战死，也不愿死在妖人手中，只见萧怀安振臂一呼，带领自己的数十人拼命举刀砍向妖人。
　　“大哥！”萧百户嘶声而呼。
　　“妖人！我乃崔伯牙，当年你的王便是这般逃出戎狄三军！你的王不曾唤我妖人，你算什么东西！”
　　崔伯牙二指卡住萧怀安脖颈，将他摔得口冒鲜血，未着地就已去了。
　　崔伯牙犹不解恨，真想将卫王良将杀个干净。忽听耳旁片风过，急忙躲闪，右手轻抚脸颊，已是一片湿濡。
　　眼边，一片火红的凤凰毛飘落。崔伯牙擦血而笑，嘲讽道：“几年不见，纪公子真了不起啊！”语闭，召出无数黑斗篷向纪审言掠来，纪审言急忙放下所救将士，将地上兵刃拂出，未及如何，头顶崔伯牙又发掌袭来，这一掌聚天罡戾气，只见朝歌城黑风卷起。纪审言目中一凛，出掌相迎，一股巨力朝四野散开，二人身体俱是一晃，分别倒退数步。
　　崔伯牙站稳笑道：“原来纪公子竟有伤在身，真是对不住。”崔伯牙虽笑说，可内心不由暗叹，“他究竟是何人，亏损成这般，竟还能与我丰阻玉门巫术相抗。”纪审言淡淡道：“没有对得住与对不住，我曾说过丰阻玉门的巫罗竟堕落如斯，想不到你竟越陷越深。”崔伯牙微微一笑，望城门上的卫阿阮，只见卫阿阮全神贯注地望着这边，满眼都是纪审言的安危，道：“你我就如十步笑五步，谁又比谁高明？”说罢，又使巫术朝纪审言击来。当下二人飞在空中，你击我还，转眼便斗数回合。
　　雪花渐飘渐小，朝歌军慢慢自寒冷中回转，与北境军厮杀起来。
　　空中崔伯牙操控黑斗篷相击，这黑斗篷是丰阻玉门禁术，是以活人头骨所制，施以巫术，画以面皮，遮以黑沙，顾名黑斗篷，是至阴至邪之物，当年崔伯牙便是因此物而被逐出。
　　黑斗篷出，区区凡人又怎能相抗，只有被吸血拨皮的命运，可奇怪的是众兵将似对黑斗篷不觉，两军兀自作战。但见两军上方，早已被人设下结界。崔伯牙冷哼一声，知道是纪审言所为，猛地操纵黄金枪朝纪审言肩头刺来，纪审言勉力与黑斗篷周旋，这时见金枪，闪肩而避，就在他闪避之际，崔伯牙突操纵蛊蝶朝卫阿阮而去。纪审言大吃一惊，心中一急，叫一只黑斗篷穿了肩胛骨。卫阿阮见纪审言受伤，忧心如焚，恨不得替他受苦。
　　那蛊蝶并未攻击卫阿阮，而是一路而回，飞向纪审言身后！黑斗篷，蛊蝶，黄金枪，纪审言已至绝境。纪审言泪然望城上卫阿阮，“你总怕会留我一人，可现在竟是我留你一人……对不起了，阿泷。”那卫阿阮身体不好后，纪审言日日以自身修为为其延续生机，却无耐其身体仍是每况日下，渐至不治之境。
　　纪审言被黑斗篷，蛊蝶重重围杀，崔伯牙妒心大发，恶念陡生，使黄金枪穿纪审言胸膛，卫阿阮见状，飞身挡在纪审言身前……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纪审言似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眼的感官是清晰的。血，卫阿阮胸前的大片鲜血使他近乎于悲狂，一声哀啸直震得天动地摇。

　　是龙怒。
　　化而为龙，睥睨众生，所厌之物俱化了齑粉。

　　纪审言抱着卫阿阮，胸中一阵冰冷，他颤抖着手去擦卫阿阮嘴边的鲜血，一遍又一遍，可怎么也擦不完，慌乱间竟想着以自身修为渡她来逃死劫。那卫阿阮性命本似风中残烛，又受此番重创，再如何的修为都无济于事了。只见卫阿阮的左手动了动，想抬手安慰，但已不能了，含泪道：“对不起，又留你一个人了，阿泷没有做到答应你的事。”纪审言的眼泪滴在卫阿阮脸边，卫阿阮瞧着，挣扎着抬手给纪审言擦脸上的泪，道：“你不要哭，纪洋你不要哭。这样……阿泷就不舍得走了。”纪审言握着卫阿阮的手，早已泣不成声，那种无力和悔恨就如当日他阿姐死时一般，“对不起，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卫阿阮微笑地摇了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给了我名字，给了我爱和家，和你在一起，我……过得很幸福。”说完，慢慢望向了朝歌城门，纪审言见了，也跟着望过去，心里并不知卫阿阮之意。卫阿阮回过头来，万般依恋看纪审言，“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玉兰衣……我做好了。我……我永远都记得你……你的恩情。”说着身体从纪审言怀中滑落了。
　　纪审言全身如坠冰窟，忽然间只觉整个世界都死了，抱着卫阿阮的尸体，一张口喷出许多血来。
　　其时北境军被翊王大军打散，已趋败势。北境王高离于乱军中遥望，嗟叹道：“江山本易改，高离无缘矣！”正当此时，公子高平指着城墙一处道：“父亲……”高离望去，只见那城墙上正站着位女子，凤袍霞帔，突然间如一只大鸟般笔直坠下来，重重砸到地上，触目崩心。
　　那冷面寒枪的公子高平眼睛眨了三眨，道：“公主不愿嫁我，那卫旭还要以公主作棋，真是枉为人父！父亲，孩儿就是战死也不降他！”高离深深看一眼高平，良久不言，望仓惶下来的卫王道：“卫王，你赢得了天下，却失去了女儿，这一棋真不高明！”只见卫王霍然起身，骂道：“这是我的家事，与你无关！我失去了女儿，你需知这天下的女儿皆是我卫旭之子女！”高离赞许地点了点头，须臾拔出腰间佩剑便朝脖子抹去。高平大喊道：“父亲！”便在此时，只见一只长矛击落高离配剑径向卫王掠来，事过突然，眼见卫王就要给长矛刺死，只见重伤的崔伯牙扑了上来，被那长矛横穿了胸膛。
　　那长矛是高叔敖拼命所发，此刻高叔敖已被乱刀砍死。
　　卫王扶起崔伯牙，打量他伤情，道：“先生，何救卫旭？”崔伯牙看着卫王，如今的他真像当年的他呀，欣喜道：“我终于又见到从前的你了。”说完，腿一蹬，去了。
　　“先生！”卫王惊呼出声。
　　长久以来崔伯牙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做梦都想将他除去，可如今当这根刺被剜去时，他竟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慢慢起身，很慢，似乎他的身体是受了什么重创，同时他的眼光也变得迟钝，默默地看着，看一会他的女儿，又看一会朝歌的将士。
　　猎猎王旗，朝歌大胜，谁不歌颂卫王之功德！
　　点罢三军，卫王即回王宫，城中百姓无不欢呼，高声喝彩。是日，得胜大宴在宫中白鹿台举行，卫王与臣同乐，大宴至三更方止。

　　至于文漱公主，坊间传言当日跳下城门的女子并非公主本人。卫王爱女如眼，怎会将公主远嫁，都只是兵法而已，而北境王一家，则额刺‘讨厌鬼’被发了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