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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重逢(一) ...

  •   难抵睡意入骨,再加之体无完肤,孙宝仍是昏昏沉沉,睡上了好几天,早已不知朝夕。再次醒来时,却发现马车停了。隔着左侧窗纱,朦胧看不清景色,仅可知是斜阳西下,天色未暗,周遭却人声湮渺。马车外传来车夫嘶哑怪异的声线,应是身手不俗的练家子,竟能轻易察觉动静:“公子既醒了,便请用膳罢──小的早已替您备好了膳食。”

      早早沦为丧家之犬,如今又是百家同敌,难为穆一冷周到至此,仍是待他如初。他不动声色凝神戒备,随时预备跳车逃逸,只见一只沾过泥水灰尘的手,掀开两重布帘,另一手端来食盘,食盘之上三菜一汤,竟还备有消暑的冰品。

      然则,孙宝正要将接过食盘,却忽见腕上伤痕涂了药,应不仅此处,其余伤处亦然如此。看来,是被人细心料理过了。不知感激之情从何而来,更不知如此宣泄,孙宝心中百感陈杂,只接过食盘,低声道谢:“多谢。”车夫凝在半空的手蓦然一僵,随后若无其事地抽回,那道沙哑得如同经历过一场沙尘暴的声线再度响起:“公子睡得沉,任是太阳晒焦了屁股,也不肯醒来嘞!”

      料想不及,这车夫竟是位健谈之人。饶是连日受累,孙宝亦免不得从对方的言谈间,稍稍放松了警惕:“多谢这位大哥了,舟车劳顿,辛苦您了,我身子并无大碍。”说罢,那车夫便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哪有辛不辛苦的道理?公子且请坐好,咱们还须赶路嘞!虽说小的驾车稳当,可万一磕着碰着哪儿了,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

      听口音,像是天河人。孙宝忽尔想象起莫玠一副冰冷神色,操着天河口音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姿态舒展。他们如今应是身处承宁,承宁饭菜口味更偏酸甜,重于荤菜多于素菜。孙宝草草吃了几口,味如嚼蜡,吃不出什么滋味,干脆收起了食盒,却意外发现食盒之下,还有一张做工精致的人皮面具,与一小樽药液。

      编纂兵器榜与功法榜的南斗客,精通奇门遁甲,混迹于江湖数十年,向来隐世埋名,神出鬼没,无人得知其真容名姓。就连孙尘渊亦未能有幸与其相交,但出自南斗客手笔的人皮面具,材料神秘,做工极妙,一张足可价值千金。

      孙宝幼时随孙尘渊调查一宗灭门案,有幸一窥出自其人手笔之物,只道是鬼斧神工,唯天地之力可足撼之一比。如今,静静放在食盘的那张人皮面具,薄如蝉翼,虽不及那般,却可见得是花了重金打造的好物。孙宝心神微动,在脸上均匀两指捻起了人皮面具,细细贴在脸上。料那物事唯妙唯肖,像足了细眉杏眼的少年,无端削了他身上风流气息,更添几分柔软。

      马车外,车夫那道沙哑声音极为合时地响起:“公子,那是副千金皮相,还须委屈你作一番妇人装束。”从西南之处往承宁而去,几乎横跨了半个大洪,穆一冷要他男扮女装,鱼目混珠,回到天河去?存心让他装作姑娘模样,去见莫遗世那闷葫芦?

      简直岂有此理!

      孙宝气得有些牙痒痒,咬牙切齿地加重了语气,刻意质问道:“为何非作妇人装束不可?天下皮匠成千上万,难道穆一冷只聘得起会做女子皮相之人?还是说,他有什么难言隐疾?”

      外头沉默半响,那车夫似是极力憋笑,声线有些不稳,却很快恢复无异如常:“穆先生交代过,如今天河严查年轻男子,不论高矮胖瘦,贫苦富贵,皆无一幸免。公子若作闺阁千金打扮,一来惹人忌惮,二来免去疑心。小的一切按吩咐做事,绝无刁难之意,还请公子放心。”说白了,就是为谨慎起见,装作有钱人家未出阁的小姐,让人不敢轻举妄动,比男装安全罢了。

      话音方落,见孙宝久无回应,那车夫顿了马车,伸手掀开布帘,递来一套折迭过的浅朱罗裙,上头还置放了一段发带、一双绣鞋、一匣胭脂。孙宝脸色奇差,接过了衣裳,又将食盘递过去。只听那车夫又道:“承宁花溆郡主周氏,年已及笄,性情刚烈英武,身量足有七尺,迟迟未嫁作人妇。公子无须刻意冒充,只须叫他人会意便是。”

      这位花溆郡主周癸并非皇室出身,其父本为武科状元,后屡番征战沙场,交战南溪,多有小胜,故而获封承宁王。所谓虎父无犬女,周癸不爱红妆爱武装,协父阅兵乃是常有之事,因颇得官家赏识,亦被默许所为。

      虽说是足有七尺,可孙宝少说亦是八尺男儿!孙宝这下是哑巴吃黄莲,有苦不能言,只得认命似的取过物什。也幸亏这巾帼郡主不喜繁妆,倒免了苦恼发髻,只管将发一束,干净利落即好,可女儿家的胸脯,他堂堂八尺男儿,如何生得出?

