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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前尘(二) ...

  •   闻言,白衣青年神色一黯,只低声道:“你不是。”不是什么,不是废人?不是帮倒忙?就算帮倒忙,也没有关系?孙宝笑了,只是那笑容再不如年少时桀骜张扬:“没事儿,不就是一点儿小事么?过去了……就好。”

      本想转移话题,不料弄巧成拙,他只得乖乖认命,老老实实做孙子。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明白得很,怎么可能过得去呢?章成济,云燮,他们都必须死。孙宝掩去眸中杀意,又展颜道:“粥是给我的吧,啧啧,清狂仙啊,清狂仙,你也会照顾人啊?真是不得了了。”

      莫玠只冷淡地微微颔首,将粥放在案上,又与他面对面而坐,看着他喝粥。良久,才道;“你在武霄宗,须遵守武霄宗的规矩,喝完这粥,便该休息。”武霄宗白天听课,正午练功,晚间休息,可谓是规律得不能再规律。

      但这是因武霄宗功法须取天地至纯至阳灵气修炼之故,驭毒术与其恰好相反,须取天地至阴至寒灵气修炼,也意味着孙宝得日夜颠倒。孙宝急于报仇,被这么一说,立刻变成一张苦瓜脸。

      他抬袖擦了擦唇畔油渍,苦着脸道:“不不不,我喜欢白天休息,中午休息,晚间……晚间发呆。莫玠,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然而,莫玠早就翻阅过驭毒术秘籍,察觉了一些端倪,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霎时脸色一寒,起身冷声道:“孙明笛!不可修那驭毒术,你──”

      即便他一贯面无表情,孙宝仍是知道他此刻满心不悦,应是出身名门世家,容不得旁门左道。他同样寒着一张俊脸,猛然站起身来,阴戾之气在身上肆虐:“怎么,你想说那是旁门左道?莫玠,你明知我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分明莫玠什么都还没说,他却觉得胸口一阵闷痛,怒气在疯狂乱窜,又喝道:“旁门左道又如何?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做得出!”所谓武林正道,是如何迫害了薛家满门,如何让阳炎山庄孤立无援,如何为虎作伥,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莫玠被他质问得哑口无言,只觉心头钝痛,却说不出半句斥责他的话来:“若要修炼此道,必先自伤自毁。”说到后半句时,他的眼眶泛着赤红,双手青筋盘缠,厉声问道:“武林之中鲜有先例,无人得知后果如何。孙明笛,你难道要胡涂下去,直到铸成大错,才肯后悔?”

      灰飞烟灭又如何,粉身碎骨又如何?与其眼睁睁看着仇人逍遥法外,他宁可以命换命,让章成济死后无处可哭。是以,孙宝冷笑一声,瞥过莫玠,目光又落在墙后:“我错也好,对也罢,江湖正道成千上万,信我敬我者又有几何?”

      “江湖之大,自有人信你敬你。”

      “就凭你一人空口之言?莫玠,你我非亲非故,你凭什么管我?你未免太高估你自己了。”

      二人乌发雪袍齐声翻飞,相互交缠,月华冷冷,映得他俩长身玉立,宛如天人。终是莫玠垂眸,低声道:“非亲非故?罢了,是我多言,你……休要介怀。”见他服软,孙宝倒是一愣,渐渐平复下来。

      虽性子生来沉稳懂事,但莫家人各有傲骨,莫氏兄弟更是容不得人犯恶。孙宝知他有所退让,反倒过意不去,沉默片刻,又道:“对不住了。”翻涌气息趋于平静,衣袍不再飘动。

      莫玠抿了抿唇,直道:“无妨。”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更不必道歉。孙宝不知他心中所想,以为他在客气,只摇了摇头,补充道:“这句对不住,不止是对你说,也是对方才被我打伤的弟子说。一来这儿,就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寄人篱下,他多番控制不住心绪,自知有愧,这句对不住,是非说不可。从前,他亦极为不喜向旁人道歉。直到后来,才发现,有些事当时不道歉,日后再没机会道歉了,才会追悔莫及。

      白衣蓝竹,纤尘不染。墨发银冠之下,是他眉飞入鬓,清冷秀目淡若琉璃。莫玠身负长剑,席地而坐:“无妨,我会替你转达。”他不想让二人有高低之别,但心知这句道歉,他若不收下,孙宝必会更为自责。

      控制不了心性,非他所愿。虽不知驭毒术为何可直取灵气为己所用,不必转化为真气,却明白取至阴至寒之气于丹田运转,日日游走于经脉,必定极为伤身。损心损身,此道不可长久。

