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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尘埃落定之后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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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第三盏灯前,众人开始对先前所见展开交流。
现在想来,如采记忆中最大的问题,就是高到异常的知情度。
“你们有没有发现,在整个交谈过程中,岑青岩很少提问。他没有问龙血草是做什么的,也没有问在哪儿能找到龙血草。虽说他是博物学会的一员,可能在哪里看到过这种药草的相关知识,但是就连这个给谁用,他都没有问。”
这不正常,北洛心想:就好像他已经知道了如采这边的所有情况。
“如果他和如采早有往来,这些也说得通。可是在那段记忆里,他们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就连如采的名字他都不知道。”
“确实……”岑缨喃喃自语。她本来还恼小叔叔欺瞒于她,还骗了家里所有人;可是相比其他,这个谎言分明是最不重要的事。
北洛继续道:“无论他们之间存在什么关联,毫无疑问,岑青岩就是如采过去几年同行的伙伴。想知道如采过去发生了什么,都绕不开这个人。”
“岑缨,可否和我们说说你叔叔的事?”
岑青岩的经历说起来颇为传奇。作为书香门第的少爷,年纪轻轻考取功名,或许算不得新奇;可是在科举场上崭露头角的同时,他也展现出了不俗的商业头脑和工科才能,这就不是一般读书人所能做到的了。据岑缨所知,鄢陵这些年兴起的鄢秀染坊就有小叔叔技术入股。每年光是各种分红就足够一家丰衣足食。博物学会许多厉害的先生都说,他是百年难见的全才,若是有心做什么,定能成就一番丰功伟业。
但是在岑缨的印象里,小叔叔一直都在和萧姐姐四处奔走。只有偶尔回来的时候,会与她说一些简单的理论和有趣的故事。
“小叔叔很少跟我说起他自己的事。有关他和萧姐姐的事,我都是听爹娘说的。听说他们是因为一场意外认识的。萧姐姐在那时候救了小叔叔的命,小叔叔为了报答,就帮她付了好多年的药钱。萧姐姐有一个久病的哥哥,因此很是感激。后来也是为了救这个哥哥,他们才会到处跑……爹说是萧姐姐赖着小叔叔不放,可娘说是小叔叔非萧姐姐不娶。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们两个看起来确实很好……”
结果都是骗人的……想到这里,岑缨难免有些失落。既然萧姐姐就是如采,她对小叔叔肯定没有那种想法;更不可能因为一点药钱就心生感激。
“这么看来,她还是说了一些真话。”北洛挑眉。
虽然玄戈不是如采亲哥,但姐夫也是亲人。为了亲人找寻草药,这个目的倒是从未掩藏过。北洛怀疑之前她向魔族好友索要的情报就与此有关。
不过这就让她的其他举动显得更加异常了……北洛问道:“那位‘萧姐姐’呢,关于她,你又知道多少?”
“萧姐姐……”岑缨顿了顿,“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一个干脆利落的姐姐,打架非常厉害,也懂很多东西。跟小叔叔特别聊得来,对我也特别好……但是你刚才一问,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我……不记得萧姐姐长什么样子了。”
这太奇怪了,明明是曾经那么亲近过的人,她甚至还记得对方的体温,记得对方的一举一动,说过的一字一句。可是唯独长相,唯独那张脸,她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记忆中的映像就像蒙上了一层毛玻璃,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既然那位‘萧姑娘’就是如采,这也不奇怪。”玄戈说道。
“什么意思?”北洛不解。
“如采曾经做过斥候。在外探查情报的辟邪,旁门左道多少都会一些。”
隐瞒真容对她应该不难,玄戈心想。
斥候……这倒是可以解释她为何隐藏自己的身份,北洛心想。
可是奇怪的地方还是很多。短时间内,他无法将其一一理清。只知道岑青岩也好,如采也好,他们背后都藏有不少秘密。
然而除了他,其他人并不在意这些秘密的存在。眼见岚相在一旁不耐烦地踱步,云无月静静地眺望远方,北洛心想:也是,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可不是探查他人隐秘。
而且只要继续查看如采的记忆,总能搞清怎么回事。
没等岑缨撑到极限,他率先触发了下一段记忆。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段记忆在时间上跟上一段挨得很近。
那是岑府的一个夜晚,岑青岩刚送走听完故事的幼年岑缨,如采走到他面前,问:
“你刚才给她讲的是什么故事?”
