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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奂生被耳边低低的啜泣声吵的无法再眠，他微微动了下身子，只觉得后背又粘又腻，疼的厉害。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悠悠转醒，“我死了吗？”
见他无恙醒来，虫奴立刻破泣微笑，“哥儿才醒就浑说，忒吓死个人。”随即又皱眉抹泪，“呸呸”吐了两口唾沫在地上，“童言无忌。”
彘奴道：“咱们进了饶州城了。这处是分给哥儿的院子。”他一指那些帷幔窗帘以及屋内的摆设，“都是新换的。”又一指奂生的床脚处，“那个香球子里放的也是哥儿惯来用的香。”
他扯了那个金制香球子晃了晃，又道：“我早就说了，哥厌恶这些，只叫他们换了木镂的来。可是宅子里的人说只备了金银的，若想要木镂的需的让人另做了去。”
“如此，也就罢了。”奂生随意打量了一下四周，便示意自己要起身。彘奴连忙坐在他身后，两只手用力将他半抱着搀扶起来，半靠在自己怀里。
奂生坐稳后对虫奴笑道：“我没死也快被你的眼泪淹死了。”
虫奴破泣而笑，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之意。奂生见状对身后的彘奴说：“这虫奴莫不是个假冒的？”
就好似为了证明自己是货真价实的，虫奴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奂生“哧哧”一声的笑出来。虫奴想要陪一个笑，却不想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她借口端药，扭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彘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哥儿都昏睡了六个时辰了，要是再不醒来……。莫说是阿姊，我都要哭了。”
奂生脸色发白却依旧展颜笑道：“我若是真死了，你们断不可哭。合该放几根爆竹，再好好吃顿酒。”他从虫奴的手里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后拿指甲敲着药碗的边儿，道：“总是苦的，不若死了清净。”
“死了，我就到底下找大伴儿去。他一人在底下，想来也寂寞的很。”
虫奴揉了揉自己发红的鼻子，递了糖渍盒子过去，“哥儿又浑说什么？若是徐师傅知道哥儿天天这般自弃，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人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就有奔头儿。若是死了，棺材一盖，可不是都翻不了身了。”
奂生从盒子里捡了一颗糖渍梅子放进嘴巴里，酸味儿从舌入喉，苦涩被冲淡了不少。大伴临终之时交代他的话，他已经违了大半了，总不差这一件。且他总是最疼他的，即便到了下面，想来也舍不得罚他吧？奂生低垂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虫奴苦口婆心地说劝了一大堆话，他却只默不作声。
说轻了怕不顶用，他一个想不开当真那一天寻了短见。说的重了又恐他思前想后，久虑成疾，又要大病一场。虫奴拿他没办法，赌气一样摔了手，“哥儿要是那日没了，我就天天到你坟头哭去，”想了一想，又说：“不，雇几个泪窝子浅的，天天蹲你坟头接着茬儿的嚎，让你在阴曹地俯都不安生。”
奂生将梅子核吐在彘奴手里，扬起头来，拍掌大笑道：“行了，我不过是一说，就惹得你这一大番话。”
这厢主仆几个正在闲聊，那厢便听见有人敲门传话。虫奴去而复返，一脸的不愉。
“前头来传话了。”她看着奂生，迟疑着，“让哥儿起身了就换好衣衫过去。”
奂生默了片刻，一笑，“入城宴啊。”
湖州陈参军文本不值一提，可是陈家嫡子五郎既来到饶州，当地的名门望族必定是要借机宴请一番。若是侥幸得了陈五郎的一丝青睐，便少不了日后的诸多好处。
奂生撩起被子，将脚垂下床来。却见二仆神色沉重，四只眼睛一错不错地粘在他脸上。
“都愣着作甚？还不来伺候。”
虫奴迟疑地说道：“哥儿，……。”奂生才被陈文本打伤，这时候出去伺候，身体怕是吃不消。
奂生拍了拍她的手臂，轻声安抚道：“无碍。”
他扶着彘奴的手缓缓地站起来，忍着疼，掩饰一般指使虫奴，“去，把那件白狐裘的袍子拿出来。”
