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短篇的合集》LD丶切西娅

11、温久（五）

　　即使在无路可退的逆境里，温久也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他是最适合丛林的那匹狼，他有他的尊严和血性，也远比任何人都要心狠。

　　他乖了太久，用温柔的假象欺骗了所有人。

　　在很多年以后，我仍然在想，如果那天石哥没有放开他的手，那么会不会是不同的结局。

　　但石哥这个大渣渣放弃了他所谓的真爱，企图用他换取利益。从来没有人能利用温久，我们自以为掌控了他，让他只能老老实实为我们所用，却不料这只是他挖的又一个坑。

　　那天之后很久一段时间我没能见到他，据说生意谈的很顺利，Mr.slaac交出货以后海上的运输方面由他负责，运输到金三角地区，而后由我们EO的人接手，还是通过之前和金三角交易的路线运送到国内。

　　这条线走了几年，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可奈何老四一张乌鸦嘴。她说，“这种关键时刻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这不，岔子说来就来了。

　　货被查到了，走.私的以吨记的毒.品，几乎是一下子引起了轰动。公安厅成立了专案组，这条输送线不得不掐掉。而资金上的漏洞再也无法填补，即使迟钝如我也知道，这回EO真的完了。

　　短短几天之内，已有不少高层卷了东西跑路。

　　这群没良心的。

　　滚吧，你们都滚吧，老子就留在这儿和EO共存亡，跑一步管你叫爷爷。

　　这次我也算明白了什么叫虎落平阳被屎欺，道上的这几个大家族都在落井下石，军.火资源，白道生意，能抢的纷纷出手，还往警视厅捅东西。

　　石哥这些天忙东忙西，我们在公司碰面时已经没了交谈。我不知道还能跟他说些什么。

　　EO如今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这次的事情着实蹊跷，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我们倾尽半生打造的□□帝国真的完了。

　　在第四个月的时候，我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那时候我正在已经人走楼空的办公大厅里。偌大的EO如今总部里只有寥寥几十人。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发呆，被突然惊起的铃声吓了一下。

　　对面是一个熟悉的人，他声音略略沙哑，但我还是一下子认了出来。

　　是温久。

　　我忽然意识到他已经不小了，声音也不再是少年时期的清脆，而是多了一份成熟男人的低沉。

　　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能接到他的电话。我与他本就不是很相熟，将近十年的时间都用来跟他作对，我瞧不起他，刁难他，在石哥要将他送人的时候我也没有拼命阻止。我与他也许只比仇人好上那么一点点。

　　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我说不出是什么心情，知道他没事，心里便也少了几分愧疚。

　　“你还好吗？”我听到我自己尴尬的声音，“什么时候回来？”

　　EO如今的状态他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吧。

　　“不回去了。”

　　“嗯，也好。”我含糊应和着，不知道怎么接话。一时之间变得沉默非常。

　　“二哥能出来一下吗？我在总部对面的金望大厦，天台，有事跟你说。”

　　“好。”我不疑有他，穿好外套，坐电梯下楼。

　　这一次我不想和他作对，只想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说话，如果他想要好好去过日子，我手里还有些钱说不定能帮帮他。

　　走出楼梯口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一个带了棒球帽的清瘦的人影向楼梯口走去，像是快递员，手里拿着一个盒子。那个背影非常熟悉，我停了一会还是继续向外走去。

　　来到金望大厦的时候天台空无一人，我拨通了刚才那个电话，电话另一头还是他的声音，微微喘气，听起来有几分性感，我这样笔直笔直的人都有了几分心猿意马。

　　“你在哪，我怎么没看到你？”

　　“二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今天？十一月二十五，什么日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心里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今天是我生日，我给自己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

　　“你……”

　　“二哥，向东看。”

　　东边是EO的大楼。我刚想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一声爆炸的巨响瞬间震痛了我的耳朵。

　　那大楼仿佛一瞬失了生气。不知道是不是爆炸巨响的原因，我的精神没办法集中，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EO没了。

　　这场爆炸再一次轰动了全国，这条新闻直到一个月后才渐渐平息。石哥没了，我的所有朋友，兄弟都没了。

　　曾经在市内地标性的建筑如今只是一片废墟。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重新振作。

　　那之后，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来调查那件事情的始末，调查温久。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杀了所有人，偏偏放过了我。

