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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昔问起新诗未寄(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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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翎心事重重,忘记压下伤势,不小心踩空一脚,绊上一根粗枝,整个人都不由向前摔倒下去。他的裙裾染了尘土,而在他身后的成舒赶了上来,在他身旁道,“没想到流星门三高手之一的青鸟也会跌跤。”
林翎苦笑,“如今流星门只有萧门主一力独撑——三高手也只是个虚名罢了。”
他一手撑地站起,道,“我走不动了,歇歇罢。”
他跌坐于地,闭目调息之间,只觉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你在想什么?”
她问,声音缓和了,几乎有些调侃的意图,“你的伤,是谁打出来的?”
林翎道,“萧门主。”
他不看她的表情,只是闭着眼,觉得她的手按紧了他的肩井,顿地,内力透体而入,直攻心脉。但他并不运功抵抗,在这里放弃抵抗,也许是最好的方法。
何况,看了她与那那□□的人的一战,若是真的打起来,他完全没有胜过她的可能。
“你很有胆识。”她轻轻笑道,“居然这样还乖乖坐着不动。”
林翎淡笑,“你若想杀我,早就可以动手,也无需等到此刻。”
“还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子。”成舒却破天荒叹了口气,放开了压在他肩上的手。
林翎轻舒了一口气,不多言语,调息之间,又听见成舒道,“有一就有再,这一条路,看来比我预估的更危险。你受伤在身,是我的负累,不如各自行动,他们还不易发现我们。”
林翎睁开眼,看见成舒长身而立,背后刀剑尚未出鞘,已有一股寒意森森透出。利器出鞘,未染血而还,可会不祥?
林翎道,“好一副刀剑,成姑娘如此高手,却在江湖中寂寂无名,真是江湖中人有眼无珠。”
“你觉得自己名动江湖是名过其实么?”成舒反问,“不让江湖中人发现自己,一心于武学的能人异士实是多极,只是没有人去找他们罢了。不过……你觉得我与苏城月之间若有一战,我会有几成胜算?”
言语之时,成舒转身回瞥,林翎看见她眉目之间似有一股郁郁不平,这个女子之前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么?这可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林翎一手抚上面具,它贴合着他面上的表情,那么,他和面前的这个女子,是否有相似之处?
林翎终于回答,“苏门主武艺深不可测,如今已可算是天下第一高手——我想,你之于她,还是颇有不及。”
他言语之间,见成舒面上透出遗憾之色,她沉默良久,道,“颇有不及,是么——看来我原本所执,会是尽皆无用了。”
她原本有什么执着,要天下第一的武功?
林翎叹口气道,“何必与苏门主相比,她十年前就有胆识挑衅柳断影了!”
柳断影这个名字一出,成舒面上又是黯然,她结下肩上兵器,席地而坐,不再让林翎看见她的神情,“柳断影空负绝世修为,却为情所困,为义所执,那一身武艺,如今埋没在说书人的惊堂木之后,她也真是个可怜的人。”
林翎抬起头来,天色渐晚,暮云飞逝,第一日即将过去,他只走了二十里路。
目前未至寂山,更何况——这是最危险的一夜,他让苏蘅击他一掌,一则要假戏真做,不被怀疑是假意叛出;二则,让流星门中人知晓,他如今并非不可擒获之人;三则——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痛了。
林翎的修为在这几年突飞猛进,进步之快,连引领他来的人都啧啧称奇。他虽知自己力量不如成舒,但论身法,成舒与他还是颇有差距。若他没有伤在身,真正实战,成舒当还是不及他。
不过,如今世道真是变了不成?
坐了一会,成舒站起,拍拍身上的土,负起刀剑行囊,“走罢,连夜去,我想无论我们干什么,都会有人来找麻烦,还不如快走。”
林翎站起身子,因为突然立起而有些眩晕。他用一只手扶住树,怀中的吴钩朝下略坠,让他有些真实的感觉了。成舒似是觉察了他的反常,“怎么了?”她回身欲抓他的手腕,但一拉之下,只抓到半截空落袖子。林翎歉笑道,“没什么,起得急了,有些晕。”
“你的伤很重。”她下了一个已经没有必要下的结论,却也没有什么可以让这种不利减轻的方法,“是要暂歇么?”
她言语之声未止,林翎怀中吴钩却突然巨震。
危机逼近!
林翎不答成舒,撑在树上的手姿势未改,他身子却僵在那里不动。危机近了么?
林翎听着风声,风中的声音是细微的,他几乎无法分辨,那是因为他的衣裙,还是敌人的脚步。
而吴钩鸣动更烈,林翎额上冷汗顺着面具内部落下,外表虽看不出来,但他汗水一湿,面具便不能保证贴合。此时成舒忽地一扬手,长刀出鞘,“谁?出来!”
女子厉声开口,林翎看见她又凝冷了目光,不由想,这样一个女子,是因为什么而要走上这条道路的呢?
