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传奇》飞鸟樱桃

52、帘外谁人常吹笛（下）

　　走入邻家小院，林翎看见两个小孩趴在石桌边上拍枯树叶。两只小手压在桌面上，那片树叶在二人内力催动之下翻来翻去，最终扑地一声化作齑粉。
　　这两个小孩，怎么看将来都会变成可怕的人物。
　　林翎道，“小妖，你娘呢？”
　　小姑娘转过头做个鬼脸，“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妖，别这么和你小林叔叔说话。”廖明冶打个呵欠走出来，“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何事？”
　　林翎道，“明知故问。”
　　廖明冶轻笑，“来我家避难？我可以考虑收你们每人一千贯。”
　　“希望你能搬得动。”林翎反唇相讥。
　　廖明冶不理会他的讽刺，去逗成舒怀里的青楚。青楚咯咯笑着去抓这个漂亮伯伯的手，成舒叹口气道，“小孩子也是爱皮相的。”
　　廖明冶眨眨眼，“多谢赞美。”
　　他回身扯开因为一语不合而开始打架的小兄妹，林翎与成舒已经走进屋中。林翎看见墙上挂着各种乐器，桌角包着丝绵，诗人的家不知道是不是总这样。柳断影在卧房门口探出头来，对成舒招招手，“阿舒阿舒，来帮个忙。”
　　成舒将青楚放下，走进那间卧房，而青楚转过头来，歪着头看看父亲，伸手，“抱抱。”
　　林翎笑一笑，道，“楚楚来。”
　　青楚立刻跑到他的脚下，伸出手来。林翎看着青楚的那双浅灰色的大眼睛，这个孩子在这种时候，突然有了那种有些严肃的表情，很像他的母亲。
　　“楚楚。”他一手抱着那个小孩，“不要紧，不要紧，别在意。”
　　过了一会，成舒走出屋子，林翎问，“苏门主如何？”
　　“伤得不重，但是似乎奔波太久筋疲力尽，还在睡着。而且——”她欲言又止。
　　林翎皱眉，“而且？”
　　“她的脉象很奇怪，似乎中了什么毒。”
　　“有人能让苏门主中毒？燕逸秋都做不到！”林翎惊讶道，“那么，我们会有大麻烦？”
　　成舒摇头，“我不清楚。听柳前辈说，她也无法逼出，只有等苏门主醒过来。”
　　林翎叹气。廖明冶带了两个小孩进来，那小姑娘看见青楚，笑吟吟地伸手，“楚楚弟弟，来让姐姐抱抱。”
　　青楚立刻大哭。
　　廖明冶笑道，“小妖，上次你把楚楚扔到地上了，他记仇，怕你了。”
　　女孩嘟着嘴扭头，“哥，爹爹说的是你。”
　　其实这对兄妹彼此并不相似，柳小乖很像柳断影，圆圆的脸，谁看着都喜欢，常有着微带困惑与不解的神情；而廖小妖却更似父亲，有着精致的五官，和那种明亮而锋利的神情。从小就这么引人注目的小丫头，长大了还不知——他看看哭泣的青楚，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
　　而廖明冶已经坐进一张椅子，打个呵欠，“今天我轮休，休日便要睡觉，先睡了。”
　　“小廖，别偷懒，进来。”屋中传出柳断影的声音，“帮我护法。”
　　廖明冶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打个呵欠，“就算你为小苏疗伤，世上还有谁能动得了你。”一面走进里屋。
　　林翎发现自己要面对三个小家伙。柳小乖一直不说话，这时也开腔道，“小林叔叔，为什么我们一和楚楚玩楚楚就哭呢？”
　　“楚楚才三岁，你们吓到他了。不过当年你们三岁的时候，可比楚楚哭得还凶哦。”成舒轻笑，摸摸柳小乖的头，“我那时候帮忙带你们，两个小家伙比楚楚淘多了。”
　　这时廖小妖跑到林翎脚下，扯扯他的衣服，“楚楚，让我抱抱。”
　　看着那双颇似其父的漂亮眼睛，林翎笑笑，方想放下青楚，青楚已经紧紧抓住他，叫，“不要姐姐！”
　　“乖，爹爹和娘都看着，姐姐不会摔了你的。”林翎微笑，蹲下身子放下小青楚，“小妖现在也大了，不是么。”
　　里屋里忽地传来柳断影声音，“城月，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林翎微怔，与成舒交换眼神，成舒点点头，他便走进内室去。
　　苏蘅坐在榻上，意欲起身，却被柳断影拦住的姿势。柳断影一手拦住她，一手扣住她的腕脉。苏蘅的面色惨白，眼神直直的，半天时间，却锋芒全消。“城月，到底什么事？”柳断影又问。
　　“我没事……”苏蘅失神一般地低声，伸手去推柳断影，“不用担心我……既然在这里了，还会有什么事。”
　　“小苏，如果隐瞒，对你对我们都不好。”站在榻边的廖明冶抱着双臂冷声。
