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〇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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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宫东暖阁。
二阿哥昏睡不醒，徐嬷嬷守在床边，眼睛都熬得眍进去了。
几个乳母都跪在回廊的风口处，寒意一丝丝地钻进骨缝里，她们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脚步声纷沓而来，明黄色的袍角从她们眼前滑过。
尽管是刚从慈宁宫请安回来，皇后的脸色看起来仍要比守着二阿哥的徐嬷嬷强一些。
她一进门就坐到了床沿上，忧心忡忡地握住儿子因为骑射而早早生出茧子的右手，“叮嘱过你们多少回了，眼睛给我张大点儿，把阿哥看紧点儿。结果呢？还是让阿哥又受了凉！”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此起彼伏的请罪声中，夹杂着皇后低低的咒骂，“一群废物！”
几个太医匆匆地从东二长街走过，很快就越过了一个捧着托盘的宫女。她有些好奇地住了脚，看着他们的背影迅速地消失在长春门。
风吹过，掀起了托盘上蒙着的红布，婴儿精致的衣裳露了出来。
嘉嫔正靠在引枕上，摆弄着内务府刚刚送过来的衣裳。
绿枝坐在杌子上，有些忐忑，“长春宫又叫了太医，刚刚内务府送衣裳的时候，我看见长春宫的曹太监亲自守在门口接的人。”
“正常。”
“这人来来往往的，连累的我们咸福宫也没个安宁。”绿枝道，“早上在慈宁宫的时候，看着皇后娘娘还是腰板儿挺直的，一离了太后的眼睛，那肩舆抬得跟飞似的……看着就让人觉得……不太妙……”
嘉嫔头都不抬，“我都给你说了多少遍了，咸福宫外面的事儿你少打听。”
“要不是隔壁白天黑夜不停歇地闹，谁爱管别人的事儿啊。”绿枝瘪瘪嘴，“您如今月份大了，本来就睡得不安稳，还这么吵吵嚷嚷的……二阿哥是金贵人，您肚子里揣着的，也是龙胎啊！”
“可你管得着吗？”嘉嫔把衣裳叠了起来，“皇后是宫里的主子，她就是在长春宫敲锣打鼓，只要皇上什么都不说，其他人有什么办法？”
“您……就不能跟皇上提提吗？”绿枝接过托盘，“这衣裳还是皇上特意吩咐内务府给小阿哥做的呢，二阿哥是宝，咱们小阿哥也不是根草啊！”
“好歹今年颁金节能安心的过了。”嘉嫔笑道，“皇上既然已经给了恩典，咱们就得知足。”
“让她们起来吧！”
皇后的头发已经散落开来，她安静的躺在床上，细细地听着从暖阁那边传来的窸窸窣窣。
“这不怪她们。”皇后的表情渐渐变得痛苦起来，“是我让人告诉皇上永琏的功课有进步，让他来长春宫看看孩子的。是我的错……是我忘了身份，争风吃醋，让永琏拖着还没完全康复的身子在这大冬天的杵在长春宫门口迎接皇上的。”
徐嬷嬷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已经深深陷入自责的皇后，只能像从前，她们还没进宫的时候一样，摸了摸皇后的脸。
“娘娘！”徐嬷嬷的语速飞快，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娘娘，您知道东暖阁躺的是谁吗？”
皇后木然的转过头。
“他是您的儿子！”徐嬷嬷的声音极低，像世上最柔韧的丝线，又细又难以割断，“他天底下最金贵的人，谁都比不上他。他是您的依靠，是富察家的未来，是大清最……”
皇后突然攥住了徐嬷嬷的手，眼睛亮的惊人。
“是，你说的对……他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我不能没有儿子，富察家也不能！”
“长春宫不见人？”
棠儿有些诧异，“富察家的人都不见吗？”
“不见。”太监梁善躬身回道，“递牌子的是承恩侯夫人，这还是头一遭皇后娘娘说不见的。”
棠儿微微一笑，“二阿哥身子不好，皇后娘娘一时分不开身。既不想耽搁了儿子，也不想怠慢了娘家人，也是正常。”
梁善是个容貌颇为端正的太监，脱了太监的衣裳，走在大街上，十个人里面四双半都会觉得他是个读书人。棠儿喜欢这样不卑不亢的奴才，整日里弯腰驼背的，逢人就带三分笑的，她只觉得轻浮。
因此，尽管承乾宫的大太监马成功没有丝毫过错，主子的过分倚重，还是让承乾宫里分成了马梁两派。
站在柱子后面的马成功察觉到了梁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是些许的晃动，宫殿的幽深处又多了一个影子。
梁善的嘴角浮出了一个自得的笑容，“娘娘有所不知，奴才听说，承恩侯夫人上次进宫仿佛说了些不当说的话，皇后生了恼怒，这才不见的。”
“哦？”
梁善往前走了一步，“应当是和二阿哥有关。”
棠儿笑了笑，“难道是承恩侯夫人往养心殿送的信儿？自己失了进退，就去迁怒别人，咱们这位主子娘娘啊……”
费莫氏皱了皱眉。
棠儿并没有发现，倒是阴影处的马成功扫了她一眼。
账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乌勒丹看的很认真，薄荷将烛火挑的更亮了一些。
