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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红袍影动,铃铛清脆,这次走的官道有茫茫白雾。顾知归垂眸看着漆黑的水面,伴着不知从哪传来的水滴声,不急不慢走在这条似乎并无尽头的从阴间通往人间的路。
      孟婆的令牌被她好好的揣在怀里,水汽渐渐减少,她知道自己快走到出口了。
      离开前千夜的那番话让她琢磨了很久,他异于平常的模样也在她记忆里挥之不去。
      他说她给自己的法力和记忆加了禁制,所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越过禁制去读记忆了。
      她当时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封印了自己的法力和记忆,竟然连后路都不留,将解除的法力都一同遗忘了。
      人间,就快到了。
      ——————————
      “顾衡!”
      顾衡闻声回头,见一青衣女子正笑着向他缓缓走来。
      “知归。”
      “知归?嗯,走吧,有什么事情到我家里来说吧。”
      ——————————
      “所以,我们现在还没有办法销毁伏戈剑是吗?”
      “嗯,若是能轻易销毁,千年前那次妖界大乱就不会上演了。先不说这个,你身体是否有不适?”
      “嗯?没有啊,怎么了吗?”
      “大婚那日,你跳入瑶池,我。。。。。。”顾衡眼里闪过懊悔,拳头不由握紧了些。
      左青瑜看他的神色,眼里晕开了温柔:“其实你不必愧疚的,你若在场便会知道,我掉落瑶池这件事,与你无关。”
      “其实我。。。。。。”
      “好啦,不提这件事了好吗?我们来商量一下伏戈剑的事吧。”
      “。。。。。。”
      “顾衡。”
      “嗯?”
      “谢谢你关心我。我很开心。”
      “。。。。。。”顾衡抬眼看见她知足的低笑,想到了第一次大婚见她时,也是这般知足欢喜的模样。
      “下凡一趟糊涂了不成?说什么胡话呢?”顾衡轻笑,抬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
      左青瑜的脸倏地一下红了,垂下眼睛不知看哪里好。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他,却正迎上对方一双盈盈笑眼,揉进了温柔月光,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就像她在天上初见他时,漏掉的那一拍。

      那日她低着头跟在父亲身后与他擦肩而过,只是不经意的一抬眸,白衣少年有如春天夜晚高悬之月的模样就这样深深印在了她的心中,是春风划桨,无意在那一瞥中划开了她内心谨慎安静的那片池水,那荡起的小小涟漪,直至今日都未散去。
      如今,他就在她面前,用着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却从未拥有过的目光,深深凝望着她,像是看一件遗失了多年的珍宝。
      和人间的家人给她的重视不同,他的重视,一是那种独一的,二是她一直梦想的。所以才能在今日的木桌烛火的简单场景下,还能给她的心带来如此大的冲击与感动。
      她就这么勇敢又贪婪地回望他,不舍离开,宁愿陷入在他的眼中,久久不醒来。
      ——————————
      客栈里,顾知归对着镜子端详千夜给自己画上的那朵彼岸花,也不知在想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烛泪顺着烛柱慢慢往下爬,镜子中的这张脸,镜子中的这朵花,如今看来,倒是似曾相识,熟悉不少。
      千年前,她与千夜之间。。。。。。他应是恨她的,她虽救了三界,但也同时毁了他的大计,或许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叛徒,所以才会在她醒来时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所以说,他当初为什么要帮自己?还不惜害了无辜的一家人不得团聚。
      顾知归累了,起身倒在榻上,望着灰粉色的床帐顶棚,闭上眼就看到了在那个世界,在她还是婴儿的顾知归的时候,躺在小小的婴儿床里看到的雪白纱帐,以及躲在纱帐后面的两张熟悉亲切的脸。
      “爸爸,妈妈。”顾知归轻声呢喃。
      “对不起。”眼角滑下泪滴,沾湿了绣枕。
      她不是真的顾知归,她不是他们真正的女儿。他们真正的女儿在这个世界颠沛流离,生生世世都是孤苦流离的孤儿,他们在那个世界呢,是不是也是。。。。。。
      执念,人带着执念投胎是为了寻一个结果,寻不到结果就只能生生世世受着这执念带来的折磨。而他们的执念是她带来的,他们的结果也是因为她破灭的。