　　苏蘅看廖明冶一眼，“廖刑司这是要讯问我了？可惜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近来的年轻人越来越强了，我们这些老骨头，也该乞骸骨种田去了，哈。”
　　柳断影低声，“什么毒？”
　　苏蘅沉默。
　　柳断影提高了声音，“告诉我！”
　　“我没事，真的，没事。”
　　林翎觉得平日倜傥潇洒的苏城月到了这柳断影面前，几似是一只受了伤的乌伦，又想连当年谈笑间刑讯人的廖明冶之后都改了性子不干那行，柳断影到底有多强，可真是只有天知道。
　　“小苏，你虽说没事，但我方才看了，毒已入骨，你若不说是什么，怕有性命之虞。”廖明冶道。
　　苏蘅怔了一怔，微笑道，“廖老大又骗人。这毒只是让我聚不起力，哪有什么性命——”
　　“为什么？”柳断影问。
　　苏蘅不回答她，只是看向林翎，“小林，你近来好些么？”
　　林翎讷讷，“尚好，如今门主……”
　　“哎呀，小乖。”苏蘅打断他的话，向门口探进来的小脑袋招招手，“长这么高了？来让姨姨抱抱。”
　　小男孩点点头，跑进屋来。苏蘅跳下床，抱起那个小孩，“哎，再过几年，姨姨都抱不动了。青楚现在也到处跑了吧？”她揉乱柳小乖的头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青楚还要阿舒抱呢，碰一碰就哭，和他爹一样。”
　　林翎赧然，“现在青楚没以前那么爱哭了。”
　　苏蘅笑了笑，“好事啊，男孩子就是要结实点。”
　　“追杀门主的人是谁？”林翎问。
　　苏蘅摇摇头，“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管门中的事情了。现在门中事务逐渐转给小薛他们。他们都可信，至今我也未曾收到有关敌情的报告。呵，近来门中行事隐秘许多，自从……自从那两个人都死掉以后，流星门就绝不会再去光明正大的行刺了。”
　　林翎沉默一会，道，“苏门主，说这些无用，我想知道什么人在威胁苏门主。”
　　她看着他，铁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你又不是流星门中人，我何必告诉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柳断影道，声音严厉起来，“城月，在我面前你隐瞒什么？我们的父辈和我们都一起刀山火海里走过来的，如果你不把我当自己人，那我也爱莫能助！”
　　苏蘅微微一怔，亲亲小乖的面颊，微笑道，“也不必在孩子面前这样。既然如此，那我不打扰你了。”
　　她挣脱柳断影的手，踉跄着脚步，就往门外走。
　　但她还没走出去，廖明冶已经一掌切在她的颈后，林翎还未反应，她已经软软倒在廖明冶怀里。“这个傻瓜。你也是，跟小孩子发什么火，好好说不就行了，谁不知道城月那股子犟劲。”他低声责备，把苏蘅放回榻上，“你啊，跟她学的，脾气越来越坏。”
　　“我看此事必有内情，再多问，还不如我们自己去找真相。”成舒抱着一个，拽着一个，带着两个小孩一起进了内室，“你们的声音真大，楚楚都被吵醒了。”
　　林翎愕然，“阿舒？”
　　成舒微笑道，“我怀疑这又是萤的杰作，如今既然那个人已经死了，我要夺回我的东西。”
　　林翎道，“如今你还希望回去复国么？”
　　成舒摇头，抚摸怀中幼童的面颊，“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试一试。我们有过希望与失望，喜悦与痛苦，我们的命运让我们不得不继续战斗下去，不管结果如何。”她抬头微笑，“何况，无辜的人，我也不希望他们再受到伤害。你知道我迟早要走，却不试图挽留？”
　　林翎微笑，“到那一刻，我与你同行。”
　　成舒睁大了眼，“背离他们？”
　　林翎沉默片刻道，“对我而言，国度之间的纠葛毫无意义，如今我没有偏袒自己国度之外国度的理由，而且我相信你不会与他们为敌。”
　　成舒道，“不论如何，眼前还不是行事的时候。待苏门主静下来，我们可以慢慢商议。”
　　柳断影叹一口气，道，“这件事先搁下，谁也不许轻举妄动。今天有人向我挑衅，之后不定还会有人来。你们照看好孩子，我可不希望有人拿这些小家伙威胁我们。”
　　廖明冶起身，打个呵欠，“尤其要看好你家那个只会哭的小鬼头，我家的孩子可不会那么容易上当。什么声音？”他忽地皱眉，身形如箭从窗子疾射而出。林翎看得屋外并无人影，但廖明冶神情严肃，负手院中，“哪位朋友莅临寒舍，也不出来打个照面？”