但他仍是不动,对他而言,此时的安静,既是撼敌心神之计,又是调节内息之机——他知道自己这一出手,便是绝对的全力一击。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这样一击,到底会有多大的力量。
而成舒已经拔刀而立,刀锋在夜色之中,那抹血色看起来有些黯淡。
许久以后,他听见一个声音,沉静而温和,有些熟悉的感觉,“我要和林翎谈一谈。”
他已经被发现了?林翎不言不动,成舒道,“阁下何人?成某人不过与妹子夜间一起赶路,一介女流罢了,可没见过什么林翎。”
林翎暗暗苦笑,想妹子就妹子,她看起来,确是较自己要年长一些的。
但那来人——那个声音,让他的一个可怕的念头一点点探了出来。
“是成姑娘,未曾行礼,是归舟得罪了。”
自报家门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让吴钩深恶痛绝的人,也只有那一个牧归舟了吧。
林翎苦笑,放开了撑在树上的手,转过了身子。
要不是这个人,吴钩怎么会这样愤怒呢,因为是这个人,因为彼此还有纠缠不清的恩怨——但林翎只是转过了身,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秋夜之中缓步行来的人。
他易容成成舒模样,二人身材相似,纵然他断了一条手臂,在夜间仍是不易分清。那个一眼就认出他来的人虽是缓步,却也到了面前。林翎虽然是夜眼,却觉得对方的脸模模糊糊的,不易看清。他平生最大的敌人此刻就在面前,但他一手按紧鸣动的钩,静静地问,“林翊现在还好么?”
牧归舟点点头,“已不下于你。”
“如此,我就可以放心了。”林翎低笑,“牧统领今日在此相候,想必是早已知道会有此事?”
牧归舟点头,“纵是天机,我也有法知晓。林翎,你要去寞於?”
林翎冷笑,“你要阻我去路?现在就是天王老子,也要看过我手中吴钩再说!”
“……不。”很久,牧归舟才吐出一个字,“我想,你对我是有成见,但是如今我没有阻你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做一次信差。这封信辗转了好几层,才找到你这个合适的信使。”
他行前几步,林翎警戒后退,而牧归舟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向前来,“我本想自己去拜访他,但他对我的成见和你一样深。如今我在国都还有公务,无法脱身,你见了他,替我问好。”
林翎冷笑道,“他怕是不会想要听你的问候。”
他松开吴钩,接过那封信,放入行囊时,看见了信封上的五个字。
同一时分,原本持刀而立的成舒,突然出手攻向牧归舟!
她守势一刀,已能斩断一柄硕大的□□,而这一刀出攻势,其中威力又有几何?
林翎看见牧归舟一抬右手,那一刀劈下,正在他的掌缘凝住。
“你在小看我?”她问。
“不敢,只是归舟明日尚要拜谒卫王,若是不敌姑娘而受伤,彼此面子上都不好看。”
林翎见牧归舟唇际半噙着笑意,在这夜色渐深之时,显得模糊而神秘。成舒将刀横扛肩上,冷哼一声道,“我听闻过阁下大名,传闻你年纪不大,修为已是深不可测。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得罪,下一刀我绝不留手!”
一言已出,成舒踏前一步,对牧归舟挥出了第二刀!
“成姑娘!”林翎惊呼。
他见成舒左手持刀,以最原始的横斩,斩向牧归舟肩部,牧归舟身形微转,叹道,“真要逼我出手么?”
“你说呢?”成舒不多言,变招亦是极快,林翎一旁冷眼旁观,劲风扑面,他的衣襟被二人相持之风吹得作响。他听见风中牧归舟轻叹一口气,“白云悠悠。”
又是这一招。
双手圆转内合,以柔克刚,正好止住刀锋。牧归舟看起来还是那么遥不可及,林翎不得不承认,虽然意在守而非攻,他纵是没有内伤,仍然无法击倒牧归舟——他用了五年的时间,还是没有办法击败平生最大的敌人。
而成舒一手持刀,右手一扬,又是刀剑齐出。
林翎第一次见成舒并出刀剑,刀锋凌厉,剑气轻柔,双手同使兵器,却是攻守兼备,刚柔并济。牧归舟空手对上刀剑,终究是无心恋战,回身翻上树梢。林翎知牧归舟不愿再打,打圆场道,“成姑娘,既然牧统领不想和你一战,你就算胜了他也——”
他却忽听见牧归舟道,“我知道,会转告。你好自为之。”
成舒刀剑回鞘,轻轻一笑道,“牧先生之情,成某人谨记。如今一切成某心中有数,牧先生请不必多挂念。”
他们之前交换了一些不想让他听见的话。林翎沉吟,他不知道成舒的念头到底是什么,但是如果她与他的路途相背离——不知觉间,她已面对着他,“你有杀意?”
林翎一惊,面具掩盖了面上红晕与他的表情,想加害对方的意思被看出可不是什么好事。他道,“我,我只是对牧归舟不满,我们之间有些私仇。”
“他是你的仇人?”成舒似乎有些好奇地问,“发生过什么你要杀他而后快的事情么,那你方才又如何对他那么卑躬屈膝的?”
卑躬屈膝……林翎觉得方才他已经不卑不亢了。他叹口气道,“说来话长,且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成姑娘,如今夜深,是要继续行路,还是找地方歇息?”
“应是该到歇脚地了。”成舒道,“随我来罢,收起你的杀意,我不好奇你与他的私仇,你也不要好奇我与那个人的关系。”
她也是认得牧归舟的,她是靖国的遗民,这一切若是和邵隐有关——这件事情就变得太过危险了。
林翎咬了咬嘴唇,最终决定不动声色,而成舒灰色的眼睛在夜中看起来,有些浅淡的感觉,如同她从不让人看穿的心事,让他更加好奇,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