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〇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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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淡，刚进了长春宫没多久的小宫女正在阿黄的指挥下打扫院落。
齐佳氏与皇后相对而坐，小声相劝，“太子的事情，您也别全怪自个儿。小孩子都弱，一点儿风吹草动都经不住。远的不说，和王福晋都折了几个阿哥了？人活在这世上，总得朝前看，您总这么提不起劲儿可不行。”
“我明白。”皇后的声音依然有些恹恹的，“这就是永琏的命，我得认！”
齐佳氏怜惜地望着自己几乎是看着长大的皇后，“您心里要真的这么想才好。既然道理您都懂了，为什么还总是远着皇上？”
皇后的眼神立刻凝在了徐嬷嬷身上。
徐嬷嬷低眉顺眼地侍立在侧。
皇后的脸色有些难堪，“那是皇上！这全天下的女人，除了自家亲戚，漂亮的丑陋的聪慧的愚笨的……他乐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这个皇后，难道还能做得了他的主吗？”
齐佳氏将茶盏在案几上轻轻地磕了一下。
皇后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苦笑道，“皇上贵为天子，他能尊重长春宫，不让任何人有丝毫僭越，已经是我的福分了。我……还能要求些什么呢？”
齐佳氏恨铁不成钢，“当年我是怎么教你的？这十来年的功夫，你难道忘得一干二净不成！想要在男人身边站住脚，一味的柔顺远远不够。你顺，总有人比你更顺。你一个皇后，难道要和那些妃妾们相提并论吗？你得拿出自己的本事才行！”
皇后咬住下唇，眼眶微红，“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做好，让家里人都跟着担心了。”
声音很低，也很平静。
齐佳氏突然意识到，皇后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皇后自然是极好的，公正贤德。”
棠儿端起瓷盏，喝了一口，“您怎么突然这么问？”
瓷盏里是宫里最普通不过的金桔蜜饯泡得的水。
觉罗氏握住了棠儿仍带着顶针的手，心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您在家的时候，任我磨破了嘴皮子，宁愿躲进你阿玛的书房，都不肯拈一下针。”
棠儿怔了怔。
太久了，她几乎都要不记得了。
耳边觉罗氏的声音里满是哀伤，“这衣服……是给谁的？”
“是给四阿哥的。”棠儿回过神来，微笑道，“嘉嫔的四阿哥就要周岁了，我是他妃母，送件衣服聊表心意。”
觉罗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娘娘……还是没有消息吗？”
棠儿摇了摇头，口吻轻松，“子女缘是天定的，许是没到时候。”
觉罗氏却发急了，“可是皇上冷淡了您？”
“额娘怎么会这么想？”棠儿失笑，她递给母亲一杯用蜜饯泡的甜水，“这么多的本事，酸甜苦辣咸样样都有，承乾宫还能缺什么呢？我什么也不缺。”
“您从前，总觉得蜜饯甜的腻味……”觉罗氏接了瓷盏，放到了桌子上，她贪婪地看着女儿，“不过数年功夫，娘娘已经变得连额娘都要认不出来了。”
棠儿的神情纹丝不动。
觉罗氏闭了闭眼，语气轻而快，“您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怀上儿子，后宫的女人，顶天的事情就是这个！为了这个，您受了多大的委屈都得忍下来。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棠儿的手摩挲着温润如玉的瓷盏，神情淡淡，“我心里有数。”
觉罗氏张了张嘴，喃喃道，“等到了那一天，咱们就不忍了，再也不忍了！”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最清楚。棠儿的性子一向拗，她想做成的事，就是撞了南墙也绝不会回头的。
屋子里的气氛渐渐凝滞下来。
“不管怎么样，以后不许再绷着脸了，皇上在不在都不行！”齐佳氏的声音颇为严厉，“脸上总要挂着笑，半点儿不能马虎。是个人都喜欢轻松自在，哪个爱看耸肩塌腰的苦瓜脸？皇上也是人，你得记着！”
皇后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就像当年练过的许多次一样。
齐佳氏叹息了一声，“您一个人在宫里有多难，我们想的怕是都比不上您遇上的万一。可又有什么法子呢？您不能退，咱们所有人都不能退，只能想法子站住。”
皇后的嘴唇哆嗦了两下。
“也别怪你四嫂。”齐佳氏道，“他们夫妻之间的话是愈发的少了，明瑞和奎林……男人总是偏爱像自己的孩子，你四嫂也是个可怜人。”
窗外的寒风飒飒作响，几乎都要淹没掉齐佳氏的声音。
“我还记得当年，郭络罗氏一直无出的时候，四弟在阿玛额娘面前护着她的情景。不过十年的功夫，那样亲密的夫妻也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傅恒和纳兰氏也很好，好到……我实在有些心惊肉跳的地步。”
