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苍梧大梦归》亥初三刻

9、绮年事尽化尘烟

　　宫三爷是一个小生意人，收账来到江州，在市集的茶馆歇脚。这日茶馆生意繁忙，没有闲座，只得与人同坐一桌。因与同桌之人闲谈，说起他们是岭南来的。

　　宫三爷道：“我正想收完了账，到岭南一游。我听人说，梧州最近挺太平，还有个沉璧湖，风光着实不错。”

　　其余几人笑道：“近日太平不假，可是你来迟了，那沉璧湖一年前已被填了。”

　　“填了？偌大的名胜，何故被填了？”

　　“这位大哥一定少往岭南走动，所以不曾听说。一年前，梧州牙将卫弘起兵作乱，当时的云州刺史谢熠奉旨平叛。卫弘兵败，谢熠破城之后，见卫弘的独生女儿生得美若天仙，竟要强娶为妻。谁知那女子刚烈，在成婚当日跳下了沉璧湖。谢熠在湖边搜了三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怒之下便将湖填平了。”

　　另一人摇头道：“我听说另有隐情。这谢熠是对卫弘侄女一往情深，订下婚约。谁知那侄女另有心上人，竟在迎亲当夜私奔出城了，卫弘只得让自己女儿代嫁。谢熠一怒之下，这才带兵攻入梧州城，杀了卫弘，他的女儿跳湖自尽。谢熠当日曾与卫弘侄女同游沉璧湖，故而将此事视作奇耻大辱，方才将湖填平。”

　　宫三爷怜香惜玉，“总是个贞节烈女，死了真是可惜。”

　　“有人说，曾见她被人救起。也有人说，此女熟识水性，既然始终没找到尸身，也许并没有死。”

　　“那沉璧湖外连宁江，尸身流入了宁江，也未可知。”

　　宫三爷突然想起，“那谢熠，可就是如今的平南节度使大人吗？”

　　“正是啊。他当日还是云州刺史，原平南节度使李崇因家眷染病，调回京都，举荐谢熠署理三州事务，朝廷因谢熠梧州平叛有大功，升任其为平南节度使，威风显赫，青云直上。虽年纪轻轻，处置军务政事，倒还算清明。”

　　“如今岭南就快要尽归谢氏之手了。”

　　诸人谈笑一番，也就散了。

　　另一张桌子上，正坐着云游采药行医的林大夫，他将方才那番话听在耳里，不禁想起了一年之前，见到鸣珂的那一天。

　　那日叶府女眷的车驾按谢熠的吩咐绕道去了苍梧村，卫蔷连日禁足忧心，体弱难支，鸣珂便独自下车去见了卫汐的舅父。

　　林轩大夫这些日子万分焦急，因官道封锁，梧州的消息全是道听途说，没有准信。鸣珂将前因后果一一告知，又递上了卫汐的手书。

　　那信中只是寻常伤心愧悔之语，望舅父好生保重云云，最后禀明婚事，附了一首诗：“五月廿七于归日，酒酣宴罢客何为。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又写道：“舅父书中所拟时疫之方，尚缺一味，今已觅得，随信奉上。”

　　林轩看了，觉得这信末之语好生古怪，那另一张纸是从自己送卫汐的草药集注上撕下来的。他略一思索，脸色大变，鸣珂问道：“有何不妥吗？”

　　林大夫指着诗和草药对她说：“酒酣宴罢客何为，这是我同汐儿说过的一个谜语，谜底是当归。这页上画的草药，叫作水滨落新妇，当日汐儿还曾笑言名字有趣。信中说她将在引凤楼完婚，那楼下就是沉璧湖水。当归，落新妇……汐儿，她莫不是想要……”

　　鸣珂大惊，拿过书信仔细看了又看，凝神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这是琵琶亭上的对联。姐姐临别时对我说，她愿能与我重游琵琶亭，她不会轻生。若是决意寻死，又何必暗示我们知道？她这样写，是想让我们设法，在她成亲之日去琵琶亭接她回来。”

　　林大夫不解道：“那这水滨落新妇？”

　　“是沉璧湖！姐姐自幼在江边长大，熟识水性，曾说过少时与江上渔民的孩童一起在江水中嬉戏，宁江尚且能渡，一个沉璧湖怎么难得住她？从引凤楼，到琵琶亭，并不算远，可是水势蜿蜒，两岸树木掩映，若是潜渡，极难发现踪迹。”

　　林大夫闻言，连连点头，忙双手颤抖去翻黄历，查看五月二十七那日的吉时。

　　这一段前尘过往，如今想来，恍若隔世。人们茶余饭后，兴之所至，说得绘声绘色，可是遗落于时光中的故事真相，又有几人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