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迷心窍》华中岚虎

9、大理三日

　　“不行！我们不走，也不等！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办法，现在必须给我们房间！不然你们就是故意毁约，我要投诉……”旅社前台，二次元打扮的女孩一手按着吧台，一手指天画地，仰着面孔瞪着女服务员。
　　十分钟前，方言卓就听到了她粗犷的嗓音和拍桌子“啪啪”的大动静，不然也不会恍然惊醒，然后简单洗漱出门来……
　　“很抱歉这是旺季，网上预约条款不保证有房！而且你们不满十八岁，户籍所在地又不是一起，确实不能住在一个房间……”女服务员有些不耐烦。
　　“谁细看你们的条款！？预约不就是订房吗？我付了定金……”女孩子不屈不挠，拨拉了男孩拉她的手：“有理走遍天下！这事就是她们错了，为什么我们离开？你别管，我来争取合法权益……”
　　工装的女服务员撇了嘴，这下让女孩子更加的不忿，争吵声也更大更沙哑了，方言卓也大约地明白了状况：两个未成年人跟团来了云南，然后决定脱团背包客游大理和丽江，在网上预约了这家青年旅社说有房间，可是到了这里却没有……方言卓原本的日程是中午退房，下午让唐若水导游喜洲古镇和蝴蝶泉。此时的他却不准备援手——他是教育工作者，看到这两个和他的学生一般年纪的孩子竟然公然同居，他的心里还是有着不小的抵触……
　　“方老师！您这是要办理退房吗？”女服务员问道。
　　“是！不是……”方言卓应声，转而又反悔。他觉得自己是漫游，多住一天无所谓，也不想看到这两个孩子住进“自己的”房间。
　　“谢谢您！老师总是谦和有礼的，您真是雪中送炭……”女孩子倒是顺杆爬，热情地伸出做了美甲的小胖手：“老方，认识您很高兴！我叫姚瑶，来自九江；他是安庆的，叫，你叫许虎，哪个许？言午许还是双人余的徐？”
　　女孩子真是表情帝，从和女服务员的争吵中转瞬脱身，作了热情宛如熟络地向了愕然的方言卓，这是一个见风使舵、善抓机会的女子，叫了他老方，更让他惊讶的是女孩竟然不知道男孩到底姓什么就敢来开房……
　　“姚瑶！我言午许，告鸟，鸿鹄之志的鹄……”男孩赶紧回答，有些嗫嚅：“他是老师，我……”看得出，神情和语态都说明这个许鹄是个日常听老师话、循规蹈矩的好孩子，成绩应该也还不错……
　　“有我在！老师不是怕的，是拿来帮助我们成长的资源……”姚瑶不以为然，挡在了一米八多的许鹄身前。她一米六五的身高，即使微胖也不可能完全遮挡、保护的了人家，她又是女孩！这一点她却似乎忽略了……
　　“心存敬畏，方能行有所止！”方言卓脱口而出。

　　那一瞬间他莫名地想起了石羊——那个很有个性、让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没有见到实效的女生，他曾经认为石羊如果参加期末考试能狂飙突进到百强以内缔造他认为的教育传奇！石羊也说了要告诉他捷报……可是居然没有任何好消息传来，也完全失去了联系。王小羊后来说，妈妈通过客户关系托对了人，人家是区教育局长，她进了名校，拼命努力，考了年级第一百零二名！她知道这成绩远大于转出的农村中学百强生，但是她认为这并没达到她的承诺，所以不报喜……高三开学，妈妈嫁给了鳏居的区教育局长，继父不是为富不仁、颐指气使的官僚，对改名王小羊、还是有些丑的石羊非常的好，妈妈也很幸福……她依然是疯女子，却牢记方言卓说的“你是个聪明又韧劲的孩子，应该在学习上出人头地，这是你擅长的领域！”她考上了南京大学，专业任选！这成就如果在她走出的农村中学会是神话一般的励志传奇……她觉得不是混好混大，还是没有告诉方言卓。大三，在听客座的英国记者威廉福瑞斯特的《动乱的非洲，悲伤的非洲》系列讲座的时候，她看到了威廉在南苏丹的战火中拍到的照片，那个胡子拉渣、目光坚毅的黄皮肤中年人像极了他的亲生父亲石振华（石苏）……她义无反顾地去了南苏丹后来是叙利亚，终于在中东的山洞里见到了垂危的石振华，理解了父亲“伟大的人生”意义！在美国，她边学习边创业，后来进了哥伦比亚户外，再后来回到了国内出任凤凰户外的副总，就要三十岁的而立之年，她却已经拥有了几十亿资产和惊人的身材容貌、复杂恣意的人生阅历……
　　方言卓的想起是因为姚瑶说的和石羊当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咱们不用怕方老师，他是来帮我们成长的资源……”后来，方言卓也以自己恪守的“心存敬畏，方能行有所止！”来说教石羊，但是，石羊的姿态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是勉强克制了不以为然，让他七窍生烟……

