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传奇》飞鸟樱桃

56、终不悔同去遭谪（下）

　　再无人多言语，那一夜漫长，清晨成舒回来，摘下面具，面容疲惫，哑了嗓子，“廖老大，我帮你告了假，说自己不舒服。不过我看你已经用这理由告过很多次假了，城主说不定要借机开除你。另外，城里确实有很多可疑人，弟兄们没经过大风大浪，也很是紧张。”
　　廖明冶皱眉，“没有打草惊蛇吧？”
　　成舒打个呵欠，“哪敢。”她找个地方坐下，出口长气，“邺地的人，青色眼睛，看起来似乎是清化那一带的。我看他们的目的也是找苏门主，不过他们似乎也不想闹出动静。弟兄们诸多盘问，居然也没有多出差错。”
　　林翎惊讶，“找苏门主！”
　　成舒道，“似乎和上次那人并非同路，或者，苏门主如今是众矢之的？”
　　“那是自然。”苏蘅淡然承认，“我在邺国已经闹出麻烦了，才跑到这里，想追杀我的人一大堆。弓月城白城主当先，其次怕就是清化紫将军。”
　　成舒道，“邺王出走，难道没有先兆？将军为其母舅，她的反常，将军会不知晓？为何将军不去找寻王上，反与苏门主计较？”
　　苏蘅叹气，“这些得问将军，问我也是无用。苏某一介平民，对此类庙堂之事，全然不知。而你……你作为琅轩少城主，说不定还有和他一谈的机会。”
　　成舒面色一变，“你也知道？”
　　苏蘅叹息，“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清鋆楼主把与萤相关的竹简都放得很显眼。”
　　成舒沉默片刻，道，“我不想……我实在不想再见到那个灭我国度的人的子嗣。除非我能赢回我的国度，以与他相同的身份站在他的面前——而不是如今，作为亡国者的后代。”
　　“赢回，从谁的手上？”苏蘅问，“你们原来的贵族如今依旧统治从前管辖的地域，你作为贵族应知晓这一点。只是国名的变更，你们要从谁的手上赢回国度？”
　　成舒摇头，“我们的王上死在邺人的手中！我们被杀死，被驱逐，你听过那首诗么，靖地何罪过，亡国亦亡人！我没有作为贵族的念头，也不想管辖什么地方，但是我不希望别人替我决定！”
　　苏蘅抬起头看着她灰色的眼睛，并不动容，“这首诗我当然听过！这是柳断影的父亲写的诗，我怎可能没听过？那时江湖中还未出现苏柳之名，柳前辈也是个不会武功的年轻诗人，算一算，在我出生前三十年，就有那首诗，那时诗里就写，刺客多独行，只为故国缘——这些年，风神脚下的两个国度，流的血还不够多么？”
　　林翎没有办法理解她们的交谈，他是槿国的人，没有办法了解极西的两个国度间的纠葛。他无法了解，甚至不想去了解，但是他知道，他不得不介入其间，这也许是因为……那个人的事情。
　　他只想知道关于个人的事情，他不想介入那么多的国仇家恨，但是，是的，国仇也是关于个人的事情，无人可以独善其身。
　　屋中片刻沉默，成舒苦笑，“是的，你说的没错，流的血太多了……他们的复仇面向无辜妇孺，我亦为他们而耻辱。”
　　林翎看见她的眼睛，瞳子微微张开，他知道她为了什么，他知道她在复国之路上前行并非为了自己。但是，如果他们注定站到对立的方向，需要选择的人，就是他。
　　“别在意。”看出他的犹疑，成舒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轻笑，“我不会让你为难，小林。不管发生什么，我必不会拖累你。”
　　懒得理他们的廖明冶把书盖在脸上，让声音闷在书里面，“牧师兄作为使官，若是听了你们这番话，一定会头大如斗。阿舒你好歹与他是旧交，也不给他留半点面子。”
