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远方来》汤圆十一

2、第一章

　　前朝国破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然至今仍为众人津津乐道，比之国后南姬与周帝一同殉国一事更广为流传的，是前朝太子周庸尸身的不翼而飞。

　　这半年来，各世家大族派出大批人马寻找周庸的下落，无一例外的无功而返。时间一久，就只是街头巷尾茶前饭后的谈资了。刚开始还有人惧怕，后来众人转念一想，大周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了，就算那周庸没死，还能反了天不成？他现在就算是活着，也是孤家寡人了，更何况当日城破之时，可是有人亲眼看见周庸横尸宫门的。

　　今天是个好日子！

　　今天是柳沉保下山的日子。

　　此时，某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正端坐在这小小的茶楼里，听着说书人的故事。

　　当然，不学无术是假的，纨绔也是假的。

　　一方面，他没有不学无术的资质，另一头，很不幸的，穷鬼是不配“玷污”纨绔这个富贵公子哥的专属名词的。。。

　　听着国后南姬和前朝周帝的故事，柳沉保感动的涕泗横流，完全没有一点点翩翩公子的清冷气质，也难怪，孩子关久了，乍一出来会丢人现眼是件很正常的事。

　　周围几个大老爷们看着旁边这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小伙儿避之不及，生怕别人看不出自己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公子，您擦擦？”旁边一个小妹递过来一个帕子。

　　他抬头努力地笑一笑，“有劳。”

　　那边，小妹见他抬头，一眼惊为天人，羞红了脸。

　　门外。

　　一醉汉正在拉扯一个少女。

　　“跟老子回家去！你爹把你卖给我，你就是老子的人了，老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他妈的你还敢还手！老子打死你！”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喧闹不堪。

　　说书人还要继续讲讲前朝国破之日江家少爷一人擒敌众百的故事，然而只剩下一些痴情那位风光少爷的女子留下，其他人都被门外事吸引了目光。

　　柳沉保自然也出来了。

　　只见那名醉汉越发粗暴，竟当街扯起了女子的衣衫，衣衫残破不堪，众人纷纷掩面回避。

　　竟无一人出手阻拦！

　　柳沉保大步向前，挡在女子中间，出手阻拦那醉汉。

　　他只顾着救人，没有注意到周边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同情，同情，同情。

　　众人不忍看了。

　　几个穿黄色衣服的青年走上前来，要把柳沉保扔出去。

　　他这才注意到，这厮，是个少爷吧？

　　醉汉虽醉，穿着却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周围那些围观的，不是不想管，怕是不敢管。

　　“既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

　　柳沉保把女子推往一边，赤手空拳的和他们打起来。

　　三下五除二，柳沉保在下山后的第一战充分展现了自己的英勇风姿。

　　“姑娘，还好吧？”

　　那女子抽泣不已，忙不迭的点头言谢。

　　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之前竟是小看这位了。

　　“这位侠士？”说书人闻声早已赶了出来，拉拉柳沉保的衣袖。

　　“听老夫一句劝，赶紧走吧。”

　　柳沉保不解。

　　“侠士有所不知啊。刚刚那位，是本郡郡守的公子。少侠的侠肝义胆老夫实在是佩服。但老夫劝少侠快走，不然一定会有大麻烦的！”

　　“我走了，这位姑娘岂不是会被他们变本加厉的欺负？”

　　我不能走！

　　自古英雄出少年哇！柳沉保几乎想象到了众人即将对他发出的称赞，这，更加坚定了“英雄少年柳沉保”的决心。

　　众人：......

