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祥征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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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林沛就睡在卧室外面的会客厅里。隔壁有很多客房开放着，但林沛仍旧选择了那张过度柔软的绒布沙发。他想万一沈弋有事，他可以第一时间出现。
林沛躺在沙发里，静静的看着窗外。
夜已经很深了，月亮被低矮的云层挡住，只能发出极其朦胧的光。远处的密林如同绵延不绝的坟冢，埋葬了鸟兽的夜鸣。整个世界仿佛正在经历着一场死亡。
死亡。。。
林沛想起了还在医院值班的林燃。林沛已经接近一天没有见到他了。这于林沛而言，简直罕见的不正常。他早已经习惯了围绕弟弟而活。早晨五点起来为他准备早点；天亮去离家很远的菜市场买新鲜又便宜的排骨，赶着他中午间休的时间做好送过去；6点前去学校门口等他，林沛知道下课后的林燃不喜欢干等。
林沛想知道林燃这一天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中午有没有空休息一会儿，导师有没有给他难办的活。林沛想给他打个电话，犹豫了一阵还是觉得算了，万一人在手术室呢。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走马灯般一一闪过，林沛终于在这种意识悬浮带来的迷糊中渐渐进入了睡眠。
严格来讲，那根本算不上睡眠。林沛睡得清浅而警觉。梦境和现实像是门的两边，他让自己小心的站在中间，万一有什么动静，他可以在第一时间抽身。可保持这种微妙的平衡，却诱发了多梦的浅眠。
林沛像是坠入地洞的爱丽丝，在接连不断的纷乱梦境里，不停坠落。
他先是梦到林燃。林燃穿着白大褂，像是刚值完夜班的样子。面色苍白，反衬着眼睛红的像是滴着血。他生气的质问林沛为什么不在家等他，为什么没有给他送去他最喜欢的糖醋小排骨，为什么一整天都在外面。林沛急切的想解释，嘴却像是被灌了铅，怎么也张不开。
后来他梦到沈弋。梦里的沈弋是小时候的样子，跟林沛想象的几乎一模一样。他们一起站在阳台上看烟火。他冲林沛笑，稚气的笑容包藏着某种林沛无法参透的玄机。天上的烟火美丽极了，五颜六色的，甚至比傍晚时候的还要清晰一些。像是有人按下了暂停键，那只微笑的猫停在空中。沈弋惊奇的跳起来，极力伸直胳膊想碰碰它。可高度似乎不够，还差那么一点。小猫突然笑起来，杏核形状的眼睛发出莹莹的绿光。沈弋直勾勾的看着它，爬上栏杆，奋力一跃。。。
“。。。！”
林沛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弹坐起来。
月光洒在地上，外面万物静籁。卧室门好好的关着。夹克老实的挂在衣架上。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他睡着前的样子。
静默了几秒，林沛才轻轻呼出口气。他换了个姿势坐好，感到棉质衬衣被冷汗浸透，像一块阴冷的抹布湿啪啪的贴在背上。夜风吹在上面，催生出一种渗人的寒意。
那不过是个梦，林沛当然知道。
那还是一个相当混乱而简陋的梦。如同蒙太奇一般抽象而不合逻辑的场景，从一开始就告诉他那都是假的。
但林沛却感到一种极其不好的征兆。他感到一种心悸，如同晦暗的光，穿透梦境，在胸腔中延续着。踩着那样惊悸的节拍，真实的咄咄逼人。
林沛有些焦躁的转转脑袋，动动脚，试图把注意力从那种心悸上拿走一些。目光却下意识的扫过卧室门。
月光斜斜的照射在那扇紧合的门上。繁复的凹纹形成斑驳的暗影。仿佛是湿热血迹一点点干涸在暗红的门板上。
林沛打了个激灵，感到那股难以抵挡的寒凉从背后彻底将他包围。他简直一秒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决定去看看沈弋。
一步一步，林沛向那扇闭合的门靠近。他把脚步特意放的很轻，竭力的捕捉着空气里的一切声音。他多么希望这时候沈弋能突然说句梦话，或者他可以听到小小的鼾声。然而除了自己沉重的呼吸，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林沛小心翼翼的走着，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仿佛走过了一个世纪。直到他把手无声的搭在门把手上，周围仍是静的可怕。仿佛可以听到灰尘从门把手上跌落的声音。
林沛屏息，缓缓转开了把手。吱的一声，暗红色的门板仿佛放出尖利的暗器，将密不透风的静谧扯开一道细缝。裹挟着草木气味的夜风从那里猛的涌出，林沛不禁打了个寒战。卧室出乎意料的冷。他微微皱眉，向屋里看去，只见雪纺窗帘随风飘荡，清凉的月光倾泻一地，如同银色的河流淌过空荡荡的卧具。
林沛脑子嗡的一声。
沈弋不在床上！
林沛猛地推开门，脚步慌乱的冲进房间。
他能去哪里呢？他会去哪里呢？他还受着伤啊，能跑去哪里呢？是趁着我睡着的时候，从客厅走了吗？我怎么会没有听到呢？一点都没有啊。。。
太多的疑问劈头盖脸的涌来，林沛感到大脑仿佛装了浆糊，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慌乱中，他顺着风口往阳台上一望。
只见沈弋正跨坐在阳台的铁艺栏杆上。一条腿踩在大理石地砖上，另一条腿悬空在清凉的夜色里。他穿着一套灰色的羊毛绒休闲装，露出一段纤细的脚踝，看起来是非常柔软的质地。有一半的身子正好处在月光投射出的阴影里，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清瘦极了。就好像一片纤薄的羽毛，下一秒就会乘着夜风飞走，消失在某个视线无法触及的远方。
林沛惊魂未定的呆立在原地，哑着嗓子问：“你在那里干什么？”