　　“廖老大说笑了。”成舒道，“我这事情，不想连累别人。”她仰头，傲然一笑，“我也不屑与那些人为伍，如今萤弄成这等乌烟瘴气，还不如我自己毁掉。”
　　“不。”出声反对的却是苏蘅，“我宁愿你再次入主萤，那些刺客已经不会善罢甘休，如果……即使像从前那样，也无所谓！但是如今如果你要毁掉他们，那就只有玉石俱焚……”
　　“你是说过，萧梦蝶在的时候，至少不是毫无理由的乱杀。——他们仍然是在杀人。”那双灰色的眼睛，平静而温和，“但是，从前在我手中的萤，搜集财富与秘密，试图一点点换回我们的国度。貔貅帮可以杀人，他们可以向那些毁灭我国度的人的后裔复仇，但是萤不行——如今的萤，已经失去了意义。”
　　苏蘅笑了。不像从前，意外的有点悲苦的笑容，“我的外祖父率兵攻下琅轩，阿舒，如果你们真的要为了什么复仇，在这之后，在我不会拖累朋友的时刻，不妨从我开始。”
　　“苏门主！”林翎惊道。
　　“苏门主，”成舒静静，“靖人保存下最后的血脉，也是由于苏将军的庇护。苏将军因为不愿滥杀，被邺王赐下鸩酒。……我们之间没有仇怨。”
　　“他毁灭了你的国度，你却因为他救了几个人而为他开脱。”苏蘅低声，“他和紫延没有区别，和王上也没有区别！苏氏不惧怕报复，你们报复的却是什么也没有做的人！”
　　成舒无言叹息，一边小孩子们没有理会大人，追逐打闹，青楚追着柳小乖跑，而廖小妖坐在床上，面色略微苍白，在青楚跑到床边的时刻，一把把孩童捞起来，吓了小青楚一跳。但是有爹娘在旁边，青楚也不哭闹，就张牙舞爪地扑腾。小妖一放手，青楚立刻把小乖扑倒了。
　　而孩子们玩得欢，柳断影面色却微微一沉，“外面有人？”
　　成舒皱眉，“我先出去？”
　　她拿起一旁刀剑背负至肩，走向屋门。林翎没有听见声音，而柳断影连哄带骗把三个小鬼头骗到黑黑的暗道里面，顺手把装睡的廖明冶塞进去，“你看好孩子。”
　　如今的柳断影带着刀，冷月光寒，却没有半分杀气。她只是随手拿起那柄长而大的刀，绝代高手的凛然气魄，顿时现于那温和的女子身上。
　　林翎看着她们，久久，淡笑叹息。
　　他这十年来，可算是见尽了强大的女子。清鋆楼的叶鸣翮，未知之主燕逸秋，以至于苏城月，成舒，如今的柳断影——都是令他惊叹的人物。
　　而且，她们……除了燕逸秋，都是可靠的人。他清楚知道，如同十年前，他初见邵隐之时。
　　屋门轻轻开启，背负刀剑的女子目光微敛，“既然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何不光明正大地来？”
　　远道而来的人，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他只是缓步走来，没有脚步声，“我想见琅轩青城主。”他在门前躬身一礼。
　　平静的声音，温和的人，披发，蓝袍，没有武器。那个人高挑英挺，但这个乍一看来温和可亲的人，不知为何却让林翎觉得可怖。
　　成舒淡淡道，“我便是。何事？”
　　那来人笑一笑，林翎看见他的发丝中，微微泛上一丝的蓝色，“非是夫人，而是青老城主。”
　　成舒微微皱眉，反手摸上刀柄，“何事？”
　　“我没有恶意。对了，方才并未通报名姓，也难怪夫人不悦。”那人笑笑，“在下是惠宁人，姓蓝。”
　　成舒冷冷道，“惠宁蓝氏，本应与靖人势不两立。你找我不应没有恶意！”
　　苏蘅闻言，走到门口，似是认出了来人，惊道，“你是蓝筠清？—— 你竟然回了惠宁，难怪近几年再没有见到你！”
　　蓝筠清微笑点头，“是的，我回去了。而你呢，你不打算再回去么？”
　　苏蘅苦笑，“他在外面……我自然不会回去。反正弓月对我而言……”
　　“你的母亲！”