　　“老翁您有所不知。下山前，承蒙师父教导，我们修行之人，匡扶正义是我们的责任。若今日我走了，岂不是违背了修行的初衷？”柳沉保冠冕堂皇道。

　　屁！说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算有点可信度，修行的初衷？见鬼去！

　　大名鼎鼎柳沉保，柳居众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上可拔真人仙鹤毛，下能乘柳居神龟行，咱们就不算三天两头从柳居山跑下来再被逮回去跪祠堂这种事情了。柳沉保在他活的这十七年里惯常说的一句话便是：“修行算个卵，老子要下山！”

　　于是在他十七岁这年，不知是柳居真人真的忍受不了这个逆徒了还是咋，终于做了件柳居山众人拍手称快的一件事——话说那日杏花微雨，柳居真人捻了捻他的白胡子，喃喃道“是时候了”，便让柳沉保这厮下山来了。

　　却说这边，说书人见他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叹了口气，“唉，少侠如此这般，老夫实在佩服。只是，唉。”

　　众人渐渐散去。

　　“姑娘。”

　　柳沉保颇有绅士风度的走上前，扶起那位女子。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不过，他们说的对，您还是快些离开吧。不能因为我再连累您。”

　　柳沉保笑道：“姑娘想必也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了。既已救人，又哪有再袖手旁观的道理？姑娘莫怕，你大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我也好出个对策。”

　　那女子见他执意帮自己，感动万分，便不再推辞，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此地为鸿都郡，是北部江氏的地盘。半月前，此地出了一门怪事。

　　江归元，也就是鸿都郡郡守，家中的数名仆人都死于非命。

　　原本，死几个仆人，对江家这样的大姓来讲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怪就怪在，这几名仆人的死法极其诡异，死者的后脖颈上无一例外的出现了一朵黑色的梅花印记。另外，这几个仆人都是平日伺候江归元起居的女仆！

　　关乎到江归元的性命，这就不是件小事了。

　　这名女子名阿红，前几日刚刚被他那嗜酒又赌钱的爹卖给江归元的二儿子江耀祖，江耀祖突发奇想，想将阿红献给他爹，当做引出此事幕后使者的一个诱饵。而刚刚，柳沉保碰上的就是江耀祖接阿红入江府一事。

　　柳沉保听闻阿红所讲之事甚是惊讶，想不到竟出了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只是阿红是万万不可再留在此地了。

　　“姑娘，听你方才所言，你现今应是已没有什么牵挂了才对。这样，我这里有些盘缠，你拿上它们赶紧逃，逃得越远越好，以后好好活着。”

　　听闻此言，那女子感动的热泪盈眶，“那少侠你？”

　　“我么？我倒没什么可担心的。此地出了这等事，我岂能坐视不管。”

　　“你先走，越快越好，远离这些是非。我们就此别过。”

　　柳沉保颇具侠气的拱了拱手，送走了阿红。

　　其实，柳沉保这个人，虽说在山上时一直念叨着下山，平日里也颇为臭屁，但还是有那么点仙风道骨的。

　　正如前面所说，他资质好，没有不学无术的本事。

　　他只是，纯粹的不想在山上待着罢了。

　　再者，此次下山，他可是有奔头的。

　　不消多说，柳沉保起身往前面的客栈走去。总得有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那边，江耀祖的酒已经醒了一半，他是被家仆抬回江家的。

　　“你这逆子！成什么样子！”说这话的，正是江耀祖他爹——江归元。

　　也是，堂堂郡守二公子，出门一趟不仅喝个烂醉，还被人打到手下几个小厮也满身是伤被拖着回来，还在大庭广众下调戏妇女，还被一群布衣围观，说出去，不丢他爹的脸丢谁的脸呢？

　　江耀祖跪在地上，吓得不敢吱声嗡一下，刚刚的架势全无。

　　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本意是将阿红那丫头带来当诱饵的，没成想出了这么大的洋相。

　　其实他不知道，他爹已经知道他一开始是什么打算了。更是气的要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怎的有了个如此木有脑子的儿子？

　　当那幕后使者是个傻的么？

　　江归元现在又气又怕，一口气堵在肺里，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江耀祖偷摸摸地抬了抬头。

　　呀！爹怎么气成这样了？

　　“爹，你别气了，脸都赶上猴屁股了。儿子知道...”

　　那个“错了”还没有说出来，他爹一口陈年老血终于吐了出来。

　　旁人：......

