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故国何处寻名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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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之间，那个青衣女子右手微扬，手中虚握，压力顿然大了起来，林翎知晓，她手中的是刀！
“抱歉……”他不再多言，强提一口真气，不欲缠斗，方想逃走之时，身后嘈杂又起。那些追赶他的人复来此地，他终究是前后受敌。
林翎本知，这叛离的第一日，最是险象环生，但却未知会险到如此地步！
林翎心底纵是焦急，一张苍白的面具上，却什么表情也不曾显露。
他左手按在胸前，触及怀中吴钩。
此刻他并不想与面前的女子为敌，但他更不能命丧此处。林翎听见风吹过院中的老树，微黄的叶沙沙作响，身后的嘈杂并没有压过最低的声音。而那青衣的女子一手虚握，掌中刀意逐渐成形。
那只手握住真实的武器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力量？林翎轻轻吁了一口气，不出声，也没有取出兵器，那女子也不率先强攻。对峙许久，他听得身后风声一变，流星门中人，终于开始搜索每个院落！
声音越来越近，他知道自己会被发现，终于取出吴钩的时候，面前青衣女子身形一展，快得他几乎追不上身形，她一跃跃上围墙，就在他身侧墙头喊，“一群没用的孬种，大中午在王城吵吵闹闹什么！王城哪里容得下你们撒野，还不给我快滚！”言语之间，又爆豆似崩出几个脏字来。
林翎听见她粗言秽语，觉得她要把说的所有话付诸实践，还是很有难度的。但是流星门纪律严明，不至与她再生纠葛，那么……她这是在救他？
他呆在原地，分明知道如今是逃走的最好时机，但是他并没有走，这个女子勾起了他的好奇，让他想要知道她的底细——虽然怎么看这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两边对骂一会，嘈杂人声也慢慢远去。四周终于安静下来，那青衣女子也重入院中。她见他仍然立在原地，似是有些惊讶，道，“你怎么还不走？”
“你为什么要帮我？”林翎不回答她，只反问。
“我想，对你这样的登徒子，还是自己杀起来比较有趣。不过如果你逃了，我也懒得去追。”她神色依旧平静，“方才你对我说起我旧日的国度，如果你再说，我就真杀了你。”
林翎道，“抱歉。”
“到现在你还没有逃走的念头？”她问。
林翎苦笑，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碰上这么个混不讲理的姑娘，也是一种奇妙的事情了，“如果我现在逃走，阁下怕是又会生气，惹恼同一个人太多次，怕是会迎来杀身之祸。”
他开口时，血气一涌，久久忍着的一口血又逆涌而出。他以手掩口，鲜血染在掌心。
很热，自己的血，也会那么热么？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擦擦唇际，道，“阁下相救之恩，在下定将相报。不知姑娘尊姓芳名？”
她灰色的眼冷冷扫过他的面颊，似要看穿他面具之下狰狞的内里，“我不想知道你是谁，我也无需你的回报。我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姓。现在你的敌人已经走了，你也走罢。”
林翎想要抱拳，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右手，这种时候他总是会忘记这点，他苦笑道，“那么，请容在下说声多谢。”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回屋。林翎在院中站了一会，努力平复翻涌气血。他知道自己内伤不轻，但如今已经没有闲暇调息休养。他必须离开鑫城，而目的——也是因为那座城池，一座因为一个国度的灭亡而存在的城池——也是他这次背弃的目的之一。
但是他并没有离开这里，而是走进了屋中。
这是他的棋局中最险的一着。
走过小小的回廊，转过拐角，他看见了那个女子的背影。
她正在收拾行囊，行囊之侧，并排放着一刀一剑。
这个女子居然是刀剑双修之人？林翎微皱了眉，他不知道面前女子的底细，此时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行错了一步——一步之差，有时会毁掉整个棋局，但是他走到这里，就已经无法回头。
他看着她，她的脖颈修长，如果折断它，也会有格外清脆的响声罢——他为自己这念头而暗自发笑，果然为人卖命杀人的后果，就是越来越趋于疯狂。
但是他只站在那里，静默地看着那个青衣女子。
她也是静默地收拾行囊，丝毫无视站在身后的他，背后空门大开。久久，她打好包袱上最后一个结，抬起头，扭了扭脖子，道，“果然不愧是登徒子，真想死在我手上么？”
“你说一个人反叛了他所身处的地方，是为了什么？”林翎问。
“我怎么知道，他的首领□□了他的妻子吧。”
“他没有妻子，一直孤身一人。”林翎道。
“那就是他和首领的妻子睡了，被捉奸在床，不得不叛。”
“这个想法不错，”林翎道，“只可惜首领也没有妻子。”
女子依旧背对着他，“那就是情妇。”
“女人为什么总是往这方面想？”林翎叹口气，“我还以为会有些更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拿来替自己名正言顺一点。”
