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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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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几年春至,宫里的早见樱开成了一道云霞。南苑之中花云之下,一内侍默然而望,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只见那内侍呆看了会,便自井中打了水来,开始细心地打扫这里的一切。
“每次进宫,找不到你,就知你在此了。”那内侍听见声音,转过身,放下手中活儿,道:“李公子来了。”李长恨走近说道:“不是我,还能是谁?南苑清幽,想一日,你就是死了也没人知道。戚晏,你何时能明白?”戚晏笑了笑,道:“我还年轻,总不会一觉醒来就没了。”二人坐在阶上说话,只听李长恨道:“我知道,你不离开南苑,是因着公主。你想守着她,哪怕是守着她住过的房子,就这样过一辈子,对不对?”戚晏呆住了,低了头道:“公主对我有恩,戚晏此生难报。”
他望向了那一片早见樱,李长恨也跟着望过去,问道:“那是公主喜欢的花吗?”戚晏摇了摇头,说道:“公主不喜欢的,它们太热闹了。”说罢,指了指墙角的一朵白花。“公主喜欢的花在那里。”“荼靡花?”戚晏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是我从圣僧那里带回的。”李长恨惊讶道:“圣僧?圣僧和公主相识?”戚晏道:“公主和圣僧相识于太掖道,已经是很久的事了。” 李长恨听言,呆住了,想起古刹深处的一大片荼靡花来。
戚晏从身上拿出一只短笛,悠悠地吹着,俨然是李长恨在三途和尚那里听过的一点小调。李长恨凝在原地,如梦初醒道:“公主是为情而死,所以才跳的城门!”戚晏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是,是绝望。”李长恨听不明白,眼中一片蒙然,“此话何说?”忽然想起公主生母蓝妃突殁的事,道:“是跟公主生母有关吗?”戚晏久久不言,自苑中木棉树下挖出一对琉璃盏。李长恨只瞧一眼,惊讶道:“这是卫王赐给罗玉将军的,怎么在这里?”戚晏默然不语,一会道:“李公子可听过罗玉将军的流言?”一听这话李长恨快言道:“罗玉送琉璃而作千金一笑,朝歌城谁人不知!”一说完,竟似遭了雷轰,“罗玉的夫人怎么会是蓝妃娘娘?”戚晏望向孤零零的文公台方向,那日卫王醉言犹在耳边,“蓝泽,她怎么会是我的蓝泽,我的蓝泽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那个唯唯诺诺的女人怎么会是我的蓝泽!”
二人相顾无言,南苑陷入一片静穆阔寥,突听得“吧嗒”一声,二人心中俱是一沉,急转身来,却是一枝早见樱折了。二人不再叙话,戚晏送李长恨出门来,礼道:“世之所恨,唯情而已。若有一日戚晏能明白,就会离开南苑,到时候你我再闲谈。”李长恨怔然望戚晏,知道他是再不叫他前来了,心里难过,看了会,行礼道:“戚兄珍重。”
回去的路上,忽起一阵凉风,天变了一变,不多时,刷刷地落下一阵雨来。那李长恨在宫道上走,浑不觉一样,口中念着那句“世之所恨,唯情而已”一会走,一会停,看一阵雨中鲜花,又捧一把泥中残花,两只眼睛看着,似痴傻了。
李长恨是被抬回去的。
次日醒来,呆呆地只管坐着,连饭也吃不下,等到第二日竟连起坐都不能了。李蔺和王谦一阵忙乱,急请了惯给李长恨瞧病的仲大夫来。问病之因,那仲大夫言道:“公子是淋雨所致,并无大碍。等开些汤药散了寒,身子便好了。”又沉吟道:“公子醒来,是行止失常还是亦如从前,无论为何,还请李大人随缘。”李蔺听罢,心顿凉了大半,知道是他旧疾犯了。
李蔺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好生将养着,奈何却是天生的痴症,注定过不好世俗常人的一生。
至晚间,李长恨果醒来,瞧见李蔺坐在床边,忙下床跪下道:“儿子失态了。”李蔺两臂张开,满心怜爱,知道是平日父子间的礼数过重了,上前扶起,全身望着,瞧其面上红润,精神大好,开心道:“果然好了,好了。”李长恨的眼睛很亮,问李蔺道:“父亲可知什么东西最重?”李蔺茫然不知其意,只听李长恨笑着说道:“当然是情了,君臣,父子,兄弟,姐妹,友人,良人,个中之情,无所不重。人一旦身陷其中,便不得逃脱了。”李蔺给唬得不轻,两只眼睛端着瞧李长恨,生怕他发起什么狂症来,可李长恨言笑晏晏,似无什么不妥,问道:“父亲,现在几时了?”李蔺忙道:“快亥时了。”李长恨缓缓走到门口,望院外,但见月雾朦胧,云雨暗结,乍听得一声隐约雷鸣,转眼大雨便至了。李长恨仔细瞧着忽然眼睛一睁,愣愣进来便翻什么纸笔,画起画来。
宫墙,古刹,白花,一宫人。停笔时,只感头昏身热,一头栽地,竟不醒人事了。李蔺一阵惊怕,忙差人请大夫来,如此折腾到半夜才歇下。次晨李长恨醒来,烹茶扫院,浑如常人,与李蔺共用茶饭后,跨门而出,至此便没了音信。李蔺失了爱子,不免大哭一场,至此见人少言,搬去凌烟阁,劳结此生。
边春山正值雨季,一连几天的雨降下,更添了冷意。这日云彩出来,可乐坏了这里的‘妖怪’们。
可爱的浅葱和紫葱(浅葱和紫葱:大葱的花)看纪审言来,手里拎着花篮和甜果,走一阵,便在地上打滚一阵,草叶湿漉,去时便淌了纪审言一地水渍。纪审言含笑过来,仔细给两个小家伙擦了脸,温声道:“谢谢你们,常常来看我。”浅葱和紫葱好不客气地点头,憨顽极了,一会跑在院里追蝴蝶玩。
纪审言在门廊里看着,只见眼前白花翻阶,又闻细细风响,恍然间奔出,泪眼朦胧中似瞧见卫阿阮笑脸。花影翻动,再看,唯见花,而不见人。是日晚,风急雨骤,留下两只蟠桃作别,离了边春山。从此后,只影不知向谁去。
不知过得几世几载。这一日纪审言走到一家酒楼来,此时酒楼里的客人颇多了。堂倌迎上来,将纪审言打量一番道:“酒品不好,我们不卖酒了。”纪审言淡淡好笑道:“不卖酒,开酒楼做什么。”说罢,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堂倌欲言又止,终拿了酒来,放在纪审言桌上,心道:“喝死算了。”纪审言略抬双眸,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你刚才说什么?”堂倌一惊,失手打翻了桌上的一瓶酒,连忙道:“没……没什么。”纪审言不语,摆手叫堂倌走开。
桌上开了青色的花,酒瓶罢了。
他又做得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人坐在了桌前,一身踏雪装,似走了极远的路。
“要这么多,会不会吃不完?”
“自然吃不完,也不是用来吃的。”
“这是你定的座位?”
“嗯。”
“我有事请你帮忙,不知道这个合不合你心意……”
雪粒沙沙地下着,纪审言惊醒过来……
后记
卫阿阮,泪魂者,活人之泪也。彼生,皆为引泪人。志改,不复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