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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射箭的学问 ...

  •   “站好,前后脚在一直线,背挺直,持弓手伸直,拉弦手抬高。”君影慕一边说,一边一一调整安定慈的姿势,“箭射得准不准,姿势很重要。若连姿势都不标准,失了准头不说,时间长了对自身的伤害也很大。”
      安定慈老老实实地被她像个木偶娃娃似的摆弄,连动都不敢动上一动。
      “你射一箭给我看看,我好知道你的短板在哪里。”君影慕一甩头发,在一旁抄着手站定。
      安定慈依言,抽了一支箭筒里的白色羽箭,搭在弓弦上,张弓射箭。
      羽箭飞窜而出,发出一声破空之音。
      “……”君影慕默默地看了一眼啥都没有的箭靶和落在一边草地上的箭矢。
      “……”安定慈有些手足无措地放下手,拘谨地不知道该看向何处,持弓的大拇指悄悄地抠了抠。
      君影慕见他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咳嗽一声,挠着后脑勺犹豫着安慰道:“用不熟悉的弓确实有时候会出现瞄而不准的问题,多射两次调整方位就可以了。”
      安定慈点点头,深呼吸了两口气,再次沉心静气,张弓搭箭。
      刚刚那次射的时候落点在箭靶左侧,那他这次向右调整一点总没有错。
      他憋足气,将手中的弓堪堪拉满,一松手,那箭矢笔直地朝着箭靶飞去——
      安定慈眼见着那箭的轨迹越跑越歪,最后又一头栽在了箭靶左侧的草地上。
      “这……”连射两箭,别说中靶了,连箭靶的边都没挨到,说出去也真是丢了相府的脸面,怕也是丢了君影慕心里小夫子的身价吧。

      君影慕倒是从他的示范里看出些门道来。她皱着眉头走过来,拿过安定慈手里的角弓掂了两下,才道:“我知道了,是这弓根本不适合你。你用这弓时,臂力根本不足以将它彀满,即便如你刚才这般勉力一试,也最多只能彀满两次。你现在体会一番,是不是感觉双肩和双臂已经开始有些发抖了?”
      听她一说,安定慈才发现两臂确实已经开始发麻发虚,若是叫他在将这弓拉满第三次,他定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因你臂力不够,所以你方才勉力彀满之时持弓手必定是不稳的,持弓手一旦不稳发飘了,便会带动你射出的箭也偏移了原本已经瞄准好的方向,所以你才会有久射不中的状况。一旦长时间射不中箭靶,人必定会开始觉得浮躁,人心不定,这箭自然就越射不中了。”君影慕指给他看,“你看你这两箭,为何都是向右偏移?”
      安定慈渐渐有些明白了:“是因为我的持弓手力气不如我的彀弦手,故而在放箭的时候我的左手自然就不知不觉地向力道更大的一边偏移。”
      “没错,”君影慕一边在箭场旁边的架子上寻些什么,一边道,“所以今日比起让你射中箭靶来说,更重要的是给你找一把适合你的,让你能彀满的弓。”
      安定慈跟在她身后,见她拿起一把黑色的角弓,掂了掂,复又放下,又拿起另一把红色的长弓掂了掂,皱着眉摇摇头,也放下。如此这般挑了好久,才像是勉为其难地一般拿起一把原木色的稍弓递给他:“试试这个吧。这是一把榆木干,牛角,牛筋,鹿胶制成的稍弓,重六两二钱,你试一箭给我看。”
      他接过,忍不住问她道:“这选弓有什么学问?”
      她笑起来:“你方才在书房教我念书时还说我学《治安策》是学到《天工开物》上去了,这选弓我还真就是依着《天工开物》来选的。”
      “哦?”他好奇心起,追问道,“是什么说法?”
      “《天工开物·弧矢》里有言道:‘其初造料分两,则上力挽强者,角与竹片削就时,约重七两。筋与胶、漆与缠约丝绳,约重八钱,此其大略。中力减十之一二,下力减十之二三也。’上挽力强的人用的弓在初造时材料的重约七两八钱,及到这弓完成,重量也差不多在七两六钱。况且你又不及上力,我自然就选一个减十之一二的中力弓给你试试。”