      “这孩子真的是我们的孩子?为何与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对啊,我们的孩子呢?”
      “我们的孩子呢?你是谁?我们的孩子在哪里?”
      纱帐后面的那两张脸突然狰狞起来,向她靠近。
      她想说话,她想解释,却只有哇哇的哭声。
      母亲听见了,一把抱她入怀,轻轻拍着后背:“哦哦,小乌龟怎么了?怎么哭了?做噩梦了吗?不哭,不哭,啊。”

      她在妈妈的轻拍与安慰下渐渐入睡,没了意识,再醒来只见自己身处海岸,潮水猛烈,打湿了衣裙,迸溅到脸上,她才发觉自己被绑在木架上,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举着火把,高声叫喊着,叫喊着什么呢?她听不清楚,只觉头痛欲裂。
      木架被人缓缓转过来,她也缓缓转过来,被迫面向那片火光。
      是要烧死她吗?要在海水里烧死她吗?她睁不开眼,只能依稀辨出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的衣着穿戴。他们有人拿了一碗水,有人抬起她的下巴,有人捏开她的嘴,而她没有任何力气去反抗。
      碗里的是海水,腥咸苦辣,怎么会有如白酒一般辣的海水?在头脑昏沉,耳鸣之际,她唯一听清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念着什么咒语,海水入喉后顿时像是变质了一样,如火如刀,好像在她的喉咙里胡乱烙刻,可怕的是咽不下去,只能忍着痛等待它慢慢消散。
      这给她喝的是什么,是硫酸吗?
      “别。。。。。。”她艰难发出声音。
      拿着碗的人见她声音沙哑微弱,招呼来了人,把碗递了过去,很快,又一碗满当当的,还往外洒的水回到了那人手里,那人在向她靠近,她在眼前一片昏黑前看见那人的拇指包裹着布碰到了碗内的海水。
      你还嫌脏了?她还未来得及在心里嘲讽,喉咙便立刻如火烧般滚烫起来,似是万根毒针一点点错乱地扎进喉咙的肉里,她疼地想叫,却发现一发力会更痛,想咬牙忍着,嘴却被人掰着闭不上,海水不断地一遍一遍冲刷着她的喉咙。
      她想吞咽,不管五脏六腑会不会一样痛,她只想结束喉咙的痛苦,可张着嘴巴去吞咽在他们眼里看起来像是呕吐,于是他们灌得更急了些。
      每次痛晕都会因为下一次的灌水的痛感醒来。
      耳边的苍老声音一直念着咒语,从未停止。
      口中泛起的血腥味道全然遮盖住了海水的腥咸苦辣,终于,喉咙已然痛到麻木了,终于到她感觉不到喉咙的存在了,空荡的虚无感不但没叫她感到害怕,反而叫她解脱。
      然而,等到他们停下了灌她海水后,等到那咒语也停下后,等到他们一人叫她说话时,她才感到了巨大的绝望与恐惧。
      她发不出声音了,甚至哭音都没有了,明明满脸都是眼泪鼻涕了,明明双眼如热泉还在往外奔涌着苦咸的泪水,却只能无声地像是默片播放一般,在她的脸上肆意涂抹着。
      她在哭,虽然没有声音。
      他们在欢呼,这回她听清了。
      身后的绳子被人松开,她一下跪坐在海水中,任由冰凉刺骨的海水打透了她背后的衣衫,灌进她的鞋袜与裤腿,卷起她的裙摆。
      他们在喊:“魔女失声,长忆海永佑忆灵族!”
      原来,这一回她是婆娑。
      红肿的嘴角泛起苦笑,她头一歪,晕倒在一众的欢呼与热闹中,晕倒在潮起潮落无情冰冷的海水里,晕倒在,无声的世界里。

