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题作文系列》薄裘

3、覆水

　　有时候，我觉得……你知道，这世间所谓的爱情，就像指间那一点沙，不知不觉流失，不知不觉错过。

　　那一世我本是太上老君身边一只白鹤，因为童子的疏忽，误食丹药而死，太上老君在碧波池前罚他许我三生三世。

　　第一世我是志在天下的枭雄，他是乱世中茕茕孑立的隐士，一身孤寒，几根硬骨；我与他奔流入海的黄河边相遇，看那一袭青衫磊磊，数绺长发迎风飘散。我攥紧他坐骑的缰绳，问他可否为我披荆斩棘呕心沥血，耗尽这一生。他凝视我，目光澄净如雪，然后静静的允诺说，好，我的大王。
　　一生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动百万身，一盏青灯照出他沥血的征程，旌旗猎猎为我铺开权欲血路。
　　我醉卧美人膝，我醒掌天下权，世间最娇媚的容颜在我掌间绽放，然而我如此疲惫空虚我找不到心安之处。
　　我想听到那在梦里敲响的马蹄声。
　　然而只迎来三军镐素。
　　他在棺木中的脸孔苍白如许，令我想起他许我那日，飘飞的柳絮。
　　想他这一生，不过短短二十四年，却让我用整整六十年去痛悔。

　　第二世，我是初出茅庐的小道士，他是为世人追杀慌不择路逃入三清观一只白狐，滴溜溜的眼睛看向我，哀哀而鸣，于是我用炉灰抹在他皮毛上，藏到被子里。
　　那时候，我不知，这是孽缘。
　　他白日里美丽少年，陪我畅游山林，泛舟四海，晚间重回狐身，蜷在我脚边修憩，经常会在梦里惊醒，紧紧盯着我不放。
　　那一日我们来到三生世边，他抚摸着冰冷石块神色迷惘：为何我会觉得欠了你的？
　　然而最后我终于知道，这是罪，弥天大罪。
　　他是妖，我是人。
　　若妖在莲花池中洗回澡，便可以变为人－－这是三清观祖师爷的话。
　　可他怕得很，拉着我的袖子无论如何不肯下池，一张脸白得发青，可最后终于颤抖着跳下莲花池。
　　他跃下之前忽然回头望我一眼。
　　我不知那是何种眼波，明媚如秋夜中第一颗星子流出的光辉，似一滴春雨颤巍巍的哀愁，最后都化作昙花绽放时的惨烈与决绝。
　　我在池边等，一刻，两刻，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两天……我在那里等了十五天，直到秋霜降落，然后满池水忽然退却，露出一堆枯骨。
　　师祖说：妖是妖，人是人，人妖殊途，这炼妖池即是化了这段孽缘。
　　我烧掉三清观，我的剑上全是师门的血，我不再是人类沦为恶魔。
　　然而无论是白日或午夜，任杜鹃声声啼血，我怀中只有这一掊枯骨。

　　第三世我是家道中落的纨绔少年，他是影子一样的小管家，每日里低着头只说一句话：少爷，您该读书了。
　　书里有什么？颜如玉？黄金栗？我哈哈大笑，醉生梦死里渡过一年又一年。
　　终于有一天，他背了包袱，象从前一样诺诺的说：我要走了，少爷。
　　原来他在意的也不过是我的钱而已，也好，财去人空，两下干净。
　　我冷笑着看他身影消失在门外，胸口有把火在烧。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他始终没有回来。
　　院后他砍的小山那么高的柴也用尽了，他还不回来；缸里他攒下的米也没了，他还不回来；院子里他晾的衣裳被雨水打湿了一茬又一茬，他还不回来
　　最后那边传来消息，他娶妻，成家了。
　　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砸了酒缸，我丢了色子，我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都说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我到底了考到功名，我到底当了大官。
　　然后胸中烈火似用不熄灭，将要把我烧成灰烬。
　　我不想被烧死，索性一把烧掉他的草房。
　　然后我微笑着，把那个在贫贱中弃我而去的人，连同他的妻子一起请回府来，美色与金钱，不动声色的引诱试探。
　　可他们依然很快乐－－看起来很快乐。
　　他一如既往对我低眉顺眼，却退避三尺，这般疏离。
　　这还是我那个人么？
　　我疑惑，我愤怒，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我丢给那女子她双亲的物事，告诉她要么走，要么准备为父母披麻带孝，我看到她眼中不可置信的痛苦与愤恨，不知如何心情大好。
　　她终于走了。
　　留他一个人。
　　现在他终于是一个人，回到我身边。
　　可这个女人一定留下了什么，要不然我不能在他眼中看到深切的痛楚与焦灼。
　　我从不知一个人可以象他这样的煎熬与痛苦。
　　我很开心，也很伤心。

　　你曾陪了我很久，在我父母去世后，在我被所有亲友遗弃后，在我家境一败涂地，一直在我身边。
　　所以，我想，在我最辉煌的日子，你也在我身边。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走呢？

　　我把他从白绫上解下来，他身子已经僵了，脸上没有泪。
　　这一世我孤老以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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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回天庭我又化为那只白鹤，在笛声悠扬款款扬波。我笑着问老君：其实从前我误食的那颗药，是你的心血之作吧。

　　要不然，你怎地，给我三生三世的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