      他抽了一支棕色的鹰翎箭搭在弦上,吐出一口浊气,肩臂发力,将弓拉满,一箭射出。
      这一箭较上两箭来说确实好了很多,别的不说,至少他看见了箭靶微微动了一下——虽然箭还是没在靶上,但至少也是擦着靶过去了。
      “这把弓确实比方才那一把好用,也不需要费尽力气才能勉强拉开了。”安定慈看了看远处落在草地上的那支箭,心里多少有些雀跃,“至少这箭挨了靶。”
      君影慕却还是摇头:“不行,这把也太重。你拉弦的时候自己大约是没有注意到,虽然确实比上一把好,可你拉这把弓的时候持弓手也还是抖的,这就说明这把弓与你而言也是不合适的。”
      她看着架子开始发愁:“这已经是这些弓里最轻的一把了,如今若是说要给你定做一把,那也是远远来不及的,这可怎么办?”
      安定慈觉得自己手上这把比他之前用过的弓好上几倍不止,若是勤加练习,说不定还是能有望命中靶心的:“这把已经很好了,不用再费心为我寻弓了。”
      “这怎么行?若是长久用不合适的弓,伤了弓不说,你的肌肉筋骨也会受损,那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不若趁早寻一把适宜的,日后等你力气大了再循序渐进地换别的弓也不迟。”她咬着指甲,想得脑袋都要破了,“早知你今日要用到,去年开春时阿爹说要制弓的时候便也为你制一把,也不至于如今我想破头地找。”
      “去年开春?”安定慈怀疑地看了一眼旁边已经开始飘飘荡荡着落叶的银杏树一眼:这,若他没弄错的话,现在已经是初秋了,制弓需要一年多吗?

      远处的小钺见两人半天都没有再习射,便一溜小跑过来,对君影慕和安定慈欠了欠身。人虽小,做起礼来倒是有模有样,和她家这不甚靠谱的小姐甚是南辕北辙:“三小姐是渴了还是饿了,需要奴婢去厨房讨些点心茶水来吗?”
      君影慕一把拉住小钺的手,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用的那把红色的角弓被阿爹放去了哪里?”
      就算记忆力强如小钺,被问起这话的时候也不免愣了愣神:“小姐说的是哪一把?”
      “就是那把柘木牛戴牛罩朱漆的,好像很久没有见过了。”
      小钺大概知道她说的是那一把了:“是您以前经常拿来习射的那把吗?”见君影慕点头,她续道,“自从初春时老爷给了您那把新的弓之后,旧的那把就被小刀收去烘厨了,说是长久不用怕起霉,那之后便再也没拿出来过。您今日要用吗?”
      “要要要,你现在就去烘厨那儿找小刀取来给我。”
      小钺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得这样急,但还是依言提着裙摆往东厢方向匆匆地去了。

      君影慕拍着安定慈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面上无不透着得意道:“一会儿那弓取来你便试试,我敢和你打包票,这绝对会是你用过所有弓里最好的,不论是手感还是速度,那都是一绝啊!”
      安定慈默默偏头看了一眼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但终究也没将它真的弄下来,只是轻咳了一声,想暗示某位不安分的赶紧守守礼,顿悟一下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可君影慕是个面皮厚实的,别说顿悟,连他的暗示都没有收到,还在那里吹嘘自己的那把弓是如何的好,君大将军的手艺是如何的优秀:“别的我不敢多说,但若是哪天我阿爹不做将军了,我们家光凭他制弓的手艺都能够锦衣玉食一辈子呢!只是制弓的工期太长,不然我一定让他多做两把,我好拿来换着使。”
      这么一说,他又想起来她刚刚说的去年开春制弓的事:“制弓究竟要多久?竟从去年开春就要开工,今年才能使得上?”
      “何止呀,若是要制一把好弓,必是冬剖干,春治角,夏治筋,秋拢材,冬定型,寒治表,待到次年春天才可装弦。装好了弦也不能立即使用,需再藏置一年方可使用,。所以综上所述,一把好弓的工期怎么也要两年。”君影慕唉声叹气,“若非如此,我又何必非要找之前那一把?还不用说街上卖的那些弓,品质都差得很,所选用的干材别说柘木了,连白蜡木都是少有,还极爱在上面雕些花里胡哨的花纹,也不怕弓臂断裂扎在脸上毁了容。”
      安定慈见她面上的表情要多嫌弃就有多嫌弃,便知她绝非是瞎说的。可燕都的王公大臣,公子小姐们酷爱雕花纹饰也是流行。他也跟着父亲去过不少文臣府宅里,从实用的到装饰的,无一不是雕龙画凤,一把长弓恨不得从头花到尾,好叫人看出这是一件无上的珍品一般。
      “良弓最主要的就是在你射箭时要受力均匀,射出的箭要力求又快又准,那些个酸腐文臣府里墙上的,要我说,根本连弓都算不上,顶多就只是个摆饰。也居然还有人敢腆着一张脸让我阿爹去评价他的弓好不好,要是我阿爹说了一个字的不好,便立时板起脸来,还要说我阿爹山野村夫,没有一点审美,我呸!那些鸟玩意儿简直是污了我阿爹的眼睛。”
      安·文臣之首家的二公子·书房也挂了一把雕弓·定慈以手握拳,遮着唇边小声清了清嗓子,心虚地遮掩着自己的尴尬。