“顺便瞧瞧这园子里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陈文本在饶州住的这一处园子，名叫“浏园”。本是一处久无人居的大宅，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所建。早年，齐家看重这里的风光，遂贱买下来，请了当下闻名的山水大家鱼肠道人设计，斥重资修葺一新。因离齐家大宅较远，素日无人居住，只留几个老奴看管打扫。
按饶州的规矩，女儿是不能在娘家生产的。故而，齐骓便索性将这一处园子的地契给了齐六娘子。好在一应俱全，这一次不过略微添置些东西，又买了些奴婢。
园子极大，似偏阔以铺云，且曲幽景深。因是冬日，花木凋敝，只余大树参天、怪石林立，看起来年代久远，想来应是从前主人所植。冬日里天黑的早，又是节上，院子里早早就上了灯。红艳艳明晃晃，照的如同白昼。
因无人指引，奂生跟彘奴又一路看景，兜兜绕绕的不期竟然迷了路。他抱着肩膀站在廊下，“黑灯瞎火有什么好看的？”一边鄙夷地对奂生道：“哥儿瞧那亭台的角？怎么砌成那个样子，瞧着忒别扭。”
齐家是近二十多年才起的新贵，祖上给湖州杜家当了几辈子的家奴。到了齐骓的父亲齐德水那一辈子，不知道积了什么大德，得了上国将军杜伦的抬爱，从杜伦的贴身亲兵一步步提上来。齐德水的三子齐骓直步青云，不仅举家撤了奴籍，还坐上饶州刺史的位置。是已，齐家虽然坐拥饶州，手握十万精兵，至今却依旧以杜家家奴自称。在家宅的布置上，既不敢越过家奴的位去，又不想丢了自己从三品大员的面子，所以于园林景观上尽己所能，而于建筑的规模上难免处处受限又处处别扭。
奂生不欲同彘奴讲这其中的弯绕，只微微一笑，“许是饶州的时兴儿吧。”
“你们是哪个屋里的，怎么还杵在这里？”清脆的斥责之声骤然在身后响起，奂生二人转睛，正看见一个穿着艳红大氅的少女，犹如一团火焰一般疾走过来。
奂生二人本就是要去筵席，不想一路看景，迷了路。此时恰缺个人引路。索性站住了，单等那人走近了，才恰到好处的施了一个礼。
醋醋的眼睛在奂生跟彘奴脸上各描画了一圈，转而笑嘻嘻地问奂生，“好妹妹，快告诉姊姊，你们是那个屋子里的？”
奂生一阵尴尬，“我非女子。”
彘奴见她眼神像打量什么物件一样在自己跟奂生的脸上各转了一圈，顿生厌恶之情。他不动声色地往奂生身前一站，轻轻推开醋醋又伸过来的灯笼，“我等乃是陈氏家人。”
醋醋对陈家又认得又不认得。
饶州地远势偏，民风多昧。民只知有齐家不知有皇帝，更莫说是什么“陈”家“新”家的了。她久居齐家内院儿，饶州城都没逛过几回。知道齐六娘子的婆家的那个陈家，偏不认得那个世家陈家。因此也没听出彘奴话里自持身份的金贵。
醋醋略微尴尬了一下，似是为自己不认识亲家人懊恼一般。而后又热情地追着问：“你们是郎子的的随侍吗？怎么车马刚进园子那会儿没瞧着你们？”
尖针打出去撞上了一团棉花，彘奴心中一阵无力。偏醋醋那副懵懂无知的模样不是装的，又是个姑娘家，他在奂生警告的目光之下也不好咄咄逼人了。只得耐下心来解释了一番。醋醋却丝毫没有一点自觉，追着二人嘘寒问暖，自顾自说的特别来劲儿。彘奴咳嗽了一声，对这个自来熟的女娘毫无办法。奂生琢磨着她来的方向，又上下打量了醋醋的穿着。心中有了计较。他从彘奴身后走出来，插了醋醋缓气儿的空子，问道：“我等初来乍到不识路，还请小娘子替仆等指个出处。”
“郎君唤我等来宴上助兴。”彘奴道。
醋醋眨眨眼睛，“筵席才散了呀。”
彘奴立刻去看奂生，果然见他神色晦暗。“有劳小娘子相告。”略一施礼，奂生将彘奴一拉，抱着琴就要离开。
醋醋在他背后急急地嚷：“我叫醋醋，你呢？”这一句却是越过了彘奴，单只问奂生的。“你叫什么？”
奂生闻言回首颔颌，道：“在下名唤奂生。”
哪有一见面就将闺名告诉旁人的女子？彘奴鄙夷地微微嗤了一声。荒僻蛮夷，从上到下半点规矩都不懂。他往奂生身前站了站，将将挡住了他们二人彼此的视线，挑眉勾唇笑道：“你莫不是没听过我们哥儿的名字？””
醋醋虽然也听说过旁人家有妾室宠姬，却到底没见识过高门大院里的那些龌龊。况且，眼前这二人明显都是男人，以她那有限的认识，又观他们的衣着打扮，还抱着琴，自然而然的认为他们不过是齐家后院里琴师乐宠一流。
醋醋歪着脑袋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奂生一遍，摇摇头，“他长的这么好看，我若是听说过，一早就该认识了。”
她的目光太赤裸无遮，饶是奂生这样被看惯了的也禁不住不自在起来。偏她还那么一副纯洁无邪的表情，只叫人气也气不起来。彘奴还想说什么，却看见奂生微微侧目，睛若星光，璀璨微寒。他眼神中无声的警告，彘奴不敢违背，只心中怨恨忽生，不能自控。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