　　到底来了什么样的人，只有天知道。林翎与成舒把三个孩子招呼到一起，青楚睡眼惺忪的，廖小妖作势要吓唬青楚，而青楚见爹娘都在旁边，底气就足，扭过头去不理廖小妖。小妖逗了一会青楚，见没反应，悻悻去和自己的哥哥玩。柳小乖抢先抱住妹妹，不让她乱动，小妖张牙舞爪，终于挣开，屋中笑成一片。
　　林翎注意屋外，成舒抱着快睡着的青楚，低声地哼着异国的摇篮曲。柳断影坐在苏蘅床边，一手按着苏蘅腕脉，神情担忧。廖明冶站在院子里，青衣飘飞，似是立刻就要羽化飞升一般。
　　人不可貌相，林翎暗忖，他这条断臂就是拜这个人所赐，到现在还时时作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苏蘅眉睫颤动，终于清醒过来。
　　“柳姐姐？”她带些困惑地道，“我怎么了，这是……”
　　被廖明冶打傻了？林翎叹口气道，“苏门主不记得方才发生什么了？”
　　苏蘅迷惑地摇摇头，“不是在你的店子里？我可能忘了什么也说不定，撞到头了，很痛。”
　　柳断影伸手去摸苏蘅的头，头发下面有一处肿了起来，先前他们竟是不曾发现。
　　“啊，痛。”她低声喊痛，挥手打开柳断影的手，“说了我撞到了，还用这么大劲。”
　　“你还中了毒。”柳断影道，“以我之能为，居然无法逼出。”
　　苏蘅抬头，带些歉意地笑道，“没什么，一时聚不起力，也许过几日就好了。我今日弄成这样，怕是给苏柳丢人了。”
　　“发生了什么？”柳断影问，“你方才执拗得紧，说什么不能说的，是什么？”
　　苏蘅方要开口，却突然抿起嘴来，苦笑摇头，“不，不，柳姐姐，我不能说。”
　　“傻孩子，我们是不问江湖事，但不是说你不能来找我们啊。”
　　“柳姐姐，这件事情……唉。”苏蘅叹口气道，“并不是不能说，只是，说了的话，你们会被牵连。”
　　“我们早就被牵连了。”廖明冶从窗子跳进屋，放下窗板，“你跑到这地方来，就是要把我们全牵连进去。老交情了，还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不希望我逼供吧。”他轻描淡写地道，最后扫了苏蘅一眼。林翎看见他的目光，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被那一双漂亮眼睛用这种目光扫上一眼，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起的。苏蘅沉默，成舒忽道，“苏门主，此事是否与萤有关？”
　　苏蘅双手放在膝上，轻轻攥成拳头，“如果我说是，你会回去清理门户？”
　　成舒淡笑，“就算苏门主说不，我也一样会回去清理门户。”
　　苏蘅点点头，“小林终究拴不住你。”
　　“不，”成舒笑道，“他拴住我，我也拴住他。我们会一起去。”
　　“那青楚怎么办？”柳断影皱眉问。
　　“只好请前辈帮忙照看，我们回来时必有重谢。”成舒道，“并且我也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前辈收这孩子为徒，这样至少他以后能自己保护自己，不会被这一双眼睛负累。”
　　“干脆拜我为师好了，”廖明冶打个呵欠，“我会把他教成一个好牢头，以后后继有人了。”
　　“小廖别在这种时候开玩笑。”柳断影佯嗔，“你这人性子，三天就没了耐性，到时候青楚变得和你一样懒，让人笑话。”
　　廖明冶眨眨眼，“没人敢笑话我啊。”
　　柳断影似笑非笑，“你想美名传遍七国，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写只歌子传出去。”
　　“免了，先不提这事。”廖明冶抬抬手止住话题，“方才有人在暗处偷听，轻功很好，速度很快，我似乎一个人拿他不住。这两日你们都呆在这里，看好孩子，我多调几个人在这里转圈。别让小妖再爬树。还有……”他顿了顿，“小柳，如果事情太麻烦，我们搬家好了。托这位林贤弟的福，我们在这里住了也有一阵子了。反正焱城没有会看上我家小乖的城主，我看——”
　　柳断影微笑，“我本便四海为家，去哪里都一样。”她转对苏蘅道，“城月，有难处要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为你出头呢。”
　　苏蘅沉默良久，道，“王上一去不回，我回去弓月城时，白城主封锁了城池，家母安危不明。后来传闻清化紫家有篡位之心，紫将军手握大军，与白城主对峙，谁也不敢对此多说什么。邺是呆不下去了，并且——离开邺也很难，尤其是我这样喜欢穿白衣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