      好在不多时,小钺便取来了一把枣红色的朱漆角弓。这弓极有君大将军的风骨,:除了必要的干角筋胶漆之外,旁的那些个华而不实的装饰一丝也无,弓臂粗犷大气,一气呵成,线条如行云流水一般,一看就是个凌厉的狠角色,不管持弓的人技术如何,此弓一出,便已胜了一半。
      “《论语》有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快试一箭给我看看!”也不等安定慈站好,她便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箭筒里抽出了一只白色的鹰翎箭,双手递给了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好弓加持,这一箭竟似长了眼睛一般,笔直地插向了箭靶,最后“咚”的一声,成功的在边缘地带占据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安定慈激动得想跳起来,又觉得不合礼仪,小小地蹦了一下之后又难以自持地踮了两下脚,一双手紧紧握着弓臂,眼角眉梢都是难以掩饰的喜气:“我成功了!”
      君影慕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恭喜仲俨贺喜仲俨,终于找到了趁手的良弓。既这弓如此趁手,不如我就将它赠送与你,也当是我给你的拜师礼了。”

      安定慈又是高兴,又怕是夺人所爱,忍不住看了一眼君影慕的脸色,却见她脸上一丝不舍也没有,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复又不确定地道:“这么好的弓,真的要给我吗?”
      “当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况且这弓已经不适合我用了,自年初起就在我家的烘厨里放了好久,若论用处大约也只能积灰了,还不如给了你,还尚能有它的用武之地呢。”
      “你先前不也用着吗?”
      君影慕取了架子上的另一把朱漆角弓来给他看:“我三年前用着的时候便觉得已经有些轻了,去年开始就一直在用我大哥不用的那把长弓。如今这把新的已经做好,那老的我就更不会用了,所以那弓才会一直放在烘厨里啊。还好你用着正好,不然我君府里可再没有比这弓更轻的了。”
      她说着,从箭筒里掂了一支黑色的雕翎箭,搭在弦上,一口气将弓彀满,只略一瞄准,便撒手放箭。
      那雕翎箭以几不可辨的速度蹿向箭靶。待他定睛看去,翎箭已稳稳地扎在了靶心,箭尾的翎毛还在微微颤动,真可谓是疾如风讯如雷。

      安定慈看得有些跃跃欲试,便扯了扯她的护臂道:“你手上的这把可否借我一试?”
      “我手上这把?”君影慕愣了愣,见安定慈点头,她有些犹豫道,“我劝你还是别试了。不是我泼你的冷水,我五岁时的弓你用着正好,现今的这一把可是强弓,阖府上下大约也只有我阿爹和两个哥哥能使,你怕是拉都拉不开。”
      安定慈皱着眉,深觉自己竟被人小瞧了,心下不由得冒出了一股久违的好胜心:“让我试。”
      君影慕见拗不过他,只好递把弓给他。
      弓一入手,安定慈便感觉出来它比方才试过的那几把都要沉上不少,也知道她刚刚的那句话多半也并没有诓他。可他到底是憋着一股气,于是也抽了一支黑色的鹰翎箭搭与弦上,活动了一下双臂,深吸一口气猛一使劲——
      至多只拉开了半拳。
      安定慈不信邪,换了一口气再来——
      连半拳都不到了。

      君影慕看他瞬间耷拉下去的气势,蔫蔫地交还角弓的样子,想笑却又不敢笑,怕伤了他的自尊心,只好憋着气,努力装出一副深沉样子来安慰他:“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是将帅世家,你是丞相之子,在射箭一途上本就天赋不同,你也不必太强求自己。”
      没等他问一句“真的?”,君影慕憋了半天的那声“噗——”便已从唇边漏了出来。
      “……”

      我就不该信了你的鬼话!

  • 作者有话要说:  彀(够)满:指的是拉满弓。
    牛戴牛:指的是牛角的价值就抵得上一头牛,是上好的牛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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