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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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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天与他说话的人。
他开了牢门,说道:“你自由了,崔大人放你出去。”又说道:“阿阮姑娘在前面等你。”和尚惊了一下,问道:“是崔施主要放了我?”那人点了点头道:“快点吧,小心崔大人变了主意。”和尚将信将疑地出来,与阿阮会了面,谢过了那人,一路同阿阮径出崖狱来。
待他们走后,那人也行动起来,事实上他一直都在沉思默想着这件事。
只见他小心地把事先准备好的尸体拖出来,这具尸体他已盯了许久,形体相似,只这一点便够了。
这具尸体的主人死在昨日日夜交接之时,按照惯例他该把他投到外面的深渊里去,可他没有那样做,相反地他怀着极端的恐惧,把它藏了起来。
要避过这里的其他狱卒可不容易,问题便出在阿阮身上,阿阮来此地,与他一队的狱卒怎会不知。无论崔伯牙知道与否,他们都免不了受到惩罚,毕竟无论如何阿阮是进到了崖狱,虽然那条路还是崔伯牙指给她的。
这在崖狱里并不是什么秘密,那条路所有人都知道,是一条安全的小路,安全的意思是她不会受到惊吓。
还没有人生过逃跑的心思,即便有,也没有人敢从那条路上逃跑,毕竟那条路只对她一人有效。再者出了崖狱又怎样呢,外面萧大人的飞云骑又不是瞎了眼睛。
那些狱卒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便叫他去巡视这一块,那么大的活人竟像看不见似的,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转到别处去。反正有他,出了事,总不至大祸临头。
现在这里就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他屏住呼吸,鼓足勇气把那份尸体扛到肩头,一颗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终于他把那尸体带到了‘蜂房’前,烛光映着他的脸,使那张脸因为紧张而愈发通红。他环顾四周,迅速给尸体更换了他的衣衫,并使尸体呈现出因添灯油而摔倒并有挣扎的迹象。
灯油溢出了,滴落到那人脸上,‘蜂房’里的蜂一只只地爬出来……
做好这一切,他深吸了口气,痒装没事似的走出来,拿起和尚狱门前的一盏灯,跟了上去。
从这里出去,他会遇到其他一队守夜的狱兵,果然,为首的一人低低说道:“不守夜,怎么到这里来了?”他低眉平静道:“阿阮姑娘忘了灯。”那人“哦”了一声,指了指路道:“刚过去,应该还没有走远。”他道了谢,若无其事地过去了。
跟在后面,他远远地望见了阿阮和和尚,他瞧见阿阮将一截钥匙踮脚从门上的机括递出去,一会那门便由外打开了,这时月光透了进来,把这间崖狱前面的路照得一片清亮。
可是很快那门便沉沉地关上了,他听见落锁的声音,一颗心就此沉下去,背依着崖壁,眼中泛了绝望的泪水。忽然一个声音低低笑道:“小子,别痴人做梦了,那姑娘的脸才是通往外界的钥匙!”他差点吓破了胆,转过脸,便看见一张扭曲苍老的面容。
老人正透过崖狱之眼望他,只听他道:“年轻人,你不用绝望,看见那里送饭的马车了吗?嘿嘿,马夫和饭夫这会不在,我要是你就钻进那里的饭桶里去。”
老人笑的不怀好意,叫他心里发怵,可并不妨碍他做出判断。从老人的用词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他对这里人的不屑。
他,不会害他。
他道了谢,快步溜到马车旁,然后钻进了一个空的饭桶里。
老人眯着眼,脸上现出了耐人寻味的笑,一直到马车离开。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的一颗心揪紧了,“如果他们发现马车变重了怎么办?如果马车被拦下,没有及时出去又怎么办?”他越想心里越乱,最后竟抱了必死的信念,
“又怎么样呢,不就是死吗?”想到这里,他竟平静了。
他担心的两样事都没有发生,那马车赶在日夜交接之时驶出了崖狱,驶向了通往自由的路。
屋内的案矶旁,放着一个景泰蓝制的火盘,火盘里的碳火烧得正旺,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
围着火盘,崔伯牙和萧百户正对坐着饮酒。
二人都不怎么说话,眼光皆望向了外面的竹林。
萧百户呷了一口酒,实在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道:“伯牙兄,我实在猜不透你心中所想。”崔伯牙的眼光仍未收回,指了指院子里的一朵花,问道:“瞧见那花了吗?”
崔伯牙院里的花唯有一朵,萧百户一下就看到了。
“看到了,白色的,有什么用吗?”
