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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前尘(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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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今夜睡得太多了,再睡下去怕是不妙,知他向来是个冷漠性子,孙宝摸了摸鼻尖,不指望他能搭理自己。
好不容易有个人能陪他聊天解闷,孙宝又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话题,遂连忙找个话题聊:“莫玠,你行啊你,不动声色,干得好。你要是早点这样做,我就不用当这么久缩头乌龟了。哎哎,莫玠,我说你大晚上出门干嘛去呢?”
其实不需要问出口,只须动一动脑筋便知前因后果。
若是行侠惩恶之事,多半不在本地,一出门好歹要去上十多日。莫玠身为武霄宗宗主,这种事要是不严重,多半不需也不便由他亲力亲为。外出几个时辰就能回来,应是某些门派急于扬名,在天河闹起事了。
缕花窗格映出银色月光,洒落在那道白衣身影之上。莫玠席地坐得端方,抬眸看着他,澄澈如琉璃般的双眸,彷佛只容得下他一人:“黔山派前来闹事,需我前往会面。”
孙宝心道:“果然。”说得好听是会面,说得不好听的话,实际上就是那黔山派不自量力,在黔山混不下去,跑来天河想跟武霄宗挤一挤,分个地盘。黔山派,他先前甚少听闻,听莫玠一说,想来,是个不大不小的门派。
隔着衣衫,莫玠的目光落在他腰间伤口上,久久不能释怀:“你……伤还如何了?”孙宝这个人,有个毛病,平时挺能忍痛的,要是姑娘家问起他疼不疼,就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疼得厉害,好让人家多哄哄他,吃点豆腐。
眼前翩翩君子显然不是姑娘,孙宝只笑了笑,摆手道:“不疼,一点小伤小痛,哭天喊地得成什么样了?你说你要是个姑娘该多好,我还不得让你亲手给我按按骨头?”
闻言,莫玠微微一愣,似乎不太能理解他这句话背后的涵意,直到思索片刻,才反应过来。白皙耳垂因恼意染上红晕,他突然一掌击在孙宝腰上,没使上内力,但劲儿大得很。
对此,孙宝毫无防备,猝不及防被这么一下子,给疼得脸都白了:“唔──莫玠,你你你干什么,干什么?这些年……长进了啊,连偷袭都学会了,仰慕你那些姑娘家知道么?”
见他吃痛,神情不似作伪,莫玠脸色一白,足以媲美这茫茫天地间的皑皑冰雪。想不到他反应这么大,孙宝心虚地挥了挥手,嬉皮笑脸道:“瞎紧张什么?我还没急,你倒是比我急。”
这些年来,他也着实长进了,不全然算是越活越回去。至少换作以往,他是断断看不出莫玠这张万年冰山脸上有什么情绪。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本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地观言察色。
莫玠漠然地别过脸去,淡声回应:“你总是这样。”孙宝仍是眉飞色舞,并不大清楚他所说的这样,到底是哪样。
撇开乱七八糟的想法,孙宝开始想起正事来,武霄宗占地极广,更是以天河一带作为主要据地。黔山派要是真想占个地儿,怎么会特意上山砸招牌?换了其他据地,也是一样的,成功率甚至还要比天河大上许多。
除了须弥坞与圆融阁,章成济背后究竟掺和了多少势力?黔山派会不会正是其中之一?正当他寻思之际,莫玠的脸色却丝毫未有好转,苍白得厉害,额角渗出涔涔冷汗,双唇还有些发青。
孙宝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伸手去抓他腕部,入手是一片冰凉,脉象混乱,如此一想,许多事便都能理清了!孙宝连忙起身,走到他身边,强迫他靠在怀里,疾声唤道:“莫玠,莫玠!你忍忍,怎么回事?你哪里不舒服,哪里受伤了?”
被迫靠在怀里的人比他要高大几分,靠得并不舒服,比之更不舒服的地方,应是胸口。莫玠难掩痛苦神色,抬手捂住胸口,衣襟处晕染开一大片血色,绚丽如盛放的海棠。
能让莫玠运功都逼不出来的毒,该有多厉害?孙宝不敢再想,只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驭毒经中所载,金丝蛊王认主后,蛊主百毒不侵。这样说来,换血渡毒,即是可行之法?
再无半分犹豫,他夺过莫玠背着的剑,握紧盘纹剑柄,在手腕狠狠划下一道血痕,解开莫玠外袍,再撕开上衣,露出肌理流畅分明的白皙胸膛,那里有一道长长伤疤,并不算深,却也不浅。
莫玠隐隐猜到他要做什么,登时脸色大变,厉声喝道:“孙明笛!”孙宝懒得理会他,抬起受伤的手,将两人伤处紧贴的同时,不忘点了他的定身穴道。见他欲语还休,孙宝牵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喂,需不需要我把哑穴也给点了?嗯?”