　　在资料中他小时候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男孩，好似和我所认识的凌厉，狡猾的温久是两个不同的人。

　　资料里的男孩有一双单纯的眼睛，在学校里考着普普通通的成绩，偏科严重，上学的时候有点那个年龄都有的中二病，作业经常不交，逃过两次课，还因为早恋受到过处分。

　　没错，早恋，和一个个子不高，眼睛大大的女孩。照片上温久走在女孩后面，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身上，那种幸福宠爱的目光我经常在石哥脸上看到，当年石哥总是这样看着他。

　　那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遇到石哥的前一年。

　　温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地地道道地异性恋。那之后的十年，我能调查到的温久就有三次去偷偷看过那个女孩儿。他执着了十年不肯放下，只是后来女孩结婚了，有了孩子，如今生活美满幸福。

　　我曾经亲眼看到的和我如今调查到的所有事情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让我分不清方向。

　　是后来一次偶然的契机让我得以知晓真相。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复仇。

　　他十八岁那年，EO与另一个小型□□交易失败开火时误杀了他的父母。

　　我们杀过很多无辜的人，很多人来找我们报过仇。有个□□家的少爷为了报仇，像电影里的杰克苏一样，迅速成长为一方老大，给了我们重创。还有一个小孩为了给父亲报仇，成为了一名警察，到处抓我们的人。也有报仇无门的普通人，直接用报纸裹上水果刀想在大街上杀我们，可惜没有成功。

　　这么多这么多和我们EO有仇的人，从来没有一个像温久一样。报仇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了他生的意义。

　　他父母死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他求了很多人，在警察局给那些条子下跪，但是警察们知道我们eo的名字，没有人敢管。

　　温久不需要黑化，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人。软的不行就来硬的，那时候刚刚成年的他，在一个夜晚，拿着一把刀架在那个负责警察的脖子上，问出了EO和石哥的名字后刀片一抹，杀人灭口。

　　他放弃了平平淡淡的生活，放弃了学业，放弃了那个他已经深爱上的姑娘，放弃了一个男人的尊严。用那从母亲那里遗传的脸，为自己的复仇之路打开了一扇门。

　　他从一个成绩平平的普通男孩成为了一个精明的领导者，从一个打架只会拿板砖的中二少年成为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教徒，从一个笔直的异性恋变成了同性情场上妖颜王子。

　　我在街上走，有陆陆续续穿着校服的孩子打打闹闹地经过。温久本该有这样普普通通又幸福的人生的，但他却为了自己坚持的东西躺在不爱的人身下忍受侮辱。

　　他走在这条路上，复仇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可是他的仇恨并没有那么深，他只是为了报仇做出了太多的改变，使他自己都已经不是自己了，所以他需要继续做下去。

　　他的仇恨其实像个小孩子一样容易安抚。我并没有比其他人多做了些什么，只是在他的父母墓碑前鞠了一个躬，就这样，对于他来说就够了，他原谅了我，就因为这样，他没有要我的命。

　　后来我调查到，他与Mr.slaac其实早在几年前就有了私下里的交易，EO与Mr.slaac的那场交易只是他的一个圈套。

　　如果那天，石哥没有放开他的手，也许所有人都不会死，我们很快就能东山再起。

　　他的父母被误杀，使他失去了最爱的人。他需要的不是仇恨，而是爱，只要有人愿意爱上他，他就会从仇恨的刀山火海里脱离。

　　曾有一个人，原本拥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只是他放手了。

　　我本该恨温久的，他让我如今一无所有。可是他死了，我这点恨意也无处安放。

　　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凭着一腔热血，拿起砍刀和兄弟们一起闯江湖，如今人到中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

　　回想起来，我这前半生就像明清画本里的故事。跟着个死不要脸的主上，江山都打下来了，却毁在了美人手里。

　　也许这辈子的缘分到此为止了，我谁都不想恨，谁都不想报复。如果是我，我大概不愿意为了仇恨搭上自己的人生。但他是温久，是那个狡猾到骨子里的温久。

　　这世间再不会有这样的青年，流星一般划过我的人生，让我永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