      先前他暗示孙宝夜时应安枕入睡,便是意欲抑制他修炼驭毒术的机会。号令万蛊,百毒不侵,看起来是天上掉的馅饼,可谁都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好处越多,要付出的代价,必然更让人无法承受。

      孙宝喝下最后一口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才问:“莫玠,你打算让我留在这儿?不怕章成济找上门,给你们武霄宗招麻烦?”当然,他知道莫玠这种人,一身傲骨,是从来都不怕麻烦,否则怎会有“清狂仙”的名号?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莫玠平静地看着他,说出一句足以石破天惊的话:“武霄宗、九莲宗、承天宗、星殒门、青城派,正在密谋攻下圆融阁,一报当年旧仇。”

      旧仇显然指的是“衣冠之祸”,这五个宗门,深受章成济与云燮所害,现今掌权人,多数是因这场祸害变得无父无母的遗孤。孙宝掩不住狂喜之色,眼神一亮,伸手握住了莫玠双肩,晃了几晃:“你,你说的,是真的?”

      莫玠断断没有说谎的道理,仍是注视着他,眼神亮得可怕:“孙明笛,你若无处可去,便留在天河。待你伤好,可随我一同作战,阡灭恶人,报仇雪恨。”武霄宗宗主夫妇,亦是死于“衣冠之祸”中,留下当年尚未弱冠的莫钧,让他们相依为命。

      孙宝被他燃起一腔热血,眉眼间溢出的笑意无可压抑,咬牙笑道:“好!莫玠,咱们可说好了,章成济的人头,得由我来取!”

      狂喜与震撼过后,便是无尽的深思。撇开狼心狗肺的章成济,光是云燮此人,天赋异禀不说,出身优渥不说,偏生年少时城府已深得无人可测。

      从前孙尘渊仍在世时,还能稍微镇压住他那点专横心思;换了现下,阳炎山庄没落,大洪版图无一不在云家势力范围,武林各家人人自危,他又遭人毒手,内力尽失,要实力没实力,要家世没家世,拿什么跟别人抗衡?

      似是看出了他心中忧虑,莫玠神色仍旧冷淡,眼神却柔和下来,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道:“你……内力受损亦无妨,勿要妄自菲薄。”接着,又例举道:“沧海南氏,虽于近年崛起,外功造谐却远胜他人,毫不逊色于修炼内功之人。”

      在沧海流萤谷没落之后,九莲宗便悄然崛起,南氏取替了原先白氏于沧海一带的地位,随之渐渐扩大势力范围。大洪极东极南之处,基本上由南家独大。当中,自然与他们所修炼的外功功法有一番关联。

      九莲宗创始者乃是佛门出身,本要长伴青灯,皈依佛祖,却不知哪日突然倦了隐世日子,决意入世救世,大抵是在建宁年间,洪吴两国交战不止,百姓苦不堪言之际。

      自此,九莲宗宗主所修功法,皆以外功“伏魔拳法”为主,以内功“金刚诀”为辅,号称境界至高者,可有不坏之身。孙宝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归根到底,莫玠不相信他是内力被废,再无修复可能,只当是暂时受损。

      反正,他也不打算解释太多。

      这些年来,他曾试图突破外功境界,效果屡屡不如理想。或因内力被废之故,纵他天资过人,亦无法在外功方面更进一步。思来索去,虽觉沮丧,却仍要道一声谢:“多谢。”

      借着年少时算不得有好美好的丁点儿情谊,孙宝知道莫玠不太擅长宽慰旁人,凡事实话实说,要他开口安慰一个漠不相关的外人,着实是难为他了。

      听他道谢,莫玠只垂眸,轻声道:“何必言谢。”言下之意,即是捎个口信,不过小事一棕,不足挂齿。孙宝要谢的不是这个,而是谢他救命之恩,亦愧于自己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

      见他振作起来,莫玠眼中冰霜稍微消融,抿唇微不可察地显了笑意,纹了蓝竹的雪缎白衫丝毫未动,但孙宝却明显地感觉到他心情有所好转。孙宝咧齿勾唇,抬起右手来,大力往他肩头拍了两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孙宝轻轻推了他一把,没能推动:“行,好兄弟。以后有什么事儿,小爷我罩着你啊。”面对他这种毛手毛脚的小动作,莫玠不予回应:“……”薄薄窗纸透出的清冷月光,照亮了他眼底的柔情,然而,该察觉的人却毫无所觉。

      但谁也没再开口纠正,尘世纷争恩怨,尚来不及理清,更惶论诸多小事,谁会对此挂心呢。孙宝吃饱了便犯困,且是困得不寻常,好似随时随地便要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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