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不知归处》佳时雨

30、第 30 章

　　顾知归来到了顾衡与左青瑜初遇的那座桥，桥下小舟安静停泊，船夫在午休，绿波荡漾，岸边垂柳轻点水面，惊得鱼儿散开，下沉躲一会儿才摆着尾巴贴着水面游了回来。远山轻雾使得天那一边的太阳看起来不是那么刺眼。暖风冲开裙角，勾着她的脚踝转了两圈又继续贴着地面游到别处。
　　顾知归额前发被风温柔撩起，她轻眯起眼，将双手搭在桥栏，细细抚过，大概停在之前顾衡的双手曾搭放过的位置，好像也有了温度。
　　耳听静水流深，余光所及是远处人烟。
　　小小的一双手，十指润莹，右手食指和手腕那里的红色印记很是突出，她抬起那只手放在眼前仔细观详，是烫的还是胎记？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终究还是慢慢接受了自己的确不是左青瑜而是婆娑的事实。
　　和顾衡有婚约的不是她。
　　顾衡寻找多年的人不是她。
　　那日顾衡的“我喜欢你”自然也不是对她说的。
　　那些温柔，那些笑容，若不是顶着左青瑜的皮囊，她估计连“曾经拥有”都难。
　　如果她才是真正的左青瑜就好了。
　　有人上桥，然而顾知归已无心回头去看。
　　顾衡寻着伏戈剑的气息找来，却只见到昨日误撞的那位姑娘。只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面无表情，双眼凝在一处，如同一个静止雕塑立在那里，任风吹拂。
　　这里再无旁人，难道伏戈剑就在这位姑娘身上？貌似昨晚也是找到了她这里。
　　“敢问。。。。。。”
　　顾知归闻声抬起头，一个熟悉的自带温度的身影就这么闯入眼帘，那双清澈温暖的眼啊，果然也只有在面对左青瑜时，才会展现那种柔柔情意啊。
　　以前一直也没觉得顾衡看自己的目光与别人有什么不同，直到如今——这陌生客气的目光现在落于自己身上，才发觉，他对自己，哦不，应该是左青瑜，终究是不一样的。
　　“姑娘可曾见过一把这般大小的青铜剑？”说着，顾衡特地用手比量了一下，毕竟一般的剑是没有这么小的。
　　顾知归知道他问的是伏戈剑，却不知到底该不该告诉他。
　　顾衡是因为以为自己是左青瑜才把伏戈剑送给她防身的。
　　可她才是伏戈剑中的剑灵。
　　但是顾衡又是她的主人。
　　可若还给他。。。。。。就会被送给真正的左青瑜防身吧。
　　但自己已经从剑身中脱离出来了，送就送喽，自己又看不见。
　　可自己曾寄身千年的东西，却用来保护着心上人的心上人，怎么说，有点不愿意呢？
　　顾衡见对面的女子支支吾吾很是纠结的模样，倒是不急也不催，只是安静站在一旁等着。因为他看她的模样就知道——伏戈剑一定在她身上，至于她是如何得到的，她此刻又在犹豫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顾知归抬眼，看到他的双眼，他的身形，他似有似无的笑容，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骗他瞒他。
　　哪怕他一直爱的还有要娶的是别人！
　　“的确。。。。。。”话未说完，有一个声音从脚下传来，心口随之一痛。
　　“婆娑。”
　　这个声音。。。。。。是千夜吗？
　　顾衡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询问着：“姑娘你怎么了？我现在带你去医馆。”
　　“不用。。。。。。”顾知归艰难地发出声音，摆摆手。嗓子越来越干，声音微弱又沙哑，喉咙就像火烧一般。
　　胸口好像插进了一把尖刀，每次呼吸都像有心脏牵动着刀口，细小的摩擦产生难忍的痛苦，于是只敢小口喘着气，至少还能够让疼痛缓解些。
　　喉咙里像是吞下一把图钉，全数扎进肉里，吞咽每一下都要沙痛很久，基本发不出声音了。顾知归有些站不住，只好扶着桥栏慢慢蹲下身，顾衡上前要去扶，却被她伸手拒绝了。
　　顾知归咬着牙抓着桥栏重新站了起来，两眼昏花，已经看不清什么了，以为是突然间起来的着急所导致的，顾知归腾出一只手扶着头，平复着呼吸，希望心脏跳的慢些，这样还能好一点。
　　顾衡暗自施了法术，想去看她是什么病症，却在看见她的腰间突然闪起熟悉的红光时停住了。
　　果然。。。。。。她究竟是何人？
　　终于是没了力气，顾知归靠在桥上，想到自己这幅痛苦的模样让顾衡看得一清二楚，难过的想哭，却也没了力气去哭。
　　感觉上身发沉——悬空了——她半个身子已经掉出桥外。
　　顾衡试着去抓她的手，却没够到。只见得她张着嘴好像说了什么话，长袖扬起的弧度像是脚下的桥，顾知归坠入水中，同时有一阵巨大的红光闪过。
　　水面没有溅起一滴水，平静的水面上，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午休结束爬出船厢的船夫见一个大活人跌下桥的瞬间随红光一闪消失的无影无踪，都惊呆了，张着嘴面面相觑，还以为是没睡醒。
　　顾衡在水底找了好几圈，却不见人影。他再回到岸上时，已是黄昏了。他听见了她在消失前从嗓子缝里挤出来的话——她说：
　　“顾衡。”
