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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终不悔同去遭谪(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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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终不悔同去遭谪
“算了,小影儿,我又不是才识得你。”廖明冶轻声,“唉,又古板又心软,动起手来,气力却大得不得了——我不怕受伤,这样的时候,我更想宰了那个人——咳,让你动手你也没动手,真是你的性子。还是我……”
“廖头儿,我来。”成舒道,“你先歇着,可不要再乱动。我们还仰仗你呢。”
她将青楚交到林翎手中,低声道,“别教楚楚看见。”
林翎点头,接过孩子。青楚早停了哭泣,一双眼睛红红的,听了方才成舒的话,不解抬头问父亲,“爹爹,娘要做什么不让我看?”
林翎轻笑,“大人的事情楚楚不管,乖。”
他遮住孩童视线,眼见成舒轻松卸脱那个男人的四肢与下颌。那个人也硬气,不吭一声滚倒在地。成舒回屋,道,“廖老大的伤势现在到底怎样?”
廖明冶勉强坐直身子,苦笑道,“重伤濒死。替我昭告天下,天下第一的柳断影手刃的第一个人是她的夫君。”
柳断影轻咳一声,道,“我看死得还不够透。把你手下叫来拉走那厮,勿叫他再躺院里让人看了牙痒。”
床榻上的小妖蜷缩在小乖的怀里,小乖抱着妹妹,一对小兄妹痛累了哭累了说累了,也都睡着了。柳断影摸摸睡熟的女儿的鬓发,看见小妖轻轻皱眉,她轻轻叹口气道,“小妖真是个好孩子。”
或许青楚不会这么认为。林翎暗忖,他看见小妖被固定好的那只脚,可是这样的小妖,以后也再也不能欺负青楚了。
廖明冶点点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住咳嗽,吐出一口血来。他擦去唇角血迹,苦笑道,“居然压不下去,我年轻时也确实太不用功了。影,这是得说你太强,还是说我不中用?”
柳断影惭笑,将一掌压上廖明冶后心,“是是是,都是在下的错。你也少说几句,再这样下去,真把自己弄死了,我可不背这口黑锅。”
苏蘅坐在榻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林翎低声道,“苏门主,追杀你的只有这一个人?”
苏蘅微闭了眼,“不是他。”
不是他?那么下一个人会不会这么做?林翎寻思片刻道,“既然如此,苏门主,我为你易容,暂时避一避风头。”
提起许久不曾提起的工具,林翎将胶皮的面具覆在苏蘅的脸上,他看着那张空白的面容,寻思片刻,在那面具上绘出眉睫。他用颜料加深了她的面色,加深了眼角的色泽,挑起眉,绘一张平凡的面容。苏蘅看他停手,便对镜子自照,啧啧两声,不知是赞叹还是讥嘲。
柳断影一面为廖明冶平复内息,抬头道,“是继续在这里,还是去小林家?”
成舒道,“来我家也好,为避仇家,我屋内有一条地道可供藏身。”
廖明冶闭着眼,低声,“我今晚还要当班,影,度我真气,不要让人知道我受伤。虽说过几日要辞官回去,但若让人知道我无故受伤,总是引人猜度。”
柳断影皱眉道,“但你伤势沉重,强撑必然加剧内创,再这样下去,我怕你迟早变得和小林一样,那样的话,可是我要被阿舒笑。”
不用这般刻薄人罢?林翎苦笑,而成舒淡笑道,“也无妨,借小林手将我易容为廖头儿便可。我个子高,虽差着廖头儿一二寸,既是晚班,也不会太过明显。柳前辈可以放心,我先前与牧统领有故交,加之出身,对行内的话,也是知晓的。”
柳断影点点头,“那便依你。我却从未见小林一日施技两次,这倒要看看小林如何把你扮成我家老廖模样。”
林翎道,“这却无法保证,全看阿舒的配合了。”
他取出空白面具,成舒凑过脸来。他在她的脸上略布一层胶乳,覆上那张面皮。林翎看一眼似笑非笑的廖明冶,那个漂亮到近妖的男子,在他的笔下,又能绘出几分神似?他用小笔慢慢绘出眉睫,换小刷打出毛发的质感。面色比常人苍白,却比面具色深,以粉扑上。下颌的线条较为刚毅,他用胶泥补上。眉目俊逸,依稀有了那人七八分的影子。他放下笔,轻声叮嘱,“这样,眉头微微皱一点。是的,是的,看来要有些生气的样子才像——廖老大,我不是说你爱生气。阿舒,别笑。”
他将成舒易容完毕,指指屋里铜镜。成舒过去看看,笑道,“漂亮是漂亮,可说是男人,未免太阴柔些。”
“可不准笑话在下形貌。”廖明冶似笑非笑,“不过小林这手,还真是难学。当日牧师兄说你装扮成流星门主,差些连他也瞒过。”
林翎惭然道,“少年之事,亏他还记得。如今门主去了,这些年……唉,也真难为叶瑾那孩子。”
“牧师兄曾说过,流星门主是他唯一敬重的对手。”廖明冶轻叹,“可惜廖某生性懒散,不近江湖。牧师兄都言说敬重之人,廖某竟终是无缘一见。”
或许一生都无缘和这个人相见才是最好,林翎暗忖。但是,是的,廖明冶作为敌人是可怕的敌人,但他作为朋友却是可以信赖的。这个和他同样国度的人,冷冷的,似乎能看透一切,但是大部分事情,他看穿了并不点破,他只是在看。
这个人,总是淡淡的,吹笛,巡街,看家,懒懒的不显示武功,很难让他发怒。林翎一直不知道,廖明冶是一直是这样的人,还是和柳断影成亲后改了性子。
而那个柳断影,抛去天下第一的名号,看起来也只是个平平常常的说书人。
在这些之外,林翎却不由又想起邵隐来。那时邵隐去世已有四年,却没有任何人能抹杀他曾经存在的一切证据。
林翎站起身来,轻轻舒了一口气,“若是邵门主还在,他想必不会拒绝。”
而苏蘅,自从林翎替她易容,她的面上就一直没有表情。成舒顶着廖明冶的脸,努力地习惯表情,“纵使我换了这张脸,声音却像不起来。廖老大,如果被拆穿怎么办?”
