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传奇》飞鸟樱桃

53、莫忘却汝罪怀璧（上）

　　“内乱？”惊讶出声的却是成舒，“苏门主，如果你们国度还认为王上是风神后裔，怎可能反叛他？昔年邺靖交兵，不过是因靖人不信风神降世，拒为藩属。将军终究是将军，又如何敢图谋王座？”
　　苏蘅苦笑摇头，“多的事我也并不知晓。但是劝你最好不要回西北。紫将军憎恨你的国度，他如今手握兵权，如果萤再起是非，是给他开战的名义。阿舒，别给那个人屠城的机会。”
　　“但是这件事情和萤有关，你在隐瞒什么。”成舒道，“你信不过我，那么这件事情我回避。”
　　她把怀中的青楚转交到林翎的手中，林翎皱眉，想阻止她，但是那女子轻轻地瞥他一眼，警告他少多嘴，便走出屋去。
　　廖明冶环抱双臂，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看那两个孩子嬉闹。久久，柳断影道，“这件事情和萤没有关系，是不？”
　　“不，”苏蘅苦笑，“我只是不想让认识的人再卷入这件事情里。要解决邺的问题，尚可以去寻找离开的王上，但是萤……有的时候我真的这么想过，小萧不应该死得那么早！至少他不是毫无理由地去杀人。”
　　“但他背离你们。”林翎沉吟片刻，“是他的所作所为将他送上死路，没有人能拯救他。”
　　“他不得不那么做，我们也不得不这么做。”苏蘅轻轻地将手掩在面上，“各自都有理由，一个个早早地跑掉，留我一个人下来背他们两人的担子。我早就不该认识他们。”
　　她又沉默片刻，道，“或许我真不该来，只要我一个人的命，多么轻松，不如给了他们算了。”
　　“城月！”柳断影皱眉，“越说越离谱，现在就想着死？你若这样死了，不仅给你的名字与家族，以及我们的父辈蒙羞——你还令他耻辱。”
　　“我们又不是为了他们活着。”苏蘅抬起脸，疲倦地一笑，“如果可以为了自己死，我宁愿留下污名。”
　　“你不介意自己留下污名，但是邵门主留下的污名，又将由谁洗刷？”林翎问。
　　苏蘅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原本明亮锋利的铁色眼睛，如今充溢着的却是深深的疲倦。
　　这不是因为受伤或者什么，经过了这几年，她还是没有走出当年邵隐去世的阴影。
　　不，不仅是她没有走出来，他们谁都不曾走出他们本应走出的阴影。他如今还记得旧日清化高大的白色城池，走出愤怒而不让任何人援助的邵隐。他记得邵隐旧日为他拦下牧归舟致命一击，他也记得邵隐旧日在焱城剑杀顾不醉，一柄剑平世间不平之事，那个人胜了一切为了别人而战的战斗，却在为自己一战时一败涂地。
　　他也不曾走出来，他们谁都不曾走出那些日子。那时邵隐还活着，有时微笑有时愤怒，那时他们在一起。
　　林翎觉得口中苦涩，他和叶瑾，其实是一样的人，都受了那人的恩惠，想要报答，却已无能为力。
　　他们在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有人背离，有人隐遁，被背叛的人死了，背叛人的人也死了。死的人死得轻易，他们在侧的人却无法不介怀。
　　“阿瑾。”苏蘅轻轻地吐出字句，“他想开的话，世上没有人能阻止他；而他是个好孩子，一定能用他自己的名字来光荣阿隐的名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忧伤的感觉，“旧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不愿看见征战的邺，和没有熟识的人的江湖，但是这个江湖已经在我的身边。”
　　“傻孩子。”柳断影轻轻地道，“又不是让你忘了他，只是让你别惦着他。”
　　苏蘅沉默良久，低声道，“你可以忘了叶青……但我却忘不了他。”
　　柳断影怔住。
　　屋中只剩下两个孩子的嬉闹声，他们没有关心大人在谈论什么，只是追逐打闹，良久，柳断影道，“不，我忘不了。但是我和你的处境不一样，而且——”她微有些窘迫的样子，看看似笑非笑的廖明冶。廖明冶眨眨眼，柳断影只好继续道，“我和你不一样，城月，如果当年——后来他——不不不，城月，我们处境不同，但是会过去，你会找到……”
　　“你口是心非！”苏蘅叫道，“你知道我忘不了，就和你也忘不了一样，只不过这里有个廖明冶，你根本不敢直说！”
　　挑拨这对夫妻？林翎在一旁苦笑。像个孩子一样——她的少年时代在不断的挑战中度过，青年时代又看尽了生死，那么，如今是一切回到起点，还是她不得不选择退缩？
　　他走出屋，掩上房门。这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
　　林翎一手抱着青楚，看见成舒立在正屋的窗口处，遥望远方。他走上前，“在看哪里？”
　　“我想回去。”成舒轻声道，这个与他一样高的女子转过身，为他整整领口，“小青鸟，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带上楚楚跟着你。”林翎轻笑回答。
　　“你要让楚楚看见我们杀人么？”她又问，“你我的手上都沾满了血，我们的孩子也要走这条路么？”
　　林翎沉默片刻，摇头，“我不知道，他要走什么路，我们不能为他抉择。”
　　“所以我说让楚楚拜柳前辈为师，这样以后他至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成舒轻声，“你又怎么办？这个样子，我带着不带都不好。刚受伤那阵子不是还活蹦乱跳么，现在弄得病秧子一样。”
