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昔问起新诗未寄(上) ...
-
其实成舒这个要求并非太不合情理,且林翎少时流离,对于此点的坚持骄矜也早已尽散。他知道成舒是想要出难题赶走自己,但此时他却不能为这样的话语而退缩。
于是林翎笑道,“那么,可否借成姑娘面容衣物一用?”
林翎平常极少易容成女子,一则,他脸型较为刚硬,没有女子的柔和线条,二则,昔日之事也让他有些块垒积在心中。不过这无所谓,他已经有两三年没有梦见火了。
他在一张空白面具上绘出那女子的容颜,再揭下面上这张,准备换上她的容貌之时,成舒忽道,“你总戴着两层面具?”
她看出了他底下的脸也不是真实的么?林翎淡笑,“不,长久不见天日的脸,让姑娘见笑了。”
其实真实的容颜,他也不打算再让别人看见。如今过去的伤痕已经不痛,这张残破的面容,也没有必要再让任何人看见。林翎本以为成舒还会追问,但是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有问出来。
所以他原本准备解释的话语,也全都烂在了肚子里。
成舒坐在桌上看着他易容,双手覆上那对刀剑。林翎不知怎地,觉得屋中的气氛又压抑了起来。一种不祥的感觉悄悄攫住了他,但是他怀中的吴钩却平静一如起初。它虽然不会对他言语,却也不会忽略一切危机。
他易容完毕,成舒已从里屋走出,扔给他一套衣服,“你个子不高,我的衣服你大概能穿。本也有几套带不走的,你快准备。”
更了女装,林翎觉得裙摆收得很紧,行路很是不便。幸而成舒在女子之中身材算是高大,而他很瘦,在那套衣服中还显宽松,也不会受太大活罪。他扣好衣纽,推门出去,成舒对他上下打量一番,道,“不错,不愧是青鸟,居然比我还漂亮。我这就把你卖到城东的瘦柳园去。”
林翎哭笑不得,道,“可以动身了么?寞於虽是不远,却也不算近,再不动身,怕是又要在路上耽搁。”
成舒似笑非笑地望他一眼,道,“那么,行罢,可别拖我后腿啊。”
从鑫城往寞於山,中途也要经过寂山。其实当初去寞於的必经之路在另一方向,但他却选择来了鑫城,再从最危险的路途回去。
行路的时候,林翎努力试图在步行的同时平复内息。上午那一掌力贯心肺,他已重创——但是如果他不受创,这个计策,也会早早被人识破。
当日他与邵隐的赌约,他在必胜之局中输了自己,更赔上了一只右手;而如今的他,却对险局更执着许多。
他走在前面,成舒走在他的身后不远处。林翎偶尔回头看看,成舒一刀一剑双负在肩,眉眼微垂,他曾经见过的温煦与冷淡便都了无踪迹。
而吴钩就在此时发出了细微的警告。
他放在怀中的吴钩低声鸣动,林翎将左手插入怀中,反握钩柄,凝神静心,在行路同时观察周围动静。五年前他加入流星门时年十七岁,武艺尚还稚嫩,但他毕竟是曾经教出江南首席剑客凤翔天宇的罗九山死前最后一名弟子。他的师父曾经收的一对弟子因爱相郄,至于双双败亡。先生并没有告诉过他那些事情,只告诉他要放下执着,放下念想。五年前一泯恩仇,他没有什么可以放下,却也终于放下了一切,除了扈稽吴鸿终将相见的誓言。
如今的他,即使受伤,也不会畏惧任何人。
林翎心中清明,吴钩示警必有其因,但他并没有慌乱,只是一手握紧了吴钩,另一边衣袖空空垂落。
忽地,垂落的半截衣袖一动。
头顶黑影压下,一杆硕大□□,对准他直斫下来!
是他根本没有发现头顶的埋伏,还是他太过相信自己的力量,可堪抗拒一切来敌?
或者说,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样的力量?
这一刀势大力沉,挟着来人下坠之势,誓要将他居中劈成两半才罢休——林翎一眼之间,知自己可躲可拼,躲是能躲开这第一击,但那人势必变招,让他避无可避,且还不知有无他人虎视眈眈——一念如电,未待多想,林翎猛抬左手,吴钩在手,直迎那一刀斫下之风!
独手吴钩,他从来都不忌暴露身份。一钩起手,钳住□□刀锋,斜斜一拉,借力卸力之间,已将那人连同兵器一同抡向一旁大树。随之吴钩微转,刃面朝上,不取别处,只捉那持刀之手。
□□势大力沉,却失之变化。林翎身法轻捷,既已走强攻之势,便处处取得先机。那人虽是支绌,守势却也是密不透风。林翎一时间攻不进去,一口真气耗竭,想要再提气时,胸口闷痛,这一口气,偏偏在此断了。
他身形一顿,足尖点地倒退而回,见成舒站在原地,尚未被劲风吹起裙裾。
“看你了,成姑娘。”他低声道。
“真是没用。”同时,他也得到四字评语。
成舒动作并不快,几乎可以说是缓慢,就那样一步一步迎上重拾攻势的人,左刀右剑——她是要出刀还是拔剑?