廖明冶道,“若是被认出,说我家小妖病了,弟兄们都会体谅。不过……如果这样,干脆不去了不是更好?”
成舒笑笑,“算了,廖老大若是不去,今夜城里不定会鸡飞狗跳。我板脸装生气,想你手下那些兄弟也不会多说什么。”
廖明冶笑,“也好,你办事我还是信得过的。”
林翎点头道,“那大家先去我家里避避,抱上孩子。我们都是生死里过来的,但孩子现在还小,莫让他们受惊了。”
柳断影沉吟片刻,道,“好,不过我也希望你们查出整件事由谁指使。柳断影平生不愿多生是非,但是我也要为我的女儿讨个公道。”
廖明冶笑,“你啊,看了你二十年,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么?杀人放火的活儿,还不是得我来。”
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苏蘅,终于开口,“既然已经连累到你们,我就绝不能再逃。”她铁色的眼睛里,有锋利如剑锋的光,白衣女子立起身形,“阿舒,恕我多说一句。我是邺地的人,有我的立场。如果面对的是靖人,我不会留手。”
面具遮掩了她大部分表情,她似乎笑了一笑,“阿隐死之前说让我放下,但是谁都放不下。你们也都知道小萧已经死了。”
林翎突然想起萧茧当日说过的那些话,他等着叶瑾去杀他,等这一切有个结果。但是他生前死后都不可能料到,这所有的事情终究都说不出个结果来,即使相关的人已经全部故去。
他沉默着,觉得自己的右手又开始痛。很久不曾出现过的痛楚,让他微微咬紧了牙,“苏门主。”
苏蘅笑笑,“叫我城月,你又不是我的手下,何必再这么叫。”
林翎迟疑片刻,却还是无法拉近彼此的身份,“苏门主,我们何时动身去邺?”
苏蘅道,“待处理好这里的事情,”她顿一顿,“待我解决我的仇家,给我三天的时间。”
如今,完全看不到方才的软弱,林翎想,她可以放弃的东西很多,包括自己的性命,却绝对不容朋友为此受到伤害。并且,只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就不会再迟疑。
柳断影放开廖明冶,“现在觉得如何?”
廖明冶道,“伤势终究一时也好不了。如今这样就可以。我有余力自保,你倒是要看好这群妇幼,还有小林这个连自保都不能的笨蛋。”
林翎苦笑,看着孩子王柳断影抱起睡熟的小妖。小妖的眉头皱了皱,偎在母亲的怀里,而小乖警觉地睁了眼,“娘?”
“乖,我们去小林叔叔家暂住几日,”柳断影轻声,“到了那里,可别欺负楚楚。”
柳小乖点点头,看见小妖包扎着的小脚,眼圈一红,“娘,小妖她……”
“嘘,别吵了她。”柳断影道,向廖明冶点点头,“小廖,你还能走么?”
廖明冶似笑非笑,“可别小看我啊。”
他扶着床边站起来,因为突然的眩晕而撑住了床头的小几,柳断影皱眉头道,“你能撑得住?”
“别以为我和小林一样弱不禁风。”廖明冶笑。
成舒抱了青楚,众人迅速离开,不再去看被丢弃在院中的人。
脖颈上有一道伤痕的男人,眼中光线亮得吓人,无法合拢的嘴角,露出讥嘲的笑。
是夜成舒和林翎将受伤的人和孩子安置在暗道内,柳断影一人自然担负保护一群人的重任。青楚睡得很熟,成舒亲了亲孩子的脸,出去代替廖明冶巡夜。林翎一人站在大屋里,看看周遭,他本以为自己终于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但是如今,他又不得不放弃五年来的居所。
轻轻叹了一口气,林翎握紧拳头。如果他内创平复,本也不至如此。纵使有天下第一高手相助,他还是无法打通淤塞的经脉,直至最后,他甚至不好意思再对此说什么。
但是如今,他需要力量的时候,却没有能够自保的力量。
他需要知道真相,他想要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他之前是棋局里的一颗棋子,如今作为局外人,他想真确地了解一切的真相。
站了许久,有人拍拍他的肩,“你身子如今不如从前,多站着不好,还是歇歇罢。”
林翎回头,见是苏蘅。如今她又像从前那样,把自己当成大姐姐来发号施令,“你去休息,让我来守着。”
“可你的毒伤……”
“无事。”苏蘅笑笑,“这毒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一时无法聚力,自然无法逼出。在被人追杀的时候中了比较要命,但是能缓一缓的话,就完全无碍。我看这又是燕逸秋那小丫头暗中插手,幸好看在小萧面上,她是不会对我下杀手的,你且放心。”
林翎愕然,又是燕逸秋。他尚记得十年前那个黑袍的美艳少女,他相同国度的年轻刺客,甫一见面就几乎挖出他一只眼睛的人。林翎低声,“为什么?”
苏蘅笑道,“识得她的人都知道啊。那人杀人不用理由,救人也不要理由,还是个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暴戾性子。小萧爱上她,可真是让人头痛的事。”说起已故的挚友,她叹了一口气,“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无须我多说。”
林翎点头,“我记得她曾经给邵门主下过不归之毒,这一次——”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苏蘅道,“你可别忘了,我可是小苏柳中的铁扇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