　　林翎歉笑，微垂眉眼，“我也不想，不过，我给你出谋划策总行罢？”
　　成舒白他一眼，“你那些点子全是小孩子过家家，把自己当饵装盘子端上去，对方来不来吃还是问题。当然我把你吞下去了。”
　　林翎一笑，“何况人又不是秃鹰，还不知会不会吃死人呢。”
　　“阿爹。”
　　林翎这才发现青楚醒了，赖在他的怀里，睁着一双灰色的大眼睛有些迷惑地看着他，“吃什么，有糖糖？”
　　成舒扑哧一声笑出来，“看你儿子一天只想着糖糖，说不定真的会像廖头儿一样懒。”
　　“有福。”林翎笑道，转而又压低了声音道，“苏门主这件事，与萤关系不大，但是她有偏见。”
　　成舒道，“邺的内乱，是我们复国的好时机。”
　　林翎不语，成舒又道，“我必须去，你知道我是谁，我的父亲是谁。梦想夕云流的功夫我并没学过，这一派的功夫以绝对的悟为基，招式只是皮毛，我没有悟的时间。我父亲当年虽不敢说能赢苏柳，苏柳之外，他也不惧任何人。虽然他有如此的功夫，却还是败在紫将军手中。我不敢说紫将军不会杀我们，但是他如果要屠琅轩，他是不会要理由的。我得赶在弓月城对峙紫将军的时候，得到我要的东西。”
　　林翎道，“我会和你一起去。”
　　青楚吮着手指，被成舒轻轻拍了一下脑门，赶紧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在衣服上擦擦，“楚楚也要去。”他含糊不清地道，“和阿爹阿娘一起。”
　　林翎轻笑。他怀中的这个孩子已经不轻了，从开始走路就打下根基的孩子。青楚的武艺是成舒一手包办，因他自己少时不曾学武，十四岁时始遇良师，走的是速成的路子，终究功底不及那些幼年时便开始站桩练拳修习内功的人。
　　而青楚开始时尚会哭闹，后来却越来越安静，沉浸到武学之中，只有到小妖和小乖来玩的时候，他才还是那个喜欢哭的三岁小孩。
　　毕竟是那个民族的后裔，流着他们的血，之后也会和他们一样，来自风中归于风中罢。青楚的灰色眼睛宣布了他的国度与信仰，而这些无人能够改变。
　　成舒抱过青楚，轻声道，“楚楚，和柳姨姨一起学武，好不好？”
　　青楚偏了头，“娘不要教楚楚了？”
　　“……和爹爹要出去一段日子。”她的声音很温柔，带一种商量的口吻，“楚楚在柳姨姨这里学好功夫，我们很快就回来。”
　　青楚睁大了眼睛，眼圈立刻红了，双眼泪水盈眶，“我会乖，会好好练武，不会再哭，带我走好不好？”
　　“楚楚不哭，”成舒轻轻哄着他，“我们走了，你数月亮，数到十个圆月亮，我们就回来了，好不好？”
　　青楚拨浪鼓一般摇头，成舒渐渐敛了笑容，“楚楚……”
　　“阿舒，先别说了，事情开始麻烦了。”林翎叹口气。
　　屋中忽地传来苏蘅声音，“到底要怎样？我不用你为我出头，我说过我可以这样去把他们都杀掉，然后活着回来让你看，你还是不满意？”
　　随即是柳断影沉静的声音，“城月，冷静些！”
　　林翎皱眉，“一同进去罢，人多些，她也不至说太多伤人的话。”
　　成舒抱着青楚进屋，林翎发现有些不对，却说不出是哪里。苏蘅赌气，背对着柳断影坐在榻上，柳断影坐在她身侧。廖明冶歪在摇椅里面打瞌睡。柳小乖坐在母亲旁边，拽苏蘅的衣角，但是苏蘅也不理他。
　　林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问，“小妖呢？”
　　摇椅里面的廖明冶忽地一震，睁开眼睛。
　　柳小乖道，“她去尿尿了，不过说来也该回来了呀。”
　　林翎看见廖明冶的眼睛里开始有了杀意。他吞口口水，道，“小孩子也许在外面玩上了，我去找她回来。”
　　“我去。”廖明冶道，他推开窗子，打算翻窗出去，却猛地一怔，后退两步。
　　从屋侧走来一个人，没有脚步声，个子很高，且瘦，就跟一根竹竿差不多，一具骷髅包着一层皮。那个人看见窗子开启，立刻把手里的东西提起来挡在身前，“找这个？”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林翎看见那个人一手扼着廖小妖的脖子，将她提起来。女孩说不出话，蹬着双腿却踢不到东西。她的脸涨得通红，一双大眼睛饱含泪水。
　　那人略微放松了手指，他们看着廖小妖喘过一口气，却没有听见她发出声音。
　　那个人的手扣着她的脖颈，她的要害在他的手中。那个人可以杀了小妖，他拿小妖为质，他知道什么是他们的弱点。
　　小孩子真是让人头痛，并且，如今，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廖明冶道，“这位兄台是什么意思？”
　　廖明冶的声音冷森森的，痛苦与恐吓混合着的声音，谁都能听出来他的愤怒，这个人曾经平静地面对他的犯人，如今在这里却不能平静。
　　那个人抬起头，颈项上一道伤痕，常人而言，受过这样的伤，已经很难活下来，这个人却还活着，只是声音嘶哑。林翎不知道这人的用意，他们都是避世多年的人。如果这个人来这里寻仇，那目的只有一个人。
　　“苏城月，久违。”那个人开口，金属挂擦的声音，“记得这个？”
　　苏蘅惊起，“你，你居然还活着！”
　　那个人挑起嘴角，一个讥诮的笑，“苏城月的命，换这个。”他指指手中的小妖，“否则，她的胳膊腿，全捏碎。”他抓起小妖一只脚，轻松地制止了她的动作，廖小妖惊恐地瞪大眼睛，说不出来话，她从来没有学过怎么呼救。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时间有点rp，隔了这么久才更出来，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