      顾知归颤抖着呼吸睁开了眼,梦中那清晰的痛感已经不在了。她害怕地跑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匆忙喝了下去。
      “我不是顾知归,我叫婆娑。。。。。。我声音还在!”顾知归试探地发出声音后,意识到自己被一场梦吓得分不清现实,本是可笑荒诞的事情,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她知道,这很有可能是她曾经真实经历过的事情。
      下半夜无眠,顾知归有一下没一下挑着烛花,疲惫地瘫在圆木桌上。
      ——————————
      顾衡和左青瑜商量好,决定第二天出发去找伏戈剑的制造者,居于苍梧之野的堇羽神君。
      同时在路上尝试不同的法门去销毁它。
      顾知归是在出了客栈门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的,她猛然间抬起头,看见顾衡和左青瑜在往城外走,左青瑜头上戴着的青色簪子甚是眼熟,她好像能想象到顾衡为她戴上伏戈剑的一幕。

      “交给你,我最是放心。我来为你戴上吧。”

      哎,想这个干嘛?现在最主要的不是拿回伏戈剑吗?若真叫他们拿去销毁,不说她有多心痛,就说那些无辜的被它吸去的魂魄吧,又如何不能魂飞魄散?
      于是,顾知归把因他而起的心动与心酸压死在心底,偷偷跟了上去,同时不忘隐身隐气息。然而右手的那串铃铛声属实突出,她无法隐藏,只能用左手紧紧包裹着右手,尽量平稳着脚步跟在他们身后直到出了城。

      “顾衡,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也许是鸟叫声吧。”
      就是现在,趁着左青瑜站住,顾知归溜到她身后。
      随着一声清脆铃声,顾知归抽掉了伏戈剑,左青瑜长发散开,被风微微扬起,挠过脸颊,绕过脖颈,配上那微微惊慌失措的表情,更显清灵娇媚。
      顾衡猛然挥手,一道来势凶猛的法诀狠狠打在她的手腕,伏戈剑啷当掉地,她也现了形。
      左青瑜诧异地望向一身红袍看不清模样的顾知归,又看了看毫不惊讶的顾衡,轻声问道:“顾衡,她是?”
      “你不记得了?”顾衡微微皱起眉,左青瑜意识到不对,只是噤声,保持沉默。

