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传奇》飞鸟樱桃

54、莫忘却汝罪怀璧（下）

　　“如果全捏碎了，她以后还会爬么？”他以一个可怕的问题结束自己的话。
　　“卑鄙！”林翎斥道。廖明冶皱眉，挥手止住他。林翎看见廖明冶的手虚握，但是那人也把廖小妖举到面前，“嘘，我知道你们武功盖世，杀我之前，你们会先杀了她。你怕不怕爹爹杀了你啊？”最后一句竟是在问廖小妖。
　　“我的孩子。”廖明冶咬着牙的声音冷到了极致，他从前任刑司的时候，拿什么威胁犯人的事情也没少干过，如今轮到他，他知道自己当初会如何，他知道他面前的这个人会如何，“条件？”
　　“你，你们，自封穴道。”那个人的声音刮擦着，难以辨别词句，“恩怨分明，我只要苏城月的命。”
　　“然后再宰了我们？”廖明冶冷笑，“我们所有人的命，换你一笑，条件不好。”
　　那个人给他的答复是，左手之中，廖小妖的脚踝，发出清脆的骨头碎裂，韧带崩断的声音。
　　廖小妖无声地尖叫，喘不上气，脸涨得通红，眼泪连串珠子一般地掉下来。那只小脚软软地垂下去，弯成一个常人弯不了的角度。那个人干脆地废了小妖一只脚，用施加在小妖身上的酷刑来逼迫廖明冶。
　　而这时的廖明冶逐渐攥起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只有这一条路？”他低声问。
　　“不，”那个人冷笑着回答，“自然还有法子，杀了我，连同这个娃娃，然后愧疚一辈子。我想，你想知道这孩子要说什么。”
　　他左手一拂，廖小妖的哑穴被解开，小妖大哭尖叫，想要去摸受伤的脚踝却摸不到，她伸手去抓那个人的手，但是那个人很轻松地抓住她的左腕，“快点拿主意，一只脚跛了还可以绣花，两只手再断了，一辈子就只能被人伺候……对大小姐而言，这也不错，不是么？”
　　“心狠手毒，令人佩服。”苏蘅缓缓站起来，“要我的命？一人做事一人当，放了孩子！”
　　那人缓缓挤出冷笑，“是么？我非君子，不讲江湖道义。你那套对我行不通。我要杀你，不是和你决斗。”
　　“那我自尽，你放了孩子。”苏蘅沉默片刻道。她抬手拍向自己前额，柳断影大惊之下，忙将她拉住。那人笑道，“孩子，看，你娘关心别人胜过你。”
　　廖小妖尖叫，哭喊，喘息，“爹爹，打死他，娘不会怪的！”
　　那人哼一声，手又卡紧。小妖喉中格格作响，说不出话喘不上气，脸色渐渐青紫。那人握着廖小妖的一只手腕，“考虑好了么？”
　　“慢！”廖明冶叫道，他的手在颤抖，“你是要自己杀了苏城月，还是要她自行了断？”
　　林翎大惊，“你？”
　　廖明冶回手一挥袍袖，林翎顿觉腿侧一麻，环跳穴已被封死，他不由得跌倒下去。见同刻间成舒怀抱着青楚也倒地，用胳膊垫住了孩子。廖明冶低声，“影！”
　　柳断影沉默，护住了苏蘅。
　　廖明冶声音大了一点，“柳断影！”
　　柳断影抬头，清泪滑过两颊，她摇头。
　　外面的人略微放开了小妖，她咳嗽着喘息，因为痛楚哭泣着。“我不该给你们思考的时间。”那个人在屋外悠悠道。
　　“我照办！”廖明冶急声，身形纵起，一掌按在柳断影背后。
　　那人见廖明冶动作，一时将廖小妖提到身前，见了廖明冶对柳断影动手，渐浮讥诮笑意，“呵，你爹比你娘更爱你。”
　　林翎双腿麻木，动弹不得，以单手支撑身子，道，“真的要……”
　　言语至半，他停口不提。廖明冶半空扫他一眼，他看见杀意。
　　屋外的这个人触怒了廖明冶。林翎从未见过廖明冶的愤怒，但是如今他看见了。柳断影以肩背接下廖明冶一掌，怒道，“你疯了！”
　　“空有天下第一的名头，不救小妖救个外人？”廖明冶冷叱。
　　柳断影回身，与廖明冶一掌相接，廖明冶身子一晃，一口血喷出来，却不示弱，立稳桩子，立时又上。这二人自己先打起来，林翎是叫苦不迭，只见青色蓝色两道影子疾迅如风，用肉眼已是看不分明。