崔伯牙微微一笑,萧百户真是个简单而真挚的人。
他不说话,一阵风吹过,萧百户已看清,“不对,花心处添了些绿。”他这样道,显得憨厚而耿直。
崔伯牙微微转过脸,道:“你知道的,我一点都不喜欢什么花儿草儿,几年前都想把它铲去。可你也看到了,它总让人看不透,今日你看到的是这样,可前些日子,更往前了说,并不是这样。有时候花心带了青,有时候又带了紫藤色。让人看不透,可保命的。”说到最后一句,他呷了一口酒,叹道。
“依我看是花成精了,今天这个样,明天那个样,能是什么好花!白白的花色,不好吗!”萧百户忽然站起,大声道。
崔伯牙注视着萧百户,感觉自己受了冒犯,半晌道:“你骂谁呢?”眼角竟带了笑意。
“骂花啊!”萧百户应声而道。
“我没骂你。”
萧百户又真挚道。崔伯牙招了招手叫萧百户坐下,道:“现在还觉得压抑吗?”萧百户笑了笑道:“你我同朝为官,被发此地,该相互照应才是。而我,却有意疏远。这一杯,先干为敬了。”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崔伯牙反而有些苦笑,长叹一声,注视着萧百户道:“萧将军是个有福之人呐!”也一饮而尽了。
“天已经亮了啊!”崔伯牙说着,将目光投向清冷的天色里。
“之前也想要问过你,萧兄在这里不感到孤单吗?”
“孤单吗?”
“对。”
“唉,也孤单啊,可有什么办法,日子还得过下去。”
“这样过日子吗,我不懂。”崔伯牙道,显出了极度的认真。
“我也不懂,可我知道像伯牙兄这样过日子却是不对的。”
崔伯牙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伯牙兄是个深情之人。”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的深情是对人的。”崔伯牙补充道。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又道:“阿阮的生辰就快到了,放了他,能叫她开心些,没什么不可。至于那个人,不屈己命,尚能顾虑他人,放他一条生路,也无不可。”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我是说那个人……”
崔伯牙点了点头,抬眼瞧他,道:“萧兄不用惊讶,那条路我给他们每一个人都留着,若一人逃出,便是生门,多一个,则仗杀。只可惜,这么多年,就出了这么一根独苗。”他随口而说,一点也不认为这会是什么大事。
萧百户担忧道:“若王上知道了怎么办?”崔伯牙愣了一下,随后微微的笑,道:“王上啊,兴许他……早把我们忘了。”萧百户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道:“纪公子和卫姑娘也离开了?”“离开了。”“恩,不对,怎么能放他们离开呢?太掖道这地方成他家后花园啦。”“得了得了,瞧你那高兴样。来,喝酒。”连萧百户都觉得脸红,忙道:“恩,喝酒,喝酒高兴。”
崔伯牙眼望远处重峦叠嶂,默默地思想,“他非池中之物呐,谁又留得住他呢。”
他虽发问,可心底却有了答案,只待证实了。
秋天的深野。
云蒸雾蔼。
阿阮和和尚一前一后地走在那条静谧的小道上,头顶的树枝交错,阳光照下,在二人身上皆留下美丽的图案。
分别在即,二人却没有了话说,整个山林唯听得雀鸟出巢之声。
转过这个山岭,她,就不能再相送了。
阿阮停下来,眼光望到山岭的尽头去,忽然转身说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贫僧……贫僧不知。”和尚道,有很多不舍罢。
二人不说话了,默默行路。
荒野的石桥终现在二人眼前。
二人站着,望那道通往万千世界的狭窄小路。
一会阿阮转过脸,道:“天色不早了,圣僧快些行路吧。”只见和尚“恩”了一声,行佛礼作别后慢慢踏上石桥去。
一颗心已浑浊难明。
和尚终停下,回头望阿阮。
有山寺钟鸣。
“当,当,当……”
他似乎听见了他师父的声音。
“宏愿已发,余生当寄呀!”
和尚顿惊醒过来,浑身汗如雨下,终于再行佛礼相别……决然而去。
秋风渐起。
良久,阿阮望和尚远去的方向说道:“秋风清,落叶聚还散,我与他却再无相见之日了。”再忍耐不住,泪流了满面。
不远处的山坳中,纪审言和卫阿阮悄然站着,那日他们本打算去了,可终不放心,怕阿阮会出意外,是以一路远远地跟着。
卫阿阮望着那里,怔怔道:“他还是走了,我居然抱着侥幸,以为他会留下。”忽然转脸望纪审言,眼睛泛红。纪审言转眼瞧见,痛心道:“你放心不下阿阮,你很难过,对不对?”卫阿阮望纪审言,摇了摇头,含笑道:“不是,我是太高兴了……高兴有你在身边。”
她真怕他知道了,知道她伴不了他长久……
当她不再想着阿阮时,她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啊……卫阿阮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转了头去,指了指那山明水秀之地,说道:“我们到那里去,好不好?”纪审言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说道:“那里吗?”卫阿阮“恩”了一声,欢喜道:“你呢,你想去哪里?”“如果你不喜欢,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纪审言听见她这样说,也忍不住憧憬,道:“好啊,我们就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晒太阳去!”卫阿阮微笑地点头,二人携着手,便出太掖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