　　难道真的曾经见过？顾衡舀起一汪水，水马上顺着指缝流掉了。对岸传来不是很清晰的吆喝声，渔火依次点起。顾衡抬头的瞬间发现眼角有一滴泪，甚是诧异地抹过，冰凉的触感在手背上，被风吹过以后是那么的清晰。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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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这。。。。。”
　　“我不要你的手，你把她治好。”
　　。。。。。。
　　“大人，夫人这是旧疾复发导致的并发症，我刚刚已修复好，应该无大碍了。”
　　“旧疾？”
　　“就是。。。。。。就是心口的那道。”
　　“原因呢？”
　　“原因。。。。。。大概是情绪波动所致，此伤本就伤在心口，再加上夫人之前对自己的灵魂加了某道厉害的禁制，法力全无，体质同凡人一样脆弱，也就更容易因为小小的情绪波动撕裂伤口。”
　　“。。。。。。”
　　“不知是什么导致夫人有如此剧烈的波动，但这一次在彻底痊愈前，绝对不可再受刺激了。”
　　“若禁制解除了呢？若法力回来了呢？”千夜抓向老树精的肩膀，瞪大了眼睛询问道。
　　“大人莫要。。。。。。莫激动，法力回来了，自然就。。。。。。就，自然就好了。”老树精这也是头一回见到千夜情绪如此波动，吓得语无伦次。
　　“若无他事，小人先退下了。”
　　千夜不耐地挥挥手，半步上前，蹲在软塌边，紧紧盯着榻上女子苍白的脸，双唇已没了血色，还好呼吸尚且稳定下来了。一把抓过她的右手。冰凉的手在他掌中是那么娇小，千夜盯着那红色的印记，从怀中掏出一个血红色的手链，小心为她戴上，清脆的铃铛声响过，食指那里血滴一般的暗红色玉石闪烁了一下，女子的脸庞慢慢有了血色，呼吸均匀起来，微皱的眉也舒展开来，俨然一副安好睡容，早就没了之前病态的样子。
　　千夜将其右手包在两手之间，抵在鼻梁，盯着她狠狠道：“游戏才刚开始，你可得给我撑下去。”之后却是自嘲一笑：
　　“本想着你不配拥有它，结果，它终究还是回到了你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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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瑜现在是转世，没有仙家记忆。上一次因为自己的逃婚误入平行世界，这一次又因为中了魔怔转作凡人。这前前后后，终究是他没保护好她。可这回，他又要暂时离开她了。顾衡独坐船尾，船头的热闹充耳不闻。渔火闪烁，倒映在水面，一处又一处波澜显现，随着船行，如几条红鲤鱼紧紧跟随。
　　水性阴，能连接冥界，她应是冥界之人。
　　如果伏戈剑在冥界。。。。。。不知五百年前的故事会不会重演。
　　五百年前，记录在册的那位妖君，彼岸花妖与人类缔结而生的妖君，天生神力却憎恶着三界的妖君。。。。。。那时他得了伏戈神剑，企图激发其所有的煞气，以此统领三界，若不是有那位在书上未留姓名的妖妃，如今的三界怕是另一番光景了。
　　等等，妖妃，这么说来，那位姑娘与他曾经在书上看到的画像倒是有几分相似。难道真的是五百年一轮回，谁也避免不了吗？
　　再加上青瑜现在脱离剑身，伏戈剑没了压制，怕是。。。。。。顾衡感到隐隐不详，夜色浑浊，月呈血色，远处狼鸣叫停了船上持续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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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知归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既真实又荒诞，只有零碎的片段。
　　她先是看见战火纷飞，黄沙带血。
　　听见战马嘶鸣，刀枪相撞。
　　又看见有战旗斜插，横尸血河之间跪坐一名女子，看不清容貌，却见她怀中躺着一个人。
　　画面又变了
　　她看见一滴巨大的血从天上掉落，正对着她砸来，就在快要接触到的时候，画面又是一转。
　　这回她看清了，是伏戈剑。伏戈剑像是失了控，无人操纵却上蹿下跳，浑身缠绕着诡异的黑雾，红光乍现之际，她听见四周一片哀鸣，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红光灭了，她又回到了第一次的战场，那女子站起了身，手中拿着的剑，看轮廓像是伏戈剑。只见她缓缓举起了它，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心突然跳的很快，看来自己也是为她紧张吧。
　　画面中断，开始像走马灯一般，一幕幕奇怪的场景飞快转过。
　　木桌上摇曳的烛火。
　　雪地红梅点点，细看却是血。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央，四周人影旋转模糊。
　　。。。。。。
　　最后场景定格在一双紧闭的眼。在等待那双眼睁开时，画面又回到战场。
　　女子举剑正往自己的心口刺去！
　　那一瞬间，她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看到一双手抚过那双眼，诡异的蓝光如水般流动。