“也亏得老爷心疼您，给的铺子和田庄都是上好的。这要是光靠着姑爷的俸禄和分得的家产，咱们不得全家喝西北风去啊。”
乌勒丹不搭理她。
“承恩侯府的人鼻孔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姑爷过去指不定得受什么委屈呢！”
乌勒丹拨动着算盘珠子。
“没事儿的时候就说分家了，生怕被沾了一点儿便宜。有事儿了，就叫姑爷过去挨骂……凭什么呀？”
“话多！”
乌勒丹把账本卷起来戳了戳薄荷的额头，薄荷跳着躲了到了刚进门的茱萸身后。
茱萸剜了薄荷一眼，福了福身，“太太，爷回来了。”
乌勒丹连忙在镜子面前照了照，才迎了出去。
“……您回来了？”
傅恒走的很快，几步路就到了乌勒丹面前，制止了她的行礼。
“爷回来了……奴才让人去传膳吧。”茱萸拉着薄荷的手从拐角处溜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了夫妻两个。
“还没吃饭？”傅恒的声音很平静。
乌勒丹仰头端详着他的神色，“我等您一起。”
“我那天是和你开玩笑。”傅恒安抚地抱了抱乌勒丹，“往后外面的事情越来越多，我可能更没有办法准时回来陪你吃饭。你总等着我，该吃饭的时候不吃，不该吃饭的时候硬吃，会伤了身子的。”
乌勒丹露出了一个天真的，似乎没有任何忧愁的笑容，“我知道，我只是想等着您。”
夫妻两个亲昵地拥抱在一起。
宁静和美的氛围包裹着他们。
“我总是不长记性。”
傅恒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样的温暖，“宫里的主子自然有宫里的奴才伺候着，外面的人跟着瞎掺和做什么呢？”
“上赶着往前凑……躲还来不及的事儿。”
重重的叹息落在了乌勒丹的心里，她伸出手，将整个人都挂在傅恒的脖颈上。
“没事的，二阿哥吉人自有天相。”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故作的轻松，“小孩子生病是很正常的，我以前有两次病的都快没救了，现在不也好好的？福祸相依，过了这个坎，二阿哥会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傅恒笑着重复，“我媳妇心可真大，能活到七老八十就是老天庇佑了！”
“呸呸呸！”乌勒丹捂住他的嘴，“您又胡说！”
用过晚膳，傅恒拉着乌勒丹在院子里慢慢踱步。
“还是自己的地方自在。”他将院子环视了一周，有些可惜，“就是小了点儿，没走两步就到了头。”
“您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乌勒丹拧了他一把，“院子大了，伺候的人多了，又是一大笔的银子。”
“舒坦啊！”傅恒捏了捏乌勒丹挺翘的鼻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多舒服啊。”
乌勒丹刚要把他的手拍下来。
傅恒已经捧住了她的脸，“连累着你跟我过苦日子，我只觉得对不起你。”
乌勒丹眨了眨眼。
“哪里苦了？我过得不知道有多开心。”乌勒丹伏在傅恒胸口，“在家的时候阿玛额娘还得管着我，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在这儿，所有人都听我的，您也是。”
傅恒笑了，“是，我也听你的话。”
“那……您能告诉我，承恩侯府叫您过去都说了些什么吗？”乌勒丹咬着唇，神色紧张。
傅恒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皇上，是个嫡庶分明的人。在他看来，嫡子继位是上天赐予他的福气。”
乌勒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看。
“这是皇上的福气，更是富察家的福气。”傅恒牵着她的手，往更加空旷的院中走去，“安安分分地等着，这本来没什么不好。但……就像你说的，福祸相依。人心如此，他们觉得自己的福气是别人眼里的祸事。所以为了福气能更源远流长，他们会想法设法的生出事来。只为了告诉自己，也告诉别人，这是我的福气，你们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总觉得人家都在拿刀等着捅自个儿，谁知道，是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呢？”
“那您……”
傅恒看着乌勒丹的眼睛，对她说，“两个字，活着。”
乌勒丹微微偏着脑袋，感受着傅恒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死后的无边恩宠，都是给别人看的。”
“姐姐……她着实不是一个聪明人。”
“男人的宠爱虚无缥缈，只有儿子才是立身的根本。可如今，这根，马上就要被挖出了。”
乌勒丹打了个激灵。
傅恒回过头，“你怎么了？”
“我没事。”乌勒丹立刻回答。
傅恒转过头，他没有发现妻子的另一只手微妙的停留在了腹部。
乾隆三年十月十二日，皇次子永琏薨，册赠皇太子，谥端慧。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〇一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