“哦，那么你既没有睡过别人的妻子，也没有一个可以供首领睡的妻子？这种背叛也真是无趣。”她终于转了头，那一双灰色的眼中很难看出有什么特别的情感，“那你是为了什么背叛的，青鸟林翎？”
她方才从追他的人之中听出了他是谁，这并不稀奇。林翎道，“就是因为不知，才想请阁下为在下找个借口。”
“那么，你确实是无辜的，是他们陷害你？”她偏了偏头，问，“还是你其实根本没有背叛，却在演戏骗他们？”
他必须承认，她是个聪明的人——但是，她是这样的人，才会是他的计划之中必需的一步棋。
于是他开口道，“你认为呢？”
“我没有什么理由知道这件事，”她道，“你在这里缠着我，为的却是什么？”
林翎道，“我觉得好奇。”
他决定开诚布公地说出自己的好奇，既然踏入了这里，知道了她的身份，他就决定了之后如何去做——他又开口，“你为什么要收拾行囊？”
“因为世人可杀的太多，在这里呆了许久，我必须继续前行。”她淡淡道。
靖人总是这样么？林翎叹口气道，“什么人可杀，什么人又不可杀，你可有个准则？”
女子道，“凡是阻我们复国的人，以及邺国的贵族，都是我们狙杀的目标。”
她并不讳言。林翎袖中的左手，轻轻攥拳，他知道她是什么人了。
而她也终于对他笑了一笑。
他第一次看见她笑。这样一个如同刀一样锋利的女子，笑起来的时候，却是温煦的，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感觉有些熟悉，他曾经见过一个相似的人，但他很难确定那个人是谁。
压下紊乱思绪，林翎道，“只要是邺的贵族？”
他要确定对方的话语，从而知道对方是否他要找的人——其实从第一眼看见那双灰眼睛起，他就有了八分的确定。
“你是槿人，不知我们亡国之痛。”女子精确地说出了他的国度。
林翎舔舔嘴唇，觉得面具的味道很不好，道，“我现在还有槿的口音？”
“乡音难改，我们亡国者精通所有国度的言语，局外人不知的事情，无需多言。你我非是同道中人，离开罢，否则刀剑无眼。”
“如此，我却更好奇了。”林翎轻笑。
他是好奇这个女子，但在那之上，是他必须完成的事情——表面的好奇只是表面，他必须做出这样的姿态。
实际上，她作为靖人，对他的计划而言是相当危险的。但他林翎，偏偏喜欢险中求胜。
“你知道我为何叛出？”他打算走一步险棋。
女子含笑不语，灰色的眼渐渐锋利起来。
“因为流星门从来不做邺的生意。”他看着她的表情，看着她一直似笑非笑，很难捉摸她的情绪——这是个好对手。
“如果你说谎的话，我的刀剑可是会指责你的。”她似笑非笑。
若是神兵利器，与主人心意相通也是寻常之事。林翎怀中吴钩安静，她没有敌意，他没有危机。这也是他支持到如今，觉得渐有希望的原因。
“我因为流星门不做邺国生意而叛。”他又重复了一遍。
其实仔细想想，这理由确实也说得过去。他实在很想闯进清化，看看当时把邵隐伤成那样的人到底是谁——这是他不满的一点，确实是，但是并非他背叛的全部理由。
刀剑并没有动静，即使是神兵利器，也没有办法看透人心。
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成舒，这一回要去寞於。”
果然如此。
他佯装一怔，“你要去寞於山？”
“没听说过传闻么？”成舒讥诮地道，“寞於山上有宝物，无论是什么，都可以让我们复国的步伐更快一些。”
果然又是这个原因。寞於山上有宝物，引来多少居心叵测的人。
——你是厌憎看到这些的吧，邵门主，但是江湖向来如此，不可理喻，无法猜测。
他的前路也是寞於，却不能在此时此刻说出真相。林翎只道，“如果那传闻是假的呢？”
“即使传闻是假的，爬爬山，至少可以开阔视野，练练轻功。”成舒满不在乎地回答。
“如果有许多人和你抢，亦或有人捷足先登呢？”林翎继续发问。
“凭实力夺取。”她一点也没有保留地回答，但或许她的话中有话，“我对自己很有信心，不像你心怀鬼胎，想要跟着我，到我寻到宝物才开抢。”
“我想，你不会拒绝有个可以帮你找，而不会跟你抢宝物的人的相助罢？”林翎试探性地发问。
成舒敛了笑容，立时又如刀锋利，“你以为我会相信一个初次谋面的人？未必将我想得太天真了一点罢，青鸟林翎，我知道你武艺不俗，想利用我，却是没门！”
她对他还抱着戒心，方才的话白费了么？林翎知道自己如今并非可让人轻易放下戒备的人，无论如何，五年的刺客生涯，已让他不复当年的年少懵懂，那时他为了复仇而战，如今的他，却不愿轻易透露所想。虽然他已是流星门三高手之一，但是虚名增加的重担，远远多过好处。
“我要去寞於见一个人。”他最后道，“他就在寞於山上住着，不问世事，如果有宝物，他一定比所有人都早知道在哪里，但也不会想要得到。我可以告诉你宝物的所在，而你可以保护负伤的我。与我同行对你我都有好处，希望你能考虑。”
“追杀你的人可不少！”成舒冷笑，“无人与我有恩仇，我独自前去没有人能阻我分毫。你内伤不轻，借我之力想必不会少。如此对我而言，若再遇强敌，怕是连自身也要伤损——我并不认为与你同行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确实必须借你之力活着到寞於。”林翎不讳言，“你我都可以得到想要的，在所有人之前找到宝物的是你，我一点都不会要。”
她持久地看着他，并不言语。他一度以为她觉察了什么，不知道能得到什么答复，忐忑之间，只听她冷冷道，“好，同行也可，你却必须换女装。我知你易容术高明，扮成女子只要不言语，便不易被人识破。”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故国何处寻名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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