“喔,是你啊。”岑青岩反应过来,“没什么,就给缨缨讲了大偃师谢衣的故事……对了,我还正想跟你说呢!你知不知道,我们有一个穿越到古剑二的前辈?”
“……什么?”
“前辈啊前辈!那个叫五月的女祭司,绝对跟我们一样是穿越者!”岑青岩兴奋地说,在这夜深人静时还有些手舞足蹈的倾向。“古剑粉肯定是没跑了,说不定她还是谢衣的女友粉呢,我跟你说——”
“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直接打断对方,如采的语气变得重了一些。
如果是熟悉她的人,就知道此时她的心情不大好了。然而岑青岩却并未察觉到这份不悦,继续说道:“这不是很明显吗,如果不是因为爱,有谁能为另一个人付出那么多?被做成活傀儡不说,最后还那么凄惨地死去——”
想到那位穿越者前辈的结局,岑青岩不免有些唏嘘。当然,他能理解,为了男神,真爱粉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你在开什么玩笑!?”
如采几乎无法忍受地质问。
“……我说错什么了吗?”
被吓到不敢说话,岑青岩小心翼翼地询问。
他是真的不知道哪里触了对方的雷。难道说他对感情的理解有什么不对?资深月粉想了想,如果女神对他有事相求,他肯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而作为缨缨的叔叔,要是对方遇到什么危难,他也定会舍身相护。
将心比心,他觉得那位穿越者前辈也是一样,对谢衣怀有极深的感情,才能做到那个地步。
不过辟邪老乡似乎不是这么想的……?岑青岩转了转眼珠,想起另一个让他在意的事。
“话说,你都没有告诉我,你的男朋友是谁呢。”
提起这个岑青岩就十分郁闷。本来以为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两个可以抱团取暖,说不定还能日久生情、假戏真做……咳咳,他只是想想!不是有种说法,单身久了,看见老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何况老乡长得确实不错,标准的三庭五眼,他对人家有那么一点想法,不是很正常吗!
而且那时候他,可不知道对方是高贵的脱单狗啊……!!
岑青岩,含泪捶桌.jpg
虽然不稀罕发老婆,可他也不想永远当一只单身狗啊!!!
话说回来,老乡不知道为什么把个人信息捂得严严实实,不仅名字不告诉他,男朋友的名字也不告诉他。搞得他只能瞎猜:“我想……应该不是玄戈吧?”要是的话,这也未免太简单了!为了救自己男人踏上旅程,跟天气姐完全一个剧本!
啊,难道是那种,“你以为我会第一时间排除这个选项、所以猜不到”的反套路!?
可那样的话,就有一个问题:“你不会把哥嫂拆了吧?”岑青岩喃喃自语。他还是很喜欢这一对的,虽然他承认自己肖想过嫂子,但就这么被老乡横刀夺爱,emm……
他偷偷瞟了对方一眼。如采没有搭理他。
“……好吧,我想也不是。”岑青岩讪讪道。不然对方刚才那个反应就说不通了。
可是除了玄戈,他也猜不出那位神秘男友会是谁。“我知道名字的辟邪可不多。不会是羽林吧?虽然我觉得羽林挺适合你,但是羽林的话,你现在不应该在对方身边?北洛——这个就更不可能了。你都认识他了,直接把人抓回城就好,用不着忙活。还是说,是近卫队的人?像是那什么旭焱峰,还有应、应什么来着?”
突然,岑青岩一个激灵,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等等,是古剑三里出场过的辟邪吗!?”
——如果是游戏里没出场的人物,他根本不可能猜到啊!!
如采冷漠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对方就是男的呢?”
“啊?”岑青岩一愣,“不是你说——”你有情缘的吗?
靠,他迅速反应过来:她还真没说是男朋友!!!
“你不会真把哥嫂拆了吧!?”岑青岩脱口而出。说到女性辟邪,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嫂子。
既然他们男性玩家对嫂子有想法,难保一些女性玩家没有。他知道现代有女同性恋——事先说明,他没有任何歧视性少数群体的意思。可他没想到,穿越过来的还搞百合!?还搞到嫂子身上!??
