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伏妖记》白小町

7、西苑血湖

　　陈玥玥心中挂念着捉黄鹂一事，又不愿与前朝官员多有瓜葛，便回：“小女子……就、就是一个小宫女，急着听公主差遣，这就告退！”
　　正要转身，却被王子玙伸手拦住了，她只好留在原地，稍稍抬头看他，面有懊恼。王子玙将她的小表情一收眼底，清亮的眼眸浮起浅浅的笑意，柔声说道：“依照姑娘的衣衫形式，绝非后妃宫人。你可莫要对我说谎。”
　　陈玥玥顿了顿脚，叹声：“也罢，我就实话与你说了吧。我这次入宫一则是祭拜先人，二则是探望玉嬛公主。”
　　话毕，王子玙沉吟片刻，大悟道：“原来姑娘是陈将军的千金。”
　　“哎？你是如何知晓的？”
　　王子玙笑道：“放眼朝野内外，只有仁威将军的忌日在中秋节，而皇帝曾恩准其幼女入宫祭拜。况且，我曾听闻陈家十三小姐与玉嬛公主交好。那么，我猜测姑娘便是这十三小姐，若我没有记错，闺名唤作玥玥。”
　　陈玥玥点点头，抱拳一笑：“厉害厉害，你说得一丝不错。”
　　王子玙问：“可是你为什么单独跑到西苑来呢？此处是皇宫内最偏僻的地方，寻常姑娘都不敢在此处走动的。你方才还被一株怪柳纠缠，险些丧命。”
　　陈玥玥拍了一下脑袋，道：“哎！我差点忘了，我还要捉黄鹂呢！哎呀，现在不见了，方才明明在这里的。”
　　王子玙疑问：“你……在捉黄鹂？就是那种通身金黄、鸣声悦耳的小鸟？”旋即面色凝重起来，继续道：“此处确实有怪鸟出没，但是据我所见，其毛色青黑、瞳仁幽深，外形怪异而可怖。”
　　陈玥玥摆摆手，语气坚定：“哪里有什么怪鸟，刚刚我明明瞧见小黄鹂啦，不会错的。”
　　两人正在争论之际，一个小太监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瞧见眼前人，愣了一愣，急忙行礼：“王大人，原来您在西苑巡逻。”
　　王子玙打量了太监一番，问：“你是这儿管事的？”
　　小太监点点头，回：“这一个月轮到小的看查西苑，这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小的过来锁门。”话音刚落，小太监瞧着前方面色青白，浑身似筛子般颤抖起来，他指着前面，哆嗦着：“湖水、湖水变红了……又红了……”
　　二人俱是一骇，转过身去，只见身后的湖水一片通红，仿佛是一池子血水。
　　陈玥玥大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太监哆嗦着站起身，带着哭腔嘀咕：“哎哟，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王子玙看着殷红的湖水，拧紧了双眉，问：“这个湖水变色到底有什么缘由？”
　　小太监苦笑：“小人哪里晓得，大人，您二人赶紧离开这不祥之地吧。”
　　王子玙轻轻一笑，道：“你方才为何说‘又’变红了？其中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赶快从实招来，否则，我便不饶你。”
　　小太监轻叹一声，往四下打探了一圈，低声道：“小的其实知道得不多，曾经在高公公口中听说过一些陈年往事。咱们圣上未登基之时，曾经有一位宠爱的姬妾，初时二人情深爱笃。然而不久后，那妾侍仗着自己得宠，开始蛮横娇纵，不知从何处学得巫蛊之术，专门诱惑人心。听说还放蛊，残杀圣上其他的姬妾与子女。彼时先帝还在世，便诏令弘一法师，破了那妾侍的蛊术。那宠姬道法不及法师，最后坠入湖中死去。或许是那女子逝去之时，满怀怨毒。从此之后，每年到了女子的身亡之日，那片湖水便会变得如一池血水一般，令人生惧。”
　　陈玥玥看了一眼血湖，道：“依你这么说，这片湖正是那女子的葬身之处喽。这片园子就是她曾经的住所？”
　　小太监叹道：“姑娘说得没错。听闻宫中老人说，若谁瞧见湖水变红，要惹来厄运之事。大人，小的这就下去给佛祖进香，给您二人祈福。”
　　陈玥玥“噗嗤”一笑，似乎被这小太监逗乐了，道：“这恐怕是空穴来风吧。”王子玙屏退了小太监，一脸肃穆，对她说：“陈姑娘，天色不早了，不如我先送你回去。”
　　陈玥玥玩着自己的小辫子，歪着头笑说：“咦，今儿在此地发生的种种事件如此怪异，难道大人不打算查一查么？”
　　王子玙肃然道：“查自然是要查的，只是此地危险，我必须先送姑娘离开。”
　　陈玥玥撅起了嘴巴，道：“本姑娘呢，从小跟着师傅满世界地捉妖，何时有过胆小害怕的念头？既然让我瞧见了这邪门的景象，我便要查到底！”
　　王子玙摇摇头，无奈地说：“既然如此，姑娘便要紧跟在我身边，免得遭遇不测。”
　　陈玥玥拍拍手，轻笑：“谁保护谁还未可知呢！对了，咱们接下去上哪儿？”