　　那次是因为石羊晚自习把班长沙鸿北带到了操场（体育场）！方言卓被德育主任的一个电话从家属院召唤到了亮如白昼的大操场跑道西南角，这里有草丛、秋千架、单双杠，从前晚上就是阴暗的角落，为了避免“出问题”刚安装了一盏大功率的探照灯（为了在严格管理和恐怖军事化找到平衡点没有使用扫射功能），大致的情况是德育主任陪同校长做第一次巡视就逮到了他们班这“一对男女生”，凑的那么近，拿着一张小卷子装作讨论问题，还满嘴的不服，蔑视校长室的管理！所以，风口浪尖上名人（指石羊）顶风犯案，必须严打……
　　“班主任！你一定要给我做主……”沙鸿北急的满头大汗、面红耳赤，接道：“石羊真是圈了几个问题问我！她啥也不会，我讲了一节课才三个小题，都急死我了！她也不放我走，然后校长来了……”
　　早春的晚上有些凉爽，沙鸿北的汗水一部分是着急辩白，还有一部分是之前石羊蹲在地上又圈又画，弄明白了一道题，又拽着他的衣领让他解释下一道题的时候，他“不小心”就看到了石羊隆起的胸部（胸罩）——多次转学留级，石羊高一却已经过了十八岁，身体发育的极好她也从不掩饰，就是“校园背影杀”的存在！有了想入非非也就继而了语无伦次，石羊发现了，转过了雀斑的面庞笑了“看见这个就瞎胡想，怪不得你的作文那么好！嗯，也许和偷我胸罩的那个高二龌龊男有的一拼！他也拿过作文的奖……”他羞愧极了但是不能接受石羊的嘲笑，正色：“那是你打的高三男生干的，高二那小子是正好路过捡到，冤死的窦娥……还听我讲题不！？还当我小老师不？”石羊脸皮真厚，“好呀！接着听讲，讲完姐教你最新的鬼步让你在文艺汇演里出大风头……不对，你看见为什么不作证？是不是因为这次他又压了你上了校报？哎呀吔……”正说话的时候，校长和德育主任来了要带走他们，石羊却坚持了不动……
　　“因为事实不是你们猜想的那样！我们班的外出栏报上写着我和班长的名字及事由。我确实啥也不会，所以能有三个小题会做已经是了不起的大收获，感谢班长同学的耐心辅导。这里很静，看卷子很清晰，地上有演算，你们可以从很远看到这光明之下，不可能有龌龊……所以，我坚持不离开案发现场就是想来证实我们的清白！要是想不清白我会到实验楼和食堂后面那里有监控死角，或者借口洗澡从边角门出校园……再次强调，德育主任你的用词不对！没有一对只是两个，沙班长眼里只有学习，想挽救我这个后进生于水火！他是好人，冤枉我无所谓，冤枉他天理不容，这世界就没有了好人的希望……”石羊说的从容不迫，那一刻方言卓就信了她，也觉得她绝不应该是年级倒数第一！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只站在这里死硬？”校长还是不信。
　　“你先入为主，现在还有些怀疑！”石羊的脸还是那张雀斑脸，却让方言卓看出了她的睿智和潜能：“我刚才如果解释，那就是狡辩！但这会儿不同，地点光天化灯，事实昭然若揭……我们班主任来了，他总说师道尊严也护犊子，此时只会据理抗争！所以，大势所趋，没有窦娥冤的可能……”
　　“是我用词错误！但是，下次可以到办公室或者年级会议室……”德育主任已经默认了失败，只是给失败找些托辞：“再有，面对老师，为什么只想着抗争？难道不可以好好地说吗？老师这里有公平和公正……”
　　“我知道！但是我是石羊，臭名昭著如今却想向善的石羊……更加需要证实自己！”石羊有理有利有节，振振有词。
　　石羊这样说了，也让这事没有了再加之罪的可能！德育主任离开时低声告诉方言卓：“如果石羊是真心向善，我看好她！你继续努力……”
　　“老方！我想换个地方辅导，就办公室吧！还有，沙师弟要告诉你一个事实，澄清高二那个学生的冤屈，你一定要听他……”胜利者石羊说话的口气当然有着喜悦，也有着居高临下。
　　不知不觉，方言卓接手班级已经一个月，也终于和班里的同学建立了初步的信任！只有这个石羊坚持了逐步改观，一点一点地减少错误，她的文科学习已经得心应手，理科也渐入正轨……班里的学风、教风都大涨，“石羊都可以，我们如果不行就无颜面对了！”这是孩子们说的；“看到石羊都在听课，有一种莫名的庆幸和希望，然后觉得成就感什么的都有了……”这是年青老师向方言卓反映的；方言卓确实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鼓励的话“我感觉你在学习上可以出人头地，那才是你展示自我能力的舞台！”竟然有那么大的效果……班里孩子们全心向学自然少了许多乱子，还出人意料地拿到了流动红旗……只是，石羊似乎居功自傲，不像班里的同学那样叫他“班主任”和“老班”，而是颇为熟络、平等的“老方”，让方言卓标榜的“师道尊严”土崩瓦解，还被迫顺从了“小石”、“小沙”的叫法！石羊在班里年纪最大，她就一律叫了“×师弟”，她是“大师兄”“齐天大圣”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又过了一个月的期中考试，石羊奇迹地（所有老师都惊奇于石羊的进步，石羊也说生病发挥不好）考了年级第三百六十五名，然后，她坐在讲台那里——“老大，我们不如你！但我们会努力……”班里后二十七名同学恭贺之后作了保证，“大师姐！你立地成佛，好担心屁股后面的你踢开我们一直往前冲，你会吗？”班里前二十二名在沙鸿北带领下故意地搞笑。石羊义正辞严：“我盯着你们的屁股呢，也想着摸你们的脑袋，就等着砍瓜切菜，然后不屑于进他们实验班……”班里一片惊呼，有的在想晚上噩梦，有的觉得石羊真是狂妄……一俊遮百丑！成绩好起来的石羊让所有人刮目相看，有的班主任就拿她说事“看人家石羊！”也有了小声的不服，“她聪明，只是从前不学！俺比她笨……”方言卓觉得班级不比别的班好哪里，和实验班依然相距甚远，他却获得了巨大的声望——“一八班好，一八班牛，一八班老方和石羊都真牛！”这是五一校文艺汇演高一年级忽然自豪地喊出的口号，然后是群起的鼓掌……让许多经验丰富的老班主任们都纷纷摇头叹息、自感弗如！