所以她这么积极地想救玄戈——是情缘的请求,还是对哥哥痛失老婆的补偿???
岑青岩越想越觉得细思恐极。如采却已经不想跟他说话了,转身便走。岑青岩顿时慌了。
“喂喂喂,不是吧!?不会真的是霓商——”
“我也没说是辟邪啊。”如采淡定留下一句。
“……啊?”岑青岩一愣。
不是辟邪?那天鹿城还会有谁……
等一下。
等等等等一下!
不是男的,还不是辟邪——
“你不会对我女神下手了吧!??”
岑青岩惨叫出声。回应他的,是夜风中的一声冷笑。
就在众人以为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记忆即将告一段落,视角一转,他们进入了一片黑暗。一直向前走,在永不停歇的滴水声中,一个灰暗的天鹿城出现在他们面前。曾经金碧辉煌的大道、华美富丽的宫殿,似乎都被某种无名的力量抹去了颜色。
——是如采的梦。
与他们先前见到的荒芜废墟不同,这里的建筑还算完好。然而城中一片狼藉,四周寂静无声,宛如一座死城;眼前的深色污迹和各种被遗落的武器,已经足够让他们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是没能抵御的袭击。
是无法避免的灾祸。
继续走下去,大概会看到更加触目惊心的景象。然而他们——或者说,如采的脚步没有停下,就这样一直向前,穿过曾经无比熟悉的街道。渐渐地,金色光点出现在了路上,辟邪战士的尸体出现在了路上。
全都是他们认识的辟邪。
全都是如采认识的辟邪。
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涌上心头,是难以遏制的悲伤,是逐渐蔓延的绝望。所有的一切都在加重行动的负担,然而前进的脚步并未停止。他们就这样看着部下的尸身一具具出现,看着倚重的副官倒在花坛前、被魔族一刀穿胸——
终于,她停在一个人面前。
平日里总是仰着头的银发战士此刻垂下了头,安静地靠墙而坐,双眼闭合,仿佛陷入安详的睡梦——如果忽略那些刺目的污秽,以及贯穿躯体的长刀的话。这不是能够医治的伤势,所有人都明白,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结局。
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感受,仿佛被掐断了呼吸,整个灵魂都被撕成两半。如采跪坐在对方身边,静静地看着对方的身体化作金光,穿过手指,冉冉升上天空。
她沉默了很久。没有哭,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行动。
她知道,有一个“人”在等她的反应。
“……每天晚上都是一样的桥段,你不觉得腻吗?”如采问道。
艰涩的音色让这一反击显得有些无力,不过对于虚空中、将所有尽收眼底的那一位而言,这已经足够激起它的斗志,让它布置下一场演出。
“所以,玄戈已经完全不在了对吗?”
闻言,如采猛地转头。
她绝不会错认声音的主人。这是霓商的声音!——这是她在玄戈死后才会说的话。然而转过头来,她的身后却没有对方的身影,就连通往演武场的道路上也没有半分人影。
下一刻,世界分崩离析。所有的楼房、道路统统化为齑粉,转眼,她便回到尸山血海之中。远处的木墙静静燃烧着,不断下降的气温给人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立刻猜到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如采起身便向木墙的另一边跑去。
这是她未曾梦见过的情景,但这些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情景。经过破败的战神盔甲,经过无头的等身石像,她从一个地狱来到另一个地狱,巨大的枝干拔地而起,无数残肢碎肉漂在血水之上,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气味。穿过浓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魔气,她终于看到了皎洁的月光,以及月光下,沙海中,拿刀指着自己的白衣偃师。
“如采,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一瞬间的空白占据大脑,如采完全无法做出该有的应战反应。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个梦里!!??
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如采握紧双拳,几乎暴怒出声:
“心魔,你在搞什么——”鬼!?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闪过。长长的剑鞭卷走了对方的头颅,喷涌而出的什么东西溅了她一脸一身。
望着远处的黑衣祭司,如采怔怔伸手,摸到自己脸上尚且温热的液体。
是血。
是……谢衣的血。
啊。
啊,啊。
原来是这样啊。
是她害死了谢衣。
是她害死了谢衣!!!
回忆的最后,是一个人无声的惨叫。
如采彻底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