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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无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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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是卫国七十五年,时值二月初春,卫国王都朝歌城一片盎然,车马声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几日以来朝歌城乍寒乍暖,护城河是解了又冻,冻了又解,饶是如此,朝歌城仍是流入着各式各样的人。朝歌城就这么大,客店,酒肆,茶房也就那许多家,这般源源不断地来人,可是愁坏了他们。
“住满了,满座了,真没有了,实在对不住啊!”店家们在门前频频致歉,连送上的银子都不要了,只盼来人能再觅个去处去。
卫王嫁女,吉日早定,便在下月三月初三。
皆是慕名而来,也是为瞻仰天家贵气。
在城中最大的一家客店中,众人围坐闲谈,饶是店外北风呼啸,寒风伴雪,也丝毫不减其谈话的热情。
“说起这位公主,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
“也不怪兄台不通了,这位公主确实是一夕间才被人知晓的。”
“难道是一本风流账?”
“慎言!皇家之事隐隐晦晦,你我寻常百姓切莫多言!”
忽听一声音道:“什么公主,一个山野的粗鄙丫头也能当公主,依此说来,天下的公主未免太多啦。”
众人听见,皆寻声而望,只见那人二十来岁,姿容昳丽,端的是一派飞扬恣意。
众人沉吟不响,望向那人,一会各自吃着茶了。
“听说此次南襄王也奉召入朝歌观礼,依着日子,也该到了。”
“到了到了,那南襄王的公子我可是瞧见了。”说完叹息道:“确是个绝好的皮囊,只是尽不干他老父的事。”那人听见这话,举杯含笑饮了。
“可是与凌烟阁首臣李蔺之子一般啊!”提起李蔺之子,众人便不由地哄笑一堂。
一会笑声息了,一人道:“长言道,富贵之家,传不过三,想那李桓二家也不过百年啊。”
“此言差矣,所谓将死之虫,死而不僵,那李桓二家再不济,也比上你我寻常百姓。”
只见一个儒生打扮的人若有所思道:“这该就是生的好了,怎奈我偏偏生在清寒之家。”
“清寒之家又如何,锦衣玉食,也不见得多快活。那公主的金玉比起你我如何?你比我是清寒,我比公主更是贫寒了。”那公子一面说一面进来,亲切温和,使人如沐春风。
众人皆看向那公子,只见那公子已自顾自去了衣帽,坐到了一位老叟身边。老叟笑道:“什么风把李大公子吹来啦,这客店简陋的紧,哪里有李大人的府上好?”那公子道:“家中老父管的甚严,哪里有这里好,我宁肯受冻受冷,也不能在家中呆一日。”众人听此言,皆偷笑着不语,叹他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此人便是李蔺之子李长恨,京畿之地出了名的纨绔。
众人围坐着闲谈,不一会已至午时时分,只见外面天色渐暗了,想来北风再起,说不定会下大雪。
众人受不了严寒,拢着袖子作了礼各回客房困觉去,一时之间大堂只剩了寥寥几人。老者见李长恨无回家之意,将他拉近道:“天不好了,快回去,李蔺要问起来,我老头可不管你!”李长恨笑道:“王爷爷宽心,我父亲正忙文漱公主婚事,无心管我。”
这老者姓王名谦字德正,乃是凌烟阁老臣,未退隐前曾是李蔺的老师,退隐后便做了懒散闲人,养鱼修花听话本度日。
李长恨幼时便由李蔺亲引着拜王谦门下,奈何王谦不欲收弟子,李蔺只好悻悻而归。不曾想等到李长恨长成,二人在市井中相遇,一老一少,竟相谈甚欢。
这李长恨惹出祸事来,王谦没少给兜着。
王谦是李长恨的靠山。
李长恨挨近王谦,笑问道:“王爷爷可听些新本子?”王谦摸了摸胡须,看一眼李长恨,眯眼笑道:“新本子没有,我只担心有人会烧了尾巴。”李长恨托腮闷闷道:“我也知惹到父亲不是玩的,可家中实在无趣。”王谦道:“你呀,真不知好,多少人都羡慕不及。”李长恨急道:“这话就差了,我还羡慕他们呢。我有金有玉有山珍有大房子又怎样,冷冰冰的,平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那公主与我一样的凄惨。”说罢,叹了一声。王谦听言,也叹了一回,将二人面前的酒满上,道:“新本子有,我抄给你,喝了酒我伴你回去。”李长恨听王谦要同他一起回去,喜地眉花眼笑,央道:“好爷爷那就多住几日,家中左不过是我一人。”一边说一面拉王谦,催着便要往家赶。
这时忽听一个女声道:“请留步。”李长恨和王谦转过身,便见一女子走过来,问道:“阿阮不开心么?”李长恨见那女子,目中一呆,心中好生奇怪,思道:“怎么会有如此相似之人,难道她也是卫王的女儿不成?”