　　二人屋中换过几十招，一瞬之间已在屋外！那人看屋中二人内讧，廖明冶吐血，虽是时时防备，突见他们已出屋外，正要扼住小妖咽喉之时，二人仍自缠斗不休。不久两条影子瞬地分开，廖明冶向后退出一丈，鞋子在石板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他的唇际有血，这个漂亮的男子面色苍白，神色冰冷，“大义灭亲不是牺牲无辜！”
　　“是去换另一个无辜的性命，”柳断影怒喝，“还不知道换得到换不到！”
　　“总是这么古板，好了。”廖明冶忽露笑意，一闪而过，淡漠平静。他将那人的手指掰开，从中救出喘不过气的小妖。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孩子，“影，卸了他浑身关节。逼我重操旧业，”他冷笑，从牙缝里道，“放心，没那么简单。活下来的话，就一直活下去好了。”
　　他看着怀中的小妖，慢慢敛了笑容，那是一种沉痛得让人也觉得悲痛的表情，“小妖，是爹爹不好，爹爹只顾睡觉，小妖，痛就出声，别忍着。”
　　她的那只小脚软软地垂着，即使接好了也会僵死，终一生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奔跑。林翎看见廖明冶走进来，为他们解开穴道，“可惜了小妖。”他简单地道。
　　廖小妖已经不再哭了，那一双大大的眼睛却依然红红的。她忍痛，却不哭叫。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再伤害她，她也不用再害怕。
　　廖明冶将廖小妖放在榻上，细心地除下鞋袜。方才软软垂下的脚已经肿了起来。柳断影走到小妖旁边，抚着她的发丝，看廖明冶将手指压在伤处，抬头，“最坏的情况。骨碎筋断，即使正骨固定，这只脚以后也再动不了了。小妖一辈子得靠拐杖。”他沉默片刻，“是我的错。”
　　他轻微呛咳，鲜血沾染唇边，“我没保护好你们，是我的错。”
　　沉默起身的廖明冶，从窗框拆下两片木板，在柜里找了绷带，固定好小妖的脚。廖小妖痛得迷迷糊糊，却一直不出声，在父亲俯下身子亲吻她时，抬手去擦擦他的脸，“爹爹别哭，我不疼。”
　　“小妖小妖。”柳小乖翻到榻上，抱住妹妹大哭，“爹爹说男子汉要保护妹妹，我是个呆子。”
　　成舒怀里的青楚受了感染，也大哭起来，虽然他根本不知发生的事情有多严重。苏蘅沉默地坐回榻上，掩面啜泣，柳断影看这一屋伤心，叹息之余，见窗外那人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想起方才廖明冶说要卸脱那人全部关节，手指张了张，虽想起小妖可爱可怜，却还是没能下得了手。
　　“小廖，你的伤！”她最后低声。
　　“让我记着小妖是因为什么受伤的！”廖明冶冷声。
　　“你逼我出重手打伤你！”柳断影急了起来，“谁知道你不卸力？你那样重伤之余强提一口气乱中出手制住那人的作法，根本就是自杀！”
　　廖明冶苦笑，“别那么快说穿嘛，让人都当你天下第一高手是不顾自己女儿生死的冷血女人，岂不有趣。”他言语之间，已经无力坐倒榻上，呛咳吐血，“我不受伤能骗过他？真以为我疯了或者你疯了才有机会不波及小妖地制住他——如果我们没有一个人发疯，他会杀了小妖。”他擦去唇角血迹，黯然道，“来不及想别的法子，太突然，小妖的脚……你不会反对我对这种人重操旧业。”
　　柳断影轻轻点头，“我不管你，但是乖乖过来，我给你贯气疗伤。”
　　她也不等廖明冶起身，自己径直过去，坐在廖明冶身后，一掌按上那个男子的后心。
　　廖明冶惨白的面色，一时间看起来又回到了十年前他在刑房的样子，但是那时的廖明冶年轻优雅，虽然不见天日，却是凌厉锋锐的。如今的廖明冶看起来很疲倦，那些倦意慢慢笼上他的眼，他阖目倒在柳断影怀中，不省人事。
