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苍梧大梦归》亥初三刻

10、欲买桂花同载酒

　　乾平十一年

　　王老汉在苍梧村口开着一家小酒铺，邻近的一些村镇，都修了往梧州城的官道，独苍梧村仍遗世独立在大梦山脚。

　　他的生意不好不坏，只是年纪越来越大，眼神渐渐模糊，手也不大稳，倒酒的准头差了许多。好在仍有一些熟客，行商路过，愿意绕来他这里坐坐，聊一聊旧事故人。

　　有些人他只是脸熟，叫不上姓名，或许人家没提，或许提过，他忘了。比如眼前店里的这位客官，长身玉立，神情寥落，他每年秋天来，总穿着一袭旧青衣，来了只点一壶桂花酒，同王老汉闲谈几句，喝完便走，给的酒钱却够小酒铺一个月的进账。

　　王老汉给他上了酒，照例寒暄几句，“客官又来了，今年可打听到什么消息？”

　　那公子仿若自嘲地浅浅一笑，摇了摇头，望着窗外的田埂出神，那是由苍梧村出去赶集的必经之路。

　　王老汉叹了口气：“这年月，寻人难啊。数年前云州和梧州一战，直打到扶风镇。后来又闹了几个月饥荒，人走了许多。据说就连有许多田地的员外爷也都举家迁走了。”

　　其实王老汉每年都是这几句话，这位公子却没有不耐烦，他开口道：“也许是我痴心妄想吧，她说过不会水，那湖又那样深，或许像他们说的，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他一双凤目，如秋风萧索，语中有无比的沉恸哀伤，想必落水失散的是他极要紧的亲人。

　　王老汉开口劝慰道：“这些年咱们这边渐渐太平了，宰相大人的小女婿，就是先前的平南节度使谢大人，封了镇南王，平息了干戈，广施仁政。我是五年前到这个村子的，听说有些多年前就在这里的人家，也有陆续搬回来的，客官你常来打听打听，保不定能有音信。”

　　公子叹了口气，“多谢老丈好意。”

　　这天下着细雨，店里没几个客人。说话间走来一个约摸四五岁的男孩，壮实可爱，手里提着一个竹节小酒筒。

　　王老汉看见他就笑道：“小麦又来给你爹爹打酒啦？今日下雨呢，怎么一个人来？”

　　那个叫小麦的男孩朗声说：“路上遇见庄大叔的孙女摔伤了，我娘亲帮她包扎，让我先来等她。”说罢把酒筒递给了王老汉。

　　王老汉喜欢孩子，见了总要逗两句，“你才搬来几个月，怎么就认得庄大叔和他的小孙女了？定是看人家长得俊吧？”

　　小麦满脸通红大声分辩：“才不是，我爹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就认识庄大叔了。”

　　那位独自饮酒的公子听说这话，停住了手中的酒杯，向小麦问道：“你们家从前便住在村里？刚迁回来？”

　　小麦点点头，“我爹和我娘以前住在这里，后来打仗，搬走了。”他望着饮酒的客人，倒也不认生，“你也是村子里的人吗？你也认识我爹娘？”

　　公子摇了摇头，“我想打听一个人，一个七八年前住在这里的人。”

　　“那你得问我爹，我娘生过一场病，许多事都记不得了。”

　　王老汉打完酒提着酒筒走来，说：“他爹是打猎的，他娘会治病，都是热心人，客官不妨待他娘来了问一问。”

　　小麦接过王老汉递给他的酒筒，甜甜一笑，“谢谢老丈。”他笑起来的时候，双眼闪亮，右嘴角上一个浅浅的梨涡。

　　那公子看到，仿佛吃了一惊，盯着小麦仔细端详起来，脸上疑云渐生。

　　王老汉笑着说：“客官别看这娃娃年纪小，可聪明呢。”转头继续逗小麦：“来，你给这位客人说说，你小名叫小麦，大名叫什么？”

　　“顾长歌。”

　　“是怎么个意思？”

　　“我娘说，是一首诗，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娘说，那是写一个很美丽的村子，傍晚大家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像咱们村一样。”他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

　　那公子听完大为震动，猛地起身过来紧紧抓着小麦的手臂，声音有些颤抖，“你娘，你娘她叫什么名字？”

　　小麦被吓到，一边使劲想挣脱他的手，一边着急往外看，突然跳脚叫道：“娘亲，娘亲！”

　　酒铺外，一个身着丁香色布衣的女子，正从蒙蒙细雨中款款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