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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医女墨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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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已入了秋,然午时依然炎热。校场上的士兵大汗淋漓、气血喧腾。
“集合!”一声令下,众军士便齐齐入列,严阵以待。只见方阵前头,皇帝身着戎装,身后跟着两人,一个是太监高进,另一个则是同样身着戎装的年轻人。这日正是八月初八,众将士对此情景早就习以为常了。朝野内外都知道,仁威将军陈庆之少时曾与皇帝出生入死、戎马倥偬,立下赫赫战功。二人虽为君臣,却亲如兄弟。十年前陈庆之最后一次挂帅,远赴北疆,然出师未捷,醉卧沙场,尚且未赶回家过中秋佳节。那日接到陈庆之战亡消息,皇帝伏案恸哭、绝食三日。为纪念将军,是以在皇家校场正南方立下将军碑,以寄哀思。之后每年中秋之日,便率三军追思。
皇帝身侧的年轻人自然是陈庆之的幼女陈玥玥,皇帝怜爱其年幼为孤,便恩准其在亡父忌日当天,可随百官一同进校场追思。
陈玥玥怔怔地瞧着石碑,左侧刻着硕大的字迹:“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她想起儿时父亲高大伟岸的身躯,逗她玩儿时又那样慈眉善目,往日种种一时间涌上心头,真是万般滋味、无法言说。
正出神着,皇帝突然道:“小十三,你也有许多日子不回宫了,趁着今日去陪陪玉嬛吧,她病了。宫里头的孩子们,就属你和玉嬛最亲近。”
陈玥玥回过身去,这才想起昨日在那茶楼里沈泰说的话,小公主恐怕真得了怪病,当下便接下了谕旨,径自向公主寝殿走去。
数月不见,偌大的毓秀宫显得有些萧瑟,陈玥玥由宫女引着入了内殿,只听得耳边传来似有似无的琴声,缭绕幽远。她狐疑地打量了四周,却找不着弹琴之人。再往前走几步,那琴声却彻底消失了。
“啊——”床帐内突然传出一声尖利的喊叫,她快步入内,只见公主胡乱挥舞着双手,额头沁出冷汗,正大口喘着粗气。陈玥玥倾身向前,抱住了公主瑟瑟发抖的身体,宽慰道:“公主,公主莫怕……”
在她一声声地呼唤中,玉嬛公主的情绪渐渐平静下去,浑浊的意识也明晰起来,她轻声问:“玥儿妹子,你、你来了?”陈玥玥终于舒出一口气,放下心来。两位姑娘往日情深,如今多日不见,复又相逢,自是喜不胜收。陈玥玥念着公主病重,便说些有趣儿的事情逗她开心,譬如降服的山精水怪,又譬如中原的大好山川……
临近晌午,宫女端了些餐食、汤药进来。忽而,轻纱帐中袭来一阵阴风,屋内的烛火亦晃了一晃。陈玥玥皱起眉头,她抬首看去,只见宫人后头跟随着一个黑衣女子,一身宽大朴素的黑袍衬得身躯格外纤弱,一枚精巧的楠木簪挽着发髻,乌黑柔软的青丝映衬着她清瘦苍白的面庞。这女子面色沉静,竟瞧不出年龄几许。然而她的眼眸深邃不见底,又带着化不开的哀伤,陈玥玥猜测:这女子虽然容貌年轻,大抵年岁已经不小了,否则她的眼底为何能浸满岁月的清霜呢。
公主见了来人,开心地坐起来,轻笑着:“墨娘,你来了!”
墨娘欠身行礼,然后取下木簪子,突然刺破了左手手心,一股鲜血喷涌而出。陈玥玥一怔,只见墨娘将血水滴入药碗中,枯褐色的汤汁瞬间翻滚起来,颜色转成青白色。那景象瞧着有些诡异莫测。墨娘将药水递给公主,却被陈玥玥拦下了,她嗅了嗅汤药的气味,纵使她常年替师父炼丹药、采草药,竟也辨别不出此药为何物,于是问:“墨娘,敢问这是哪一方药材?”
墨娘面色不改,音色凉凉地:“独门秘方,不能与外人言说。”
公主抢过药碗,“咕噜咕噜”地喝下去,完了由宫人擦拭嘴角,神情极为满足。
屋子里一时间十分安静,只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陈玥玥面色复杂地瞧着黑衣女子,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午后,公主复又歇下了。陈玥玥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御花园中,听得远处有人呼唤他。高进堆着一脸慈笑,问:“陈家小姐,怎么一人逛园子?搁往日,总是与小公主腻在一起的呢!”