　　林翎看见廖小妖靠着被子坐在榻上，柳小乖在她身边，一对小兄妹说着悄悄话，小妖的脚被包扎固定住，小乖小心地不去碰到她，不久廖小妖抬手擦掉哥哥脸上的泪痕，轻细的童音，略带哭腔，“别哭别哭，哥哥，我不疼的。刚才爹爹叫我吵嚷，说我分了那人的心，他就可以出手杀人。”
　　林翎扭头去看柳断影，“方才，你们是……”
　　“没事，和我说书一样，你什么都不知道，看起来才像真有这么回事。”柳断影轻声道，“让你担惊受怕，对不住了。”
　　林翎叹道，“只可惜……”
　　“那个人很狠，他能做到自己说的话。”柳断影道，“他有必死的决心，也有准备，他甚至偷听了我们的话。小妖方才九死一生，但是如果他没有挟持小妖，未必跑不掉。这个人看准我们不忍，真是狠毒。”她叹口气道，“来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城月，看来你的仇家不少。”
　　廖明冶低声呻吟了一声，睫毛微颤，睁开眼睛，“影，我方才？”
　　“你这个傻瓜，差点就弄到心脉俱断。”柳断影低声斥道，“这样死了，说出去多丢脸？”
　　廖明冶试着动了动，柳断影将他扶起，他笑了笑道，“这样死了，好歹是天下第一高手首开杀戒。”他看看小妖，微皱眉头道，“既然事已至此，不如让小妖……”
　　“不。”柳断影道，“她和小乖一样，我将毕生绝学教给他们，我们两人不能护她一生。”
　　“但是她这样习武，比小乖难得多，不如……”
　　“她是我们的孩子。”柳断影道，“我父亲十五岁才学武，十八岁时已是天下第一高手。”
　　廖明冶苦笑，“机缘？”
　　柳断影低声道，“你无法了解，不必多想。她会比你更强。”
　　廖明冶苦了脸，“那以后这孩子教训不得了。被娃娃扔出去的爹，我看天下也没有几个。”
　　柳断影将手指放在唇前，“嘘嘘。其实原本我不想教他们太多……走出去了天下无人是对手，实在是很无趣呢。如今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欺负她的机会。”
　　廖明冶淡笑，之后又认真地道，“我们了却这件事后，一起回焱城去罢。先不论行踪暴露，在槿国至少可以找师兄帮忙带孩子。”
　　“回你那个洞里？真是好地方。”柳断影笑道，“也好。城月，和我们一起走罢。”
　　苏蘅抬头，泪迹已干，她摇头道，“我和小林他们去邺国。一切从什么地方开始，便应在什么地方结束。江湖事了，我专心开我的酒馆，也有一天会开到焱城的。”
　　“那青楚呢？”柳断影问。
　　林翎微笑，“青楚快拜过师傅。柳前辈，到了焱城，可以将他托付给我哥哥。”他轻叹道，“扈稽吴鸿一日不相逢，我不能回去。请转告林翊，我很好，以后会回去。”
　　成舒抱着青楚站在他的身侧，“很危险。”
　　“不仅是为了你的事，我还想找到真相。”林翎轻声，“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为什么最后选择这条路——我想知道那些，阿舒。”
　　成舒点头，“不过至少要等廖头儿审完了那个人再说。”她轻笑，“如果十天后没人再来打架，他也许会审完罢。”
　　“一起带到焱城去。”廖明冶淡淡道，“卸了关节扔黑牢里，每天一百鞭子，往手指头里各插一根针，到小妖长大，让她决定给不给他痛快。”
　　林翎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苏蘅坐在两个孩子身边，看着小兄妹说悄悄话。
　　廖明冶轻轻呛咳，回身对柳断影道，“我打你那一掌，反扑之力甚至大过你打我的。你太可怕了，我当年若是对上你，一定输得比师兄还惨。”
　　柳断影叹口气道，“谁知你会那么急出手，一时收束不住，重伤你了，我很过意不去。”

作者有话说

　　我有段时间想写一篇文，叫了不起的廖小妖……铁拐廖X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