大抵是从未被如此对待过,莫玠脸色一片惨白,不知是否错觉,还能隐隐看见他眼角泛红:“孙明笛,你──”孙宝认真地单手把剑放回去,才瞥向他:“清狂仙自命清高,嫌弃我,我知道,但命终归是要的吧?”
这句话说得稍有些重了,或是不合莫玠心意,那张清冷面容一阵红白交替,好不精彩,半响,才憋出了三个字:“我没有。”孙宝哈哈大笑,有意逗他,又道:“咱俩站在同一阵线,好歹让我管管这事。放心,我人是不比你品德高尚,至少血还是挺干净的。”
估计是被气得不轻,莫玠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目运功,不再搭理他。孙宝失了内力,无法助他运行真气,加上此毒阴寒,直攻心脉,不出须臾,他亦是血色尽失,咬紧牙关:“不是我说,这毒真厉害。莫玠,你也挺厉害,竟然能压着这毒这么久?”
再无法静下心来,莫玠睁开淡若琉璃的一双琥珀色眸,冷眼瞥他:“解穴。”孙宝嘻皮笑脸,彷佛不把那毒当是一回事,风轻云淡道:“你让我解我就解,我还要不要面子了?放心,我现下应是百毒不侵。你可怜我的话,就多陪我说上几句话。”
憋了好几年,没有哪段日子能像如今这般惬意,奈何待这股劲儿缓过去,孙宝也没力气说话,干脆双臂一展,往后倒去,好躺在地上凉快一会儿。莫玠见他倒下,双瞳一缩,察觉他无事后才神色如常。
待恢复了一些气力,孙宝这才撕下衣料,给他包扎了伤口,解了定身穴道。莫玠松了筋骨,第一时间便是理好衣衫,才望向他:“下回,不可轻举妄动。”
孙宝两眼盯着房顶发呆,六大皆空,听他一言才蹬了蹬腿:“大恩不言谢,遗世兄,你千万别对我行大礼,我可受不起。”况且,他会出手相救,虽有一部分因素是怕莫玠受毒素影响,更主要的原因,却是想试验一番金丝蛊王的厉害。
那头莫玠静默片刻,忽然一阵动静,是他取来干净的绢布,仔细轻柔地擦拭去孙宝腕上血迹,又给他清洗伤口。孙宝暗笑,心道:“这人好生有趣,表面上对我不冷不热,实际上,还挺关心我的。这么一点小伤,封穴自然能止血,哪用得着他多费一番功夫?”
他闭上眼睛,困意顿生。
半睡半醒间,有人摇了摇他,他没理会,直到颈上一阵灼热刺痛,才动了动手指头。莫玠还在给他处理伤口,见他动了,言简意赅地开口问道:“疼?”孙宝睁开眼,坐起身子来:“疼,但不是手疼。我脖子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怪疼的。”
话说到一半,他已察觉莫玠神色不妥,正欲挣脱抬手去摸,却被莫玠制住。似是嫌夜明珠不够亮,莫玠凝神盯了许久,沉声道:“别动。”他冰凉的指尖略带薄茧,抚上了他颈上刺痛之处。
不知是否错觉,孙宝竟觉得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不禁好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失血过多?我本人还没抖,你倒是先抖起来了。难不成,我脖子上还能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不成?”
呃,据他所知,不食人间烟花的清狂仙,唯一害怕的东西,就是各种爬虫。莫玠沉默片刻,突然站起身来,随即走向房中东南一角。炉烟缭绕,他点上熏香,覆盖了室内那一丝极淡血腥味,又拉开抽屉,取出一面小巧精致的雀绕花枝镜。
孙宝撑起半个身子,手肘随意搭在膝盖上,已知他此举是为哪般。果不其然,高挑修长的黑影渐渐将他笼罩其中,莫玠略微俯视着他,递来那面泛黄的铜镜:“你……自己看看便知。”
接过那小镜,他总觉得颇有几分眼熟,却并在意。毕竟他年少时总爱混在胭脂堆里,姑娘家的贴身小物,自然是常见的,眼熟这些不足以为奇。奇的是,莫玠的寝室里,居然会有这种东西。
许是有了意中人。
晃了晃镜面,稍微调整位置,孙宝看见自己本该线条优美流畅的脖子上,竟被一鸦青百蛇步图腾所缠绕。那不过是小小一段蛇躯,他解下衣衫,发现肌肉紧实的胸膛上,还有蛇的尖吻,大片图腾破坏了原本的线条,增添几分诡谲之感。
若未猜错,蛇尾大抵是在后背上了。孙宝咬牙低咒一声,恶狠狠道:“这该死的扁脑袋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