      顾衡虽奇怪,却也只好先放在一旁。盯着顾知归,冷声道:“多日不见,怎么法术有了退步吗?千夜。”
      完蛋。这红袍。。。。。。他把自己认成千夜了。
      “我不是。。。。。。”
      “女子?你。。。。。。来此又是为了伏戈剑?”难道认错人了?他之前猜测千夜就是那位妖君,毕竟法力高在众神之上,可如今是一女子,而且法力和上次在沙漠交手相比的确弱了不少。
      “是,可我不是你说的千夜。”顾知归弯腰捡起地上的伏戈剑,扑了扑土,塞进了怀里。
      “姑娘若露出脸来让我看一下,我便相信你说的。”顾衡记得顾知归曾和他说过,千夜左额上有一朵彼岸花。
      这。。。。。。好你个千夜,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我披红袍还给我画一朵和你一样的花了!顾知归咬着牙,却不好发作,只能装作很是抱歉的模样道:“小女家有规矩,不得以面对外人,包括男女!所以,请公子谅解。”
      “见姑娘家教之严,相必也是书香世家,不知夺人簪子是何意?”左青瑜见顾衡思索不语的模样,只好上前主动询问道。
      顾知归在红袍下抬眼看了眼面前的女子,本来在肚里打好了草稿,现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左青瑜却不准备放过她,继续问道:“还有我见姑娘能够隐身,相必也非凡人,若是仙家,不如说一下是哪位府上的,也好验明姑娘身份。”
      “姑娘谬赞了,我不过普通凡人,偶得高人指点,学了些小法门,知此剑乃上古的宝物,见了不免心存好奇,想跟上去看看,可细瞅却发觉此剑身缠浓浓的怨气,怕是有邪祟,想着拿去偷偷解决掉,以免天下大乱。”
      “你懂销毁此剑的法门?”顾衡微挑眉,甚是惊奇地问道,眼里却透着谨慎。
      “不知姑娘师从何处,我们好去拜访。”左青瑜也跟着问道。
      哼,还连着问。顾知归清清嗓子,甚是遗憾道:“可惜啊,我并不懂什么销毁的法术,至于师傅是谁。。。。。。这个师傅不让说,不瞒你们了,其实这红袍也是师傅赠予的,这规矩其实也是师傅他老人家定的,师傅说了,我若是破了这些规矩,便要收了我的法术,葬我于地狱之海,我小小一介凡人,不得不怕啊。”
      两人相视,都没说话,一人在思考她说的话的真实性,另一人则在想这位师傅会不会就是千夜。
      “姑娘可否为我们引荐这位高人?不瞒姑娘,我们此行就是为了销毁此剑。”顾衡突然开口。
      “这。。。。。。师傅他行踪不定,早些年就云游四海去了。”见顾衡伸出手要施法将伏戈剑拿回,顾知归连忙道:“不过!师傅他曾教过我压制神器里的邪祟的本领,不如叫我与两位仙家一同前行,也能帮上一些忙,不然,此剑一路上不断吸食邪祟与怨念,到最后越来越厉害,怕是天帝来了都没办法啊。”
      左青瑜悄悄拽了下顾衡的衣袖,轻轻叫了声:“顾衡。”顾衡看她,她微微摇了摇头。
      这一幕无疑刺痛了顾知归的双眼,尤其是顾衡望向左青瑜的眼神,令她胸口发闷,可她还是厚着脸皮坚持道:“到时候,我也算立了丁点功劳,望请两位仙家为我引荐,我想。。。。。。我其实想位列仙班!”
      太羞耻了,不过不说出像样的目的正常人也不会相信一个陌生人的援助吧。
      左青瑜虽没有摇头了,那只手还是轻轻抓着顾衡的衣袖不放开,眉头轻皱,似是不愿。
      顾衡倒是友好地向她伸出了手,笑如朗月入怀,一瞬间把她心中所有的不快都打散了。
      高兴地伸出手想去与他相握,伸到半道却听顾衡说:“姑娘虽为女流却有如此抱负,我们也不好拒绝,既如此,姑娘就把伏戈剑交还与我们保管吧。”
      尴尬。
      尴尬地抽回手,掏出伏戈剑,乖乖放到对方掌心。
      冰凉的手指触及对方温暖的手心,顾知归一个激灵,像触电一般地收回手,垂下了头。
      顾衡只是笑着重新为左青瑜绾起了发,柔顺的黑色长发在他白皙好看的手里很快被绾好,左青瑜微粉的脸颊像是四月的桃花,一双杏眼温润,不敢直视顾衡那双微微弯起的眼,自然也看不见他眼中如他们身后春风挑逗水面引起的阵阵涟漪,是春风过水的温暖,是石子误入深井的清凉,是认真的凝望,是凝视的情意。。。。。。这些,顾知归尽收眼底。

      心中多少酸涩压抑她自己知道,脸上却云淡风轻,只是嘴角忍不住透出一丝苦笑,可怜纵她如何谨慎小心隐藏情感,对方眼里只有彼此,这天地间,并无他人看她。

      习惯就好。

      等她的禁制解开,她就用那自毁记忆的法力,忘了他,说不定不用等到那个时候,自己就放下了呢。

      一滴热泪滴在她紧握的拳上,她匆忙拿起袍子随意擦了擦,见他们一同看向她,便大大地扯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兴奋”道:“那我们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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