陈玥玥向高进问了好,答:“小公主由墨娘陪着歇下了,没有我的用武之地啦。”
“墨娘?……”高进面色沉沉地顿了一顿。
陈玥玥问:“高公公,这个墨娘是什么来头?我总觉得此人甚是古怪。”
高进瞧了瞧四周,便拉着陈玥玥来到一个角落处,轻声述说:“咱们的玉嬛公主打娘胎里出来便与常人不同,双目不能视物,但是全没有其他病症。就在前几日,公主去了燕子矶游玩,回宫后便开始日日梦魇,初几日还好些,后几日梦中醒来竟开始流……流血泪!小公主日日喊疼,让人好不焦心,太医院众人竟也无法医治。可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就在一个月前,毓秀宫外突然常常传来阵阵琴声,小公主听着那来路不明的琴声竟然能够安然入眠了。”
陈玥玥喃喃道:“竟然有这样的奇事。”
高进继续道:“这更奇的事情还在后头呢!一天夜晚,大雨滂沱,宫外的琴声依旧如约响起。公主好奇心起,循着琴声找去,竟发觉屋后窗下坐着一名黑衣女子,多番询问后,才知她名唤墨娘。墨娘衣衫破旧,怀抱木琴,坐于屋檐之下,大半身子被雨水打湿。公主心下震动,又是感激又是怜悯,邀其入内。此后,墨娘便成了公主的座上宾。那墨娘不但善于抚琴,而且精通医术,在她的一番调理下,公主的怪病渐渐好起来。”
陈玥玥笑道:“原来这墨娘竟是世外高人呢!遇见她也算是公主的一大幸事。”
与高进分别后,陈玥玥正打算出宫回白云观,半途中却出了岔子。她在御花园里遇见了墨娘,她依旧冷冷淡淡的模样,不知何时静立在不远处。尚未等她开口,墨娘先说道:“公主夜不能寐,想要听听黄鹂的鸣叫,你速去捉些回来。”
哎?等陈玥玥回过神来,那古怪女子早已不知所踪。她心下思忖:果然是高人,讲话都这么拿腔拿调的。
旋即便改了计划,着手准备寻找小黄鹂。她思索着:若令宫人去买,定然要费些时日,那公主就多些片刻不得安宁,不如自个儿去寻几只。旋即又想到,皇宫内院当属西苑最为荒芜,那里早已百草丛生、树林茂密,诸多生灵都在那儿安家,或许西苑内会有黄鹂的踪迹。
心中有了思量后,便径自往西苑走去,经过蜿蜒曲径、廊腰缦回之后,青石板小路愈加狭窄。陈玥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一路上揭开了一层又一层的蜘蛛网,穿过一片又一片的小树林,她心中嘀咕:难怪西苑素来有“冷宫”一说,此地实在荒凉至极,全然不似皇宫别处的景致豪华。
突然眼前略过一抹黄色的影子,她惊喜地抬起头,眼前飞舞的正是小黄鹂!她点了点右脚跟,纵身向上跃去,追随着小黄鹂穿过一株茂盛的柳树。她蹲在枝丫交叉处,左顾右盼,正找寻小黄鹂的踪影。突然,左肩处一阵刺痛,碧绿的柳枝仿佛一根活动的触手,缠住了她的左手。她正要用右手取出金丝红绫,却不想右手也被紧紧缠绕。她越是挣扎,那柳枝缠得越紧。正僵持着,正中间又伸出一支粗壮的柳条,卷住了她的脖颈,似要将她活活扼死。陈玥玥心下一凉,哀叹:我陈十三,难道要葬身于此么?死在一根柳条之下,委实憋屈了些!
一阵剑气袭来,银白锋利的长剑挑断了柳枝,陈玥玥挣脱了束缚,骨碌碌地滚下了地面。待她看清眼前的景象,方知晓是一个男子救了她。年轻男子一剑刺穿了树桩,树桩中央瞬间挤出一片血红黏腻的汁水,那粗壮的柳树也随之瘫倒下去,迅速枯萎。
男子收了剑转过身来搀扶她,两人照了面,俱是一愣,异口同声:“是你?”
陈玥玥理了理衣衫,笑道:“多谢官爷相救。”
王子玙回道:“姑娘亦救过我一次。我二人算是礼尚往来。”
陈玥玥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只见两面皆刻着大字:一面写着“大将军令”,另一面则是“王子玙”三个字。她讶声道:“原来你就是内卫统领大将军。”话毕,抬头看向王子玙,只见他一脸肃穆的模样,立即说道:“哎,我、我没有偷你的令牌。方才你救我时,它自己掉落在我身上的。”说完,立刻将令牌交还给他。
王子玙收起令牌,目光略带打量,问:“前几日黑木林一别,不曾好生相送。今日机缘相遇,冒昧请问姑娘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