沈弋安然的坐着，抬头望月亮，半晌才说：“你看，今天的月亮多美啊。”
只是在看月亮吗。。。
林沛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紧绷到至极的神经在一瞬间松懈。两种极端之间产生的巨大冲击，让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起来。
“是啊。如果有相机的话，我很想拍下它。” 林沛边往阳台走，边向着沈弋伸出胳膊，想招呼他下来：“我们回屋里看吧，这。。。”
“啊~” 沈弋突然叫了一声。
林沛吓了一跳，触电般的停下，脸上呈现出一种呆萌又讶异的神情：“什么？”
像是被林沛夸张的反应逗乐了，沈弋微微笑了一下：“你踩着月光了。”
“。。。” 林沛心说你逗猫呢？脚下还是顺从的抽回步子，绕开那片皎洁的月光，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跟沈弋说：“我放开它了。现在你可以下来了吗？”
沈弋没有回答，他把头转回去，侧脸对着林沛的方向。夜风浮动他耳边的鬓发，柔黑的头发反衬着白净的脸，让他看上去格外的干净清爽。他踢动悬在半空的那只脚，呢喃自语：“那匹会跑的马，你还记得吗？它看起来多么自由啊。但其实只能在原地跑，哪里也去不了。如果注定只能待在原地，那么奔跑还有什么意义呢？”
林沛感到发懵，他清楚的听到沈弋说出的每一个字，却压根不明白沈弋想表达什么。沈弋也没给林沛问的机会，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如果必须按照定好的样子活，那么还有什么乐趣呢？”
他顿了片刻，把头转向林沛，纯黑的瞳仁放出清冽的光。晃动的脚猛然停在，他一字一顿的问：“你说。这样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林沛心底仿佛被一柄巨锤敲中。心中那道暗藏已久的罅隙，终于在这一瞬间彻底裂开，没有留给他丝毫的抗拒、退让的余地。
他终于明白了沈弋想说什么，以及他为什么坐在那里。
——他在问生的意义。或者说，不去死的理由。
那简短的一句话好像一道魔咒，在林沛耳边一遍遍萦绕、重叠、放大。喑哑作响。整个世界仿佛只剩那个决绝的语调。
。。。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林沛微微屏住呼吸，他能感受到冷汗正从额头一点点的渗出来。他从没有这样近的面对死亡带来的胁迫。稍微仔细些看，就能发现他的指尖在微微的颤抖。但是林沛却无比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必须保持理智。他必须保持足够的理智。给沈弋答案。给他活着的理由。
周围静的令人胆寒，仿佛可以听到月光流淌在地上的声响。林沛深吸口气，努力克制着声带的抖动，让声音听起来稳定而寻常。他说的极其缓慢，就像每一个字都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才放出来：“生活并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活着也不都是随心所欲的。甚至绝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但如果能为自己所爱和爱自己的人而活，那样的生活也一定是有价值的。也会是幸福的。”
林沛一口气说完，眼光谨慎的在沈弋脸上徘徊，腿上肌肉紧紧绷着，随时做好送他向前冲的准备。
只听，沈弋跟着重复了一遍：“这样吗。爱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
缓缓的，又一遍。
月光实在太黯淡了，林沛根本无法看清沈弋的脸。但是他明显的感到沈弋的声音里有着一种若有所思的开释。以及一点点的明朗。
——那种很清浅的，像是被稀释过的墨水那样清浅的明朗。
沈弋笑起来。纯澈的眼眸凝望着他：“谢谢你。林沛。”
然后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
刹那间，林沛脑子一片空白，意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发出了应激反应，拔腿冲着沈弋跌落的地方冲过去！
林沛几乎是撑着栏杆，想要跟着一起跳下去。但他紧接着看到沈弋一瘸一拐的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向庄园大门的方向跑。不知是跳下去的时候脚崴到了，还是本就受伤的缘故，沈弋的步伐显得笨拙而吃力。但他仍旧如同飞驰的银色麋鹿，一刻不停的奔赴远方。
那样的踉跄，那样的勇敢。
夜色中，清凉的月色缓缓降落，冰雨般一滴滴砸在林沛身上。他喘着粗气，凝固在阳台边上，心中渐渐被一些矛盾的情绪填满。
他想要呼喊他的名字，却不想害他计划败露。
他想下楼去追他，却怕夜色转瞬吞没他的身影，自此踪迹难寻。
他担心他伤势未愈，再添苦楚；却也想他就此逃走，奔赴他所希冀的自由。
纷乱的想法徘徊在他心里，希冀的，担心的，欣喜的，伤感的，矛盾的，落寞的。。。他仿佛回到昨天绚丽斑斓的夜空下，眼前渐渐浮现出那个手舞足蹈、欢欣雀跃的身影。
——那个自由纯粹的令他歆羡，神秘莫测的令他着迷的沈弋。
林沛希望自己永葆那个沈弋。
月光银河般流淌，远远望去，沈弋黑色的长发翻飞如自由的旗帜。清凉的夜风裹挟着哗哗的声响和他急促的喘息，悠悠吹向远方。
林沛终是什么也没有做，毫无挽留的，任凭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直到过了很久很久，浑身因为极度紧张而紧绷的肌肉才彻底松懈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不祥征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