　　王子玙望着湖对面的大门，眼神莫测：“先进去看看。”
　　二人沿着小径向前走去，便到了屋宅的大门，两侧的石狮子上布满了青苔，蔓藤爬上了高墙。门匾上“汀兰水榭”四个大字倒是格外醒目。
　　陈玥玥道：“这院邸的名字倒是雅致。”她看了一圈院子，还有屋前的小湖，叹声：“这屋宅现在虽然荒废了，但是我瞧着它的布局，猜测刚建造完时，应该是极其清雅美丽的，想来皇帝曾经是真心爱那宠妾的，才愿意布置这样漂亮的屋舍给她，只是人世间的恩爱到底是不长久的居多，那妾侍的结局这样苍凉。”
　　天渐渐暗了，王子玙点亮一个火折子，道：“那女子恃宠而骄、烂学妖法，有这样的下场也算应得。”
　　陈玥玥向前推去，“吱呀——”一声，蜘蛛网被撕成两半，大门应声而开。两人迈过门槛，只见面前是三间屋舍，正中一间最为宽阔，两侧的屋子两两对称。二人进了主屋，由于天色已经黑了，偌大的屋子只余一丝微弱的烛光。四周静悄悄地，连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陈玥玥不敢多看，只紧跟在王子玙身边。
　　与外院不同的是，屋内的摆件虽然已经布上了一层灰尘，但是整个房间依然比较洁净。除此之外，屋内摆满了层层叠叠的书籍，左侧的木桌上甚至还放着一卷打开未和尚的书卷。陈玥玥凑近一看，上边的字迹娟秀清丽，应该出自女子之手。卷中写着一首诗：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王子玙瞧着面前的姑娘正认真地看着书卷，也跟着看起来，原来是一首闺阁情诗。火折子的光芒幽暗稀疏，仿佛雨夜天空中的星星，照在她的脸上，忽明忽灭。那如星点的光亮仿佛在她脸上撒上一丝温柔的光晕，朦胧而安宁，这番景象竟冲淡了周身的肃杀之意。他突然想到那日在黑木林，陈玥玥曾经说她是白云观的弟子，那么她应该是个小道姑？他的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哀愁，倘若这样玲珑的姑娘当真要青灯苦修一生，岂非可悲可惜？转念又一想，自己从未见她穿道袍，或许只是一个俗家弟子？况且，这姑娘的心性这般自在，哪里像道姑的做派。王子玙在心底来回翻滚着，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你、你发什么呆？”陈玥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王子玙不自在地转过身，面色微微发烫，轻声道：“没、没什么。”
　　陈玥玥撇撇嘴巴，道：“这些屋子也没什么稀奇的，没发现什么异样。”她顿了一顿，若有所思：“或许，咱们要先停下来，先把整个事情梳理一番，再作打算。”
　　王子玙点点头：“没错。”
　　于是二人坐下来，在案上摆上一张白纸。陈玥玥手执墨笔，率先写下“梦魇”、“琴声”、“墨娘”、“黄鹂”四组字，她清了清嗓子道：“一个月之前，玉嬛公主从燕子矶游玩归来便患上梦魇之症，而后宫外突然传来琴音。之后公主在某日雨夜知晓弹琴之人为一名唤作墨娘的女子。就在今日，墨娘突然让我找黄鹂鸟，于是我便闯入西苑，险些被一棵古怪柳树绞死。”
　　王子玙满意地点点头，从陈玥玥手中接过墨笔，指尖相触，温热而柔软，他呆愣了片刻，随即缩回了手，轻咳了一声：“该我了。”于是提笔写下：“怪鸟”、“火灵石”、“血湖”三组词。他开口说：“公主游玩回来那一晚，正好轮到我带领部下巡逻内院。那夜毓秀宫内传出公主惊叫，公主的梦魇之症正是从那夜开始。那日宫人手忙脚乱地照顾公主，无人发觉宫外的异样。只有我无意中发觉窗台边盘旋着几只古怪的飞鸟，看模样绝非为乌鸦，然而其毛色漆黑，双目幽深，瞧着不像是祥瑞之物。数日之后正如你所说，公主身边多了一位神秘的医女，墨娘向皇帝提及北魏圣物火灵石拥有起死回生之力，皇帝便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火灵石，医治公主的眼疾和梦魇之症。于是在边境一役胜利后，皇帝指明要北魏献上火灵石。几日前我与你在黑木林相遇，正是我前往灵山途中，只因为皇帝命我拜访灵山清隐派的太虚天尊，讨要火灵石救人之法。这之后到了昨日，公主再次犯梦魇之症，我又发觉有怪鸟在宫门外出没，便追着怪鸟来到西苑，无意间遇见了你。最后，我们都看见了门前的湖水变红，仿佛一片‘血湖’。”
　　陈玥玥在脑海中梳理了片刻，道：“如此细想，公主突然患怪病绝非偶然，其中大有文章。而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怪事恐怕也牵连着些许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