天上开始飘起雪来，像撒盐一样，不一会儿屋檐、树干、地上就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粒子。
“倒是个好兆头。”傅恒拉着马缰，浅浅笑道。他眉目分明，身姿高峻。在这灰黄色光线的映衬下，更是显得冷清淡漠。
走在他身侧的爱隆阿却是满身的烟火气，“这雪跟小米粒儿似的，我说你真要专门雇个车回去吗？这也忒丢人了吧。”
“你愿意吞着一嘴的雪沫子回去见媳妇闺女，我可不想带着满身的寒气回家。”傅恒看了眼抱着手炉不放的爱隆阿，“何况你确定你要一边跟着我去租车，一边嫌弃我丢人？”
爱隆阿甚是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儿，“我说，六爷，傅六爷，麻烦您转转头，看看那些人鄙夷惊讶的眼神儿行吗？”
傅恒没搭理他。
爱隆阿嘶了一声，“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能这么淡定的视其他人于无物呢？”
“一没权，二没钱，三没色。”傅恒懒洋洋道，“看他们，伤眼。”
“你小子，也太实在了些！”爱隆阿忍不住笑出了声，“哎，那我有什么？值得您老人家把我捎带上？”
傅恒把缰绳扔给跟着的小厮荣兴，转头道，“今儿天气正好，咱们喝酒吧！”
爱隆阿一愣，“喝酒？”
傅恒点点头，“去你家，让嫂夫人备上好酒好菜。”
爱隆阿狐疑地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居心不良？”
“先喝口热汤再说不迟！”
荣兴快马跑到觉尔察家的时候，眉毛上都结了一层冰。
舒鲁盯着他把热腾腾的羊汤喝下去之后，才问道，“你家大人和我们老爷一起回来？”
“是，我家大人让小的先过来和您说一声。”荣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大人说，今儿天气正好，他要和爱隆阿大人不醉不归。”
舒鲁瞟了一眼今日特意来探望她的乌勒丹一眼，笑道，“成，我知道了。我这就让人把地炉点着，让他们别急着赶路，当心吃了冷风闹肚子。”
“你放心。”乌勒丹的眼睛都不敢往舒鲁这儿拐一拐，“今儿雪大，他们定然是坐了车回来的。”
从车上下来，傅恒一眼就看到等在门口的乌勒丹。他的眼神几乎是在瞬间就柔软下来，四散的雪花都无法遮挡他浑身萦绕的满是红尘味道的温暖。
乌勒丹也看着他，对视了一眼之后，垂下了眼睑，微笑起来。
爱隆阿这个时候深刻的明白了被人视若无物的感觉。
舒鲁从门后走了出来，爱隆阿再也不肯站在傅恒身边做陪衬了，转头就去拉自己的媳妇的手，提高了声音，“傅恒今儿是特意来跟我喝酒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却不想，人家一双璧人就跟没听见一样，眼波流转，情意绵绵。尽管爱隆阿一向觉得自己夫妻已经是这世上十分和美的一对儿了，在这一刻仍旧生出几分酸溜溜的感觉。
“酒已经温好，羊肉锅子好不好？”舒鲁笑着问道。
“如何不好？大冬天吃暖锅，喝烈酒，是再好不过的了。”爱隆阿原本气鼓鼓的肚子听见有羊肉之后，立刻瘪了下去，只觉得此时此刻实在是无比饥饿。只恨不得抬脚就是吃饭的地儿，先填饱肚子再说。
“西厢房的地炉我已经让人烧着了，你们要是想看雪景，把窗户打开就是。”舒鲁说完就要去拉乌勒丹的手，“我和表妹先去……”
拉了个空。
舒鲁看向傅恒。
傅恒一副平常的样子，“表姐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不过是小酌几杯而已。都是自家人，无须见外。”
爱隆阿匪夷所思地看着傅恒。
舒鲁笑望着一直低着头的乌勒丹，问道，“这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
这次不待傅恒答话了。
自认已经看透了傅恒这厮的爱隆阿阴阳怪气道，“你怎么这不伶俐起来，咱们又不是没一起吃过饭。”
傅恒拉着乌勒丹的手不放，就坡下驴，“在表姐家里，还能有人能指摘表姐不成？何况又不是孤男寡女。”
舒鲁原就为表妹夫妻情深而感到高兴，这么说也不过是客套罢了，“那我和乌勒丹也就不再矫情了，一起吃饭，也免得孤单寂寞不是？”
四人达成了一致，自然而然的分成了前后两对往西厢房去了。
丫鬟奉上热茶。
“换成蜜饯水吧。”傅恒将乌勒丹面前的茶盏放回到托盘上，解释道，“她喜欢用蜜饯泡的甜水。”
爱隆阿没放在心上，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么好的酒，媳妇啊，咱们家今儿亏大了啊。”
舒鲁怔怔的看着捧着蜜水，一口一口将它喝掉的乌勒丹。
乌勒丹的面前放着的，是她特意使人从稻香村买回来的咸口点心，那是乌勒丹最喜欢的口味。
“真是犯贱！”
送走了觉罗氏，棠儿坐在炕上，一口一口的喝掉了瓷盏里的蜜饯水，“穷酸的连茶都喝不起，被人卖了的奴才秧子，被赌棍兄长败得家徒四壁的……你喜欢的永远都是这么低贱的女人！”
皇后站在回廊下，笑着问因为洒扫院子而涨红了一张脸的小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叫睐娘。”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〇一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