      车夫细心得很,似是会意,又从马车外递来两颗馒头,其中一个还被咬了一口:“是小的未至周到,公子暂且用着。”孙宝沉默良久,内心天人交战,好不容易才克服了阴影,艰难地接过了馒头:“……多谢。”这两颗馒头,实在是出现得太及时了!

      那一身罗裙穿来还是有些勉强,颇有些束手束脚,孙宝松散地束了发,又在眼尾口唇抹了胭脂,尽量使自己多像女儿家一些,未果,只得感叹一句,时不与我也!他有些放不下心,狐疑道:“那花溆郡主,当真如此肖似男儿?”别说是旁人了,就连他自己,也很难想象这么一位虎背熊腰的女子,竟是承宁王的掌上明珠。

      王府嫡系共有一双姐弟,嫡女乃是周癸,嫡子则是足不出户、先天体弱的周巳,姐弟二人皆患有心疾。权贵不比寻常人家,千金若嫁不得好人家,再有本事亦免谈受宠。花溆郡主年将双十,尚未有豪杰提亲,可谓是……骇人之极。实在是难以想象,究竟要如何身量高挑、性情刚烈,才能叫无数风流纨绔望之却步。

      “公子宽容,请恕小的无可奉告。”那车夫仍是稳当驾车,隐隐可闻河流之声,应是离天河护城河近了。一想到要以这副面貌与莫玠重逢,孙宝内心就有些复杂,恨不得就地挖个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

      马车驾得快,可进城就不那么顺利了,整座天河城守卫森严,说是奉盟主之命,追捕通缉“鬼夺命”孙明笛,对于归降百家的圆融阁则全无表态,果真是做得好一出大戏,美曰其名大义灭亲,漂亮功夫是挺周全。

      果不其然,待守卫开了城门,马车立刻被另一批人马拦住,约莫是十余名苍袍侠士,为首者面容英俊,却有些油腻:“车内何人?”话音刚落,车内作女子装束的孙宝便竖起耳尖去听,那车夫是个识相的,未现怯意,反倒压低了沙哑嗓音:“诸位兄台行行好嘞!咱们主仆自天河而来,一路山长水远,因另有原由,方未携家仆。里头是我家主子,她脾性向来暴烈──”

      话还未说完,已被另一道急躁声线所打断,言辞间颇有几分尖锐感,只管嚷嚷骂道:“你这无眼庸人!休要推三阻四,咱们须弥坞直属盟主,你这么一拦,是想下阴曹地府与妻儿团聚了?咱们兄弟也是你能得罪的?”闻言,车夫急了,声线有些变调,似是侧身欲拦:“小的不敢!哎,侠士,万万不可呀!”

      骤然,两重布帘被匆匆拉开,刺眼余晖让久未见日光的孙宝,有那么些许不适应,但他瞇了瞇眼,很快便反应过来,先是以袖掩面,掐细了嗓子,蹙眉斥道:何事喧哗?还晓不晓得规矩了?”看着倒有些官家千金的骄纵模样,加之他身量修长结实,纵是身子掩在马车内的阴影下,亦能彰显威严气势。

      装束虽是简陋,衣料却是上等的好,束发却未盘发,可知是承宁权贵人家未出阁的小姐,加之那车夫方才唤的是主子,而非夫人或小姐,便轻易让人浮想联翩了。出身承宁望族,脾性暴烈,身量高挑,年逾及笄而不嫁作人妇,最有可能性的答案,便是花溆郡主周癸。

      拦路的弟子们面面相觑,各自闪现迷茫神色,只道此女身量高挑,体态丰腴,又是细眉杏眼,一副泼辣英气的模样,与传闻中人人闻风丧胆的邪侠鬼夺命相差甚远。即便并非周癸,亦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其中一人朝同门使了个眼色,才傲然扬声道:“惊扰姑娘,乃我等不是,着实抱歉了。”话语里未有半分敬重或歉意,但凡是脾气急躁些的权贵子弟,皆忍他不得。孙宝心道危险,面上又作隐忍之色,发育良好的□□一起一伏,似是在强压怒意:“放肆!既知失礼,还不赶紧让路?”

      说罢,他单手抚上胸口,略略急促地轻喘,似被激起了老毛病。坊间传闻周氏姐弟皆患心疾,受不得旁人激怒,见他如此,一众须弥坞弟子便又信了几分,草草放行去了,算是有惊无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重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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