　　那双眼的睫毛好像在微微颤动，就在快要睁开时，顾知归感到胸口像是被什么利器割裂了。随着心脏一阵剧烈的跳动，眼前突然一片鲜血淋漓，随着女子一声痛苦的尖叫，心脏突然没有声息停止了跳动。
　　难道我又死了？顾知归诧异地想去摸自己的心，却扑了空，原来自己又变成了灵体。
　　天地拧作一股漩涡，她也被卷入其中，这时，她面前又出现了那双眼，那双眼突然睁开，似是有石子投入，惊起瑶池水——一双漂亮又惊恐的眼睛，一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眼睛。
　　可她面前的画面开始像泡了水，模糊浑浊了起来，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引力在拽自己，力气被一点点抽干，想看清画中央那双眼，却见它又缓缓闭上了，她听见自己在喊着什么，好像是“顾衡”，又好像是“永别”，不是很清楚。但那种被拉拽的感觉却是清晰的可怕，她像是掉入了深海漩涡，又像是灵魂出窍正在升天。不分坠落还是漂浮，大脑已是一片混沌了。
　　这个梦好长，为什么还没有结束啊？顾知归感觉这个梦像个迷宫，她怎么转也转不出去，一环又一环疑惑都没有解开，她急着醒来，急着去问，却不知如何醒来，又去问谁。
　　“我给你自由。”黑暗中有个男人在说话。
　　“不要。”她听到自己在回答。
　　“你陪伴我度过这些年月，我没什么能够给你的。”
　　“现在，我给你想要的自由。”
　　“不！我不要！”铃铛声响，忽然惊起，顾知归喘着气，背后早已湿了一大片，梦中心口的痛感已经不见了，她想叫人，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刚刚的叫喊是在梦里。。。。。。
　　那自己现在。。。。。。是哑了吗？
　　门忽然被推开，进来一长串侍女，乖巧上前扶着她下床。
　　“。。。。。。”顾知归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侍女们见了，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好。
　　终于有人开口：“夫人可是发不出声音了？”是上次带她去千夜那里的侍女。
　　顾知归连点头。
　　“许是重伤所导致的短暂失声吧，夫人莫急，先叫她们为您梳洗，我去找大人来。”

　　被褪下满是冷汗的里衣，顾知归躺在温热的池水中，轻轻呼了一口气。手上多出的手链竟然没人摘下去，她抬起那只手看她们，她们只是摇摇头，没人回答，也没人上前摘下。
　　铃铛清脆，在空旷的房中，清灵又诡异地随着她的动作一阵阵响着。
　　她垂头看了看胸口，那处伤疤还在，上次没来得及仔细看，除了因为疼痛，也有不是自己的身体，不好意思细瞅的原因在。
　　现在，应该可以仔细看了吧。她细细瞅着那伤疤，不知怎的，想起了刚刚那个梦，其他的什么都有些记不清了，印象最为深刻的只有那双眼。
　　那双眼，她记得，是顾衡的眼。
　　难道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然而已经没有用了。她不是左青瑜。想着，顾知归落寞地抚过那道伤疤，却发现有点不对劲。
　　摸起来，好像不只有一道。
　　仔细去瞧，发现了一处不是很明显的交错。有另一道疤覆在上面！是谁这么凶残这么恨她，同一个地方刺两次，是嫌她死的不够彻底吗？
　　说起来，她是因何而死的？难道她在伏戈剑里，与这有关？
　　她果然不是左青瑜！顾知归懊恼地埋下半张脸进水中，又恨自己在生死问题上还在想着顾衡。
　　不争气！
　　不过，谁叫她不是左青瑜呢？
　　人家本就两情相悦定了终身，若不是大婚之时出了变故，顾衡也不会阴差阳错错认自己为左青瑜。
　　这么说她当顾知归的那段时间，所处的身体其实是左青瑜的，那时左青瑜的灵魂因为某种原因在别处，后来又回来了，所以她也回来了？好乱啊，她现在急需被扣在千夜手里的那段记忆，现在才知道这记忆是多么重要，如此看来当时顾衡教训的对，生气的对啊。
　　呵，还真是狗血，伏戈剑灵替身女主人一段时间和主人谈恋爱，深陷情网不能自拔之际竟发现自己是别人的夫人？真实吗？像话吗？顾知归突然意识到自己既插足了别人的感情又出轨了自己的，真是无地自容。
　　“我可能是个坏蛋。”顾知归喃喃着。诶？她能发出声音了！
　　“夫人，水凉了。”旁边有侍女小声提醒着，她才意识到自己想事情想了太久，抬头一看：“你回来了？”是刚才那个唯一敢发声的侍女。
　　“我能发出声音了，你听。”
　　“可能是这水起了功效。”
　　“水？什么水？”
　　“大人托人找来的神水啊！”
　　“哪里的神水？”
　　“别忆海的海水。”屏风那头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顾知归才意识到她出去是找千夜过来的。
　　从浴桶中出来，侍女们为她更衣，她站在那里，越过眼前的侍女盯着屏风那处的人影，开口道：“我有事要与你单独说。”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好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