　　有些人，你不能指望他能放出什么好空气来。

　　或许，说话也是门学问吧！江府的老管家在一旁想。

　　另一边，柳沉保同学已经躺在了床上。

　　柳同学十分纳闷，这么半天了，也没有见那厮来找自己复仇么...

　　（这件事告诉我们，有些人，你不能指望他脑子想些什么正常的事情）

　　柳沉保坐不住了，他要下去吃饭。

　　柳沉保在山上待的这么多年，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吃饭就吃饭，食不言，而且坐得端正无比，对待吃饭这件事态度十分的虔诚。

　　如果说，你想成功的激怒柳某，或许，你可以试试在他吃饭的时候把他的饭端走或者打翻。

　　您见过被抢了吃食的狗狗没有？嗯，大体那样吧，您懂得。

　　吃的是饭，找上门来的是事。

　　这边柳沉保正坐得笔直，刚刚拿起筷子来夹他买的酱牛肉，霎时间，突来一人抢走了他的筷子。

　　没错，此人正是醉汉江某。

　　“把我的筷子还给我。”目无表情，眼神空洞。

　　“把我的婢女交出来。”怒发冲冠，火气冲天。

　　大战一触即发。

　　旋转，跳跃，厮打。

　　又是一阵风吹过的时间，江某在下，柳在上。

　　柳沉保随手拿出一根红绳，把江耀祖的手反捆上，临了又踹了两脚。

　　然后，他无比端正的坐在桌子旁，不慌不忙的夹菜吃饭。

　　一系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令人叹为观止。

　　“我吃好了。”待他风卷残云般消灭掉那堆吃食，柳沉保交代了句。

　　“阿红已经被我送走了。你的事我也大概清楚了。”

　　“把老子放开！”这句话，在柳沉保吃饭的时候，江耀祖就喊了不下一百遍了。

　　众人虽知他是郡守二公子，一看旁边那位坐得端正的少年，并不敢上前，毕竟，放了又能怎眼，还不是又会被绑起来？

　　“待我说完，再放你。”

　　“你之前那个计划，我不好再评价什么。不过我常年修道，自以为可以帮你。我之前修习过解毒之法，贵府几名家仆的死相也略知一二，不如江公子把我带回去，或许对解决尊君的忧虑有所帮助。”柳沉保说到。

　　“您看怎么样，江少爷？”

　　地上的江耀祖听他这话，也大概知道了自己之前想法的荒谬之处，便有了些许动摇。

　　“你先把老子解开！”江耀祖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说到。

　　柳沉保莞尔一笑，偏了偏头，解开了江耀祖，把他扶起来。

　　“多有得罪。只不过，事出有因，还望包涵。”

　　江耀祖之前也不是有意要侮辱阿红，虽说他颇没脑子了点，又心思些微歹毒了点，但是之前那事，耍酒疯的成分更大些。抓人不喝酒，喝酒不抓人。江公子在心中念叨。

　　“哼，算了，本公子不跟你计较。既如你所言，那就跟我来吧。到时候要是是你说大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江耀祖骄傲的抬起了头，一摇一摆的走出了客栈。

　　倒不是他真的多么大度，现今这个局面，往家里带个修行之人倒是没什么错的。况且柳沉保这人一看就是死正经的，正好可以借来一用。

　　柳沉保上楼，收拾收拾包裹走人。

　　下楼付账。

　　“烦劳问您一句，江愁眠江公子是在此处吗？”

　　江愁眠，就是说书人还没讲到的那个前朝国破之日一人擒敌众百的江家少主。

　　听闻此话，店小二还没来得及应答，那老板就转过身来。

　　“是在此间！前些日子少主四处巡查，到了咱郡上。我看这位少侠也非常人，难道是和咱们少主有甚交情么？”

　　“哦，在下一介匹夫，早就听闻江少主英名，心生歆羡，故特来问一句。”

　　确实是心生歆羡，只不过，歆羡的是什么，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