成舒看对方一刀砍下,神情淡然,右手反背,一拍刀鞘底部。顿时,一柄长刀破空而出!
刀在空中,成舒顺手抄入刀柄,从袖中露出的手腕却很细,细而秀气的腕,他想起那时那只柔嫩的手,这样一只手,怎么才能挥动这样一柄刀?
这是一柄决不应握在这样一只手里的刀。刀长而阔,刀锋雪亮,刃上却有一道血色,自它铸造,就染在冷锋上的一抹鲜血,直至如今,还鲜亮如初。
林翎住步调息,他内伤是新伤,血气激荡,本应立刻休息,但在此时,就在□□向成舒挥下之时,风中又有一声轻响。
弦声。
林翎受身上女装制约,身形无法急转,只有将左手吴钩向身后一抬,借以格挡飞来箭只——但他一挡之下,并没有预想的相击,那一声弦响,竟是借以让他无法相助成舒的空弦。
而他重看成舒那边之时,女子一刀在下,已硬生生迎上那□□,双刀交击,她左手一臂之力,丝毫不逊于那手持□□人的力量!
身为女子,成舒居然刀走大力威猛之路,而非轻巧迅捷——这样的力量,就连林翎也自愧不如。他未及多想,风中弦声又起,弦声连串,自西面八方而来。林翎把不准方向,吴钩轻扫,身形随之迎向成舒与那手持□□的汉子——背后破风,他一钩卷去,那箭镞击在吴钩之上,林翎借力打力,运钩一旋,箭被击打入树干,而他的人,立于成舒身后,稳如泰山。
而成舒与那汉子的对峙此时胜负也已分出。
女子冷哼一声,左手挥刀,一刀之下,那硕大□□居然被她一刀斩成两截,前面半截刀身在她一刀之下,远远飞出,砸在地上,扬起一阵飞尘。
而对方刀虽断,刀势未曾止歇,手持□□的汉子虽然断了兵器,却决不退缩。断刀一挥,攻势又起。成舒不欲缠斗,左刀微转,以刀脊格住□□,同时猱身而上,右手一掌切上对方双腕。
长刀飞落,胜负已分,同一时刻风中弦声也已止息,林翎一手紧握吴钩,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
他看着成舒封了那人穴道,转过头来,灰色的眼中,又有了那种刀锋一般的冷光。
她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步棋可能走错了。
但是他也知道,既然走到了此处,就一定得继续走下去。
“这个人针对的是你?”成舒问。
林翎想当然地摇头,他自忖易容术已经没有多大破绽,即使少了一只手,世界上也有很多人因为事故而缺少肢体。这个人针对的明显是成舒,他们二人如今容颜几乎完全一样,误中副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道,“成姑娘可有仇家?”
“直接叫我成舒就可以。”成舒冷淡地道,“我的仇家可不少,若是这次全数出马,你再死皮赖脸跟着我,就是自找死路。”
她到底是谁?林翎想问,却不曾开口。
远远风中有一箭飞来之声,林翎叫声不好,方想动作,成舒已立身那被封了穴道的汉子面前,横刀一挡,那来箭顿时被挡落。
成舒唇角微泛冷笑,“你的同伙都想杀你,真不愿告诉我你是谁派来的?”
那汉子闻言冷笑,“既是死士,必有觉悟,不能让你毁了——”
一言未尽,自上至下,一箭已将那个汉子整个人穿透,他最后的字句,就再未能说出。
林翎抬头上望,见那树尖上有一条身影迎风而立,身着浅碧劲装,手持长弓,看起来,却是个很清秀的年轻人,“美人,好自为之。”他唯一的一句话,却是对着林翎开口,言语未尽,已是一个鹞子翻身,远远不见。
“连自己的战友都杀,真是狠心。”林翎咋舌。
“若是你,你杀不杀?”成舒反问。
林翎默然片刻,道,“我不知道——但若是那个人,就决不会放任同伴身处险境,而坐视不理。”
他女装打扮,易容成为女子,但言语依旧是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协调。成舒看着他,道,“这样一来,我倒也想见一见你说的‘那个人’。”
她言语虽是轻松,他却微微苦笑,“可惜,我说的那个人,如今已经不在尘世之中了。”
所以他这一次才会拼了命去办这件事。
林翎不再多言,道,“天色晚了,走罢。”
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露出行踪是简单至极的事情,但是他的计划,却偏偏要让他引人注目。
他这一次逃亡,也注定要让他引领别人去寞於。
这样的行程,虽是短短几十里路,却也是格外危险的旅程。
何况,即使到了寞於,也只是计划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