　　方言卓没有太多回想就回到了现实！面前的女孩姚瑶的神情也是不以为然，他也准备了拂袖而去……
　　“那不行！我们等方老师的房间……”姚瑶是那种看到机会就会抓结实机会不放手的女孩，只是在犹豫跟随方言卓还是在吧台等候。
　　“方老师的是高级客房！你们肯住吗？”女服务员冒出一句。
　　“你们青年旅社能高级到哪里？”姚瑶不以为然，看到两倍半于普通包间的房价还是愣了一下，转瞬扬了脖颈：“不怕，价钱体现服务，还有早餐以外赠送！所以，这间高级客房我、我们要了……”
　　回到房间的方言卓还没有坐热椅子，姚瑶就敲了门，然后推开虚掩的房门进了来，许鹄在吧台没有跟来……
　　“老方！你在哪里教学？教哪一科？”姚瑶甩了双肩包，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沙发里，上下左右地打量：“你有洁癖还是捞的外快多？出门旅游那么大手大脚！一个人住那么大面积，还一个人来云南……”
　　“你敲了门，我却没有让你进来！而且我们不熟，我也没有义务回答你莫名其妙的问题……”方言卓正在修改昨晚的写作，听到了敲门声，然后就看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于是转作了一脸严肃：“你如果需要房间，那么请去总台守候！还有，你是女孩，这是外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要进入陌生人的房间，如果有危险你会很被动……”
　　“不会！我不但没有危险，如果让你烦了你会躲的很快，那么我得到这房间！”姚瑶不以为然，她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动着，胸有成竹：“因为我知道，和你坦诚会有回报。我学过相人术，就是相面！你是一个正直大度无私的老师，职业让你做好人已经成为习惯，那就更没问题了！”
　　方言卓被这个二次元打扮的少女惊讶到了，愕然的时候，姚瑶扶了他的书桌：“明白了！老方是老师，却也是作家，所以不是馊先生了……你的小说里有过我这样聪明自信，生命力顽强的美少女吗？”
　　“我不是作家！你是女生我还算能看得出，没发现你哪里顽强了，只是脸皮似乎好像仿佛有那么一点儿比较小厚……”方言卓冷笑了。
　　“老方，你说话都是那么文艺范儿！这用词，这意境……”姚瑶不以为忤，在方言卓面前蹲下身子仔细端详，指点着：“看的出！你印堂发亮、容光焕发……推测近来应该鸿运当头，也许还有桃花运呢！”
　　方言卓失色，脱口而出：“你真能看的出来？”
　　看到了方言卓眼里的灼灼如火，姚瑶有些慌乱地点了头又是摇头：“是呀！不过我只能看到一些端倪，却没有功力看的更深……”