　　“我会回去看看，不过也不会常住。”苏蘅微笑，“家母更喜欢听到我开了新店子的消息。若是我一直在家里，怕过不了多久，外面的店子就都要关门大吉了。”
　　蓝筠清轻叹一口气，“言归正传，青城主，我如今替紫将军传话，他希望再见青老城主一面。”
　　成舒咬牙，“不可能！父亲当年……紫茗不可能想见他，他也不想再见紫茗，如今要再见，已经晚了！”
　　林翎在一旁听了他们言语，思度之间，露出笑意，“阿舒，何不去一次呢？”
　　成舒回视，林翎点头，她知晓他的意思，“也好，我会去一次。蓝公子不必费心。”她顿一顿，“当年父亲立誓再不入邺地之时，紫茗就在他身前。”
　　蓝筠清点头，“我会告诉将军。”他微笑，目光越过成舒，看见后面的柳断影，“未向天下第一高手致敬，蓝某人失礼了。”
　　“哪里。”柳断影笑，“令妹曾与我并称七绝，我们也算是故人。”
　　蓝筠清神色微黯，“多年前的旧事，再提反是令人心伤。”
　　柳断影点头，“如今七绝早已不全，当年令妹虽是年幼，却排名第一。”
　　“如今再提又有何用？”蓝筠清道，“我的职责已尽，如今便别过。”
　　他似是不愿再谈，转身便走。步履方动，门外青光已闪，就在那蓝衣的人走出之时，两柄剑已然封住他的进退。
　　林翎一惊，但旁边的人并没有插手的意思，成舒嗤之以鼻，“别管他。惠宁蓝氏，不会束手待毙——当年他的小妹，只手杀了貔貅帮帮主郸阴。”
　　转瞬之间，未曾预料的明亮光泽，从那个不曾带剑的男子手中跃出。他只手一挥，掌中竟是一抹湛蓝剑光，“班门弄斧，雕虫小技！”
　　蓝筠清平淡言语，只手划消二人攻势，被拨离了方向的双剑微微一挑，那二人剑尖相对，分毫不差。首波的攻势被化解后，二人之剑，又齐齐攻来。蓝筠清大笑，再不复方才温雅，“恨我者谁，杀我者谁？哈哈，我却已经杀得够了！”
　　状似疯癫的言语，蓝筠清赤手挥出剑芒，剑气迫人，刺客与他过招几次，以二敌一却不能伤他分毫。蓝筠清笑，“还有多少人，不如一并出来的好！”
　　他右手凌空一抓，淬毒的长剑寸寸断落，“蓝某人，还会怕你们么？”
　　林翎皱眉，成舒冷笑，“别管他，自从十三年前他妹妹那件事情，他就一直疯疯癫癫的。”
　　只有柳断影不愿再看闹剧，拿起冷月刀，走出门，对准战局，一刀挥出。
　　她收刀转身，“诸位慢走。”
　　林翎看到战局之中，双刀一剑飞出，碎裂，而四个刺客的裤带都被一刀削断。武力悬殊，他们投来愤恨眼神，提着裤子跑了。
　　而蓝筠清手中剑气，也已碎裂无踪。
　　他转过身来，林翎看见那高挑的男子，目中孤高而凄寒的光。
　　刻意的温和外表被打破，这个男子又恢复了他昔日的模样，有如名剑跃出剑鞘。
　　“流觞剑意，果然不是冷月刀的对手。”他笑一笑，“你救了他们，但是他们不会放过你。”
　　柳断影道，“无所谓，我不久便会搬离这里。公子不必担心。”
　　蓝筠清点头，“青城主，我会在清化城等你。”
　　他缓步走出院子，成舒叹了一口气，“原来那些人竟是为了他来的？”
　　苏蘅道，“我竟然不知蓝筠清也来了这里。”她苦笑，“我倒是替他分仇了。永恒蓝神出鬼没，多年未见江湖——却不知他是回了惠宁！那些旧人个个成家立业，也只有我还这么招摇在江湖里跑。”自嘲言语，苏蘅舒一口气，“若是如此，待我逼出毒，就可以前往邺……如果，我们还用的着去那里的话。”她笑道，“小林和阿舒该准备东西，而柳姐姐，你到了地方可要给我捎个信，莫教我下次被人追杀却找不到你。”
　　柳断影笑道，“当然，到时候让牧归舟送信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我会继续写下去，写下去，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