女子与文漱公主生得一般模样,也不怪他吃惊。
李长恨答言道:“姑娘问的是谁?”女子道:“公主文淑。”李长恨心中暗思道:“她倒心实,也知公主乳名,想来跟公主是旧相识。”便道:“姑娘有时间就去那里走动走动,公主见你,定会开心的。”女子目中满含关切之情,又道:“阿阮……她好吗?”李长恨惭愧道:“去岁见过……”女子听言,怔怔然若有所思。这时一股风将店门吹开,细碎的雪粒伴着风打了进来。李长恨望了门外道:“起雪了,再不走就要困住了。”言罢,朝女子作了别,扶着王谦去了。
李长恨去后,但见女子既不离去,也不回客房,只默默地望着窗外,似在等着什么人。约摸一炷香后,一男子至了客店,只见男子身穿一袭绣玉兰花枝的墨色长袍,一张脸清癯俊秀,凤目生姿,只是眼中隐了朦朦胧胧的忧思。男子一至店门便朝店里望去,及至望见那女子时,才安定了。女子瞧见男子进来,迎了上去,欢喜道:“你回来了。”
许是受了冷,女子脸色愈发苍白,显出不足之症来。
男子拉起女子的手,担忧道:“这样凉,怎么还在这里等。”女子含笑道:“我想在这里等,在这里你一回来我就知道了。”男子听言,微笑着不语,紧握了女子的手,二人便朝客房行去。
这二人正是纪审言和卫阿阮。自那日离开崖狱,二人便在边春山盖了院子,过了寻常人的生活。边春山多葱,葵,桃,李,不逢着花期时,这院中常常会有人造访。
讨酒喝罢了。
纪审言的笑典雅而庄重,笑着一望,那‘人’也就飞远了。不过,得了卫阿阮酒的‘人’也会早早站在院外,给她送红红的果子来。一来二去,那些‘人’与他们熟起来。卫阿阮的身体不好后,纪审言寻山问洞,也多得他们照应。
因着下雪,天显得格外暗。卫阿阮不想睡着,便起来坐在灯下绣衣物。纪审言见了也不劝阻,只向店家另要了火炉置在卫阿阮脚边。一会卫阿阮的衣物绣好了,是绣着玉兰花枝的月白衣。她,永远都记得他最开始的模样。
卫阿阮微笑地抬起头,道:“你瞧我绣得好不好看?”纪审言说不出话,强忍着泪微笑道:“好看,只要是你绣的都好看。”卫阿阮欢喜地“恩”了一声,仿佛全然不见纪审言的悲伤。客店的窗子被风“哗”地一声掀开,纪审言见状,上前急掩了。忙问道:“你冷不冷?”卫阿阮摇头道:“不冷,我刚才瞧见那院里的红梅,它……开得真好……”一语未完,竟哭出声来。纪审言急抢上来,将她揽在怀中,颤声道:“你忘了我,不要再想着我,好不好?”卫阿阮依偎着纪审言,悄然落泪,“我不忘你,永远都不忘你。”
纪审言的泪打在卫阿阮头顶,过了一会,强作欢颜道:“明天我带你去瞧阿阮,你们两个说说话,之后我们就去看冰灯,听说这里的冰灯很漂亮。”卫阿阮道:“好啊,我们还要买对冰娃娃……”
纪审言听着卫阿阮的呼吸声,知道她睡着了,便将她抱起放在床上安睡,自己则坐在脚踏边。院外的月光清亮,透过窗子照进来,把卫阿阮的脸映得一片惨白,近乎于透明。
夜色暗沉。
唯见纪审言和卫阿阮两手交握处白色的柔光生着,一会儿,卫阿阮的脸红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