　　半小时后，方言卓整理好了行李，到前台退房，然后在旅社餐厅吃了点东西，骑着他的改装旅行山地车离开了……
　　“小妖！你怎么说服方老师的，他不一定的，这却就退房走了……”许鹄的神情是大大的问号，问了身边招手的姚瑶。
　　“喜欢你叫我小妖，我就是妖！”姚瑶很得意，踮起了脚尖，在许鹄的耳边嘀咕：“我说我会相面！说有桃花运在前面等着他……老方就颇有兴致地离开了！这是大理，前面是丽江，那么多的一个人，还会没有艳遇？”
　　“小妖是骗子！”许鹄摸了耳朵，摇头：“我觉得方老师正人君子，虽然不喜我们这样的年纪就在一起，但是他本来就是要中午离开，也许又怕了你这样粘人缠人的小妖精！他长的不帅，人生阅历和生活常识中应该没有艳遇的概念，艳遇也不会主动和他，我说的差不多吧……”
　　“嗯！聪明的小虎，高大的鸟儿……”姚瑶似乎对许鹄更满意，也就忽略了对方言卓继续的评价，而是依偎在了许鹄的肩膀上。
　　“我们第三天认识，今晚还是分开睡吧！”许鹄冒出来一句。
　　“当然了！轻易得到的我也不会珍惜，我想你也是……”姚瑶笑了，飞扬了眉毛：“咱们真是一丘之貉，香味吆西！但是这不妨碍我这样粘着你，色眯眯地看着你流哈喇子，我本来就是粘人的小妖精……”
　　两个人手拉着手进了这旅社独一间的高级客房……
　　墙外的方言卓忐忑、犹豫着上路了——有些信了姚瑶的相人术，她说的那么有板有眼，而且方言卓确实中了巨奖，觉得自己虽然长相一般却有着很多的优点，手里的相机和新添置的一些装备也是不一般，这年月爱慕虚荣的拜金女和喜欢在浪费中享受青春的女孩又如过江之鲫……
　　骑行到大理古城，方言卓决定擦肩而过……这里古朴宁静、一切如常，除了如织的人流和偶尔自我陶醉的抖友自拍，没有人在意他这样一个超载、也没有穿色彩斑斓骑行服或者打个鲜艳旗子的普通骑行客！距离导游小唐等他的喜洲越来越近，方言卓渐渐平静下来，摇头苦笑——那个小丫头就是胡说罢了，怎么可能真的会什么相人术，那可是神神道道的老师傅也不一定能够有的高级本领！这次又上当了……这样想的时候，方言卓突兀又想到了十年前的学生石羊，却被沿途乱花绿柳的风景迷住了，于是停下来端起了相机……

　　“方叔！您在哪里？”是唐若水，方言卓这才注意到了时间，于是收了相机，骑行二十分钟到了喜洲古镇。
　　“方叔！您一定是流连了沿途的美景……这里是著名的白族古镇，您教历史，也许对这种民俗古建有着兴趣，要不要安排住宿？”翘首以盼的唐若水扔下男友，向方言卓招手致意，然后迫不及待地跑过来问了。
　　“嗯！住吧……”方言卓想了想，决定了：“看古建要注重细节，不能走马观花！我想小唐你也准备了精彩独到的解说词，那么我们仔细赏玩……去真正的严家大院、喜林苑黄墙、四方街、圆角楼……当然要在这里吃正宗的喜洲粑粑……对了，你和小段你们俩怎么回去？”这样说的时候，方言卓又想到了王小羊——那个自信张扬又爱说爱笑的美女，觉得自己不应该对一个美女那么的念念不忘、总是莫名地想起，连忙转移了话题。
　　“方叔，住宿在洱海边的民居已经安排好了！晚上有旅行社返回的大巴……”唐若水得意，不管段杰就在身边，还是表达了依依惜别：“真不舍得方叔您走！您到拉萨一定是飞机或者铁路返回，未来再不一定来大理……”
　　真是令人尴尬，唐若水的眼里竟然有了婆娑的泪光……
　　“方叔，你别见怪！小唐这女子就是多愁善感……”段杰揽了唐若水的肩膀，替她抹了泪水：“你是导游，别这样！有我疼你爱你……”
　　“知道了！”唐若水恍然，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