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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奇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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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们哪见过这等阵仗,齐齐停下脚步,连声惊呼道:“啊,师兄!”
孙宝硬着头皮,厚着脸皮,狡辩道:“你说要让我站住,又揪住我衣服,我怎么能站住呢?你说说你,你这人,还真是矛盾……”那人闻言,目光沉沉,墨发随风微动,一双琥珀色眸子不悦地盯着他,身周气温彷佛凉快了很多。
被人倒提着衣领,怪不舒服的,他虽年方十一,身子还没长开,却已近七尺之高,身上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绝不是纸片人般的重量。这白衣少年比他还要高上一个头,力气惊人,手里提着他这么个大活人,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神色从容如常。
来人竟然不是武霄宗宗主,孙宝暗自吃惊,大呼不妙,心道:“要是被莫老头抓住了,顶多罚抄几遍,有阿冷帮忙,还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儿?偏生这人不知道什么来头……左右都是罚抄,不如逗一逗这个闷葫芦!”
白衣少年冷冷环顾四周:“尔等何人?为何在此游荡?”看见孙宝挣扎不休,穆一冷皱了皱眉,双手抱拳作揖,道:“在下阳炎山庄穆一冷,公子手里……是我家少主孙宝。”
趁他一时不察,孙宝像一只滑不溜手的泥鳅似的,缩了缩脖子,双臂一动,头往衣领钻去,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又揉了揉屁股,往穆一冷身后一躲,只露出半个脑袋,笑嘻嘻没个正经:“哈!没想到吧?这招就叫做金蝉脱壳,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他的衣袍宽大,轻易便能脱开,此刻露出了贴身的雪白里衣,丝毫没有衣衫不整的自觉,仍是笑嘻嘻地逗弄来人。
凉风拂过,白衣少年眸色微冷,如同凛冽初雪,面有愠色,叫人心头一跳:“放肆,阳炎山庄弟子今日辰时应在静雪斋听课。尔等为何会在青岚阁玩乐?”
十一岁的他听了之后,毫无惭愧之意,反倒在心中暗道:“废话,为何?当然是因为咱们溜出来玩了啊!这闷葫芦,刚才一副哑巴模样,现下倒是多话起来。”
穆一冷无奈地斜眼望了他一下,仍是挡在他身前,沉声道:“此事确是我们不妥,必会亲自向莫宗主请罪。这位公子,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孙宝却是不服,武霄宗讲课都是讲大道理,在这儿什么都做不了,偶尔逃逃课,还不行了么?
“阳炎山庄的弟子,轮不到你管教。你是谁,凭什么管我们?”此言一出,一众师弟不禁深深地感到敬佩──逃课被抓了个正着,还能理直气壮地顶撞回去,真不愧是师兄!
“武宵宗内一切禁止事项,外人入内亦须遵守,你──”话说到一半,白衣少年脸上一阵青白,突然剑匣出鞘,白皙右手覆在剑柄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气氛霎时变得一触即发,方才还笑嘻嘻没个正经的孙宝,亦冷下脸色来,突然冲上前一拳砸向他俊秀面容。这一招没有运用内力,纯粹是为了发泄情绪,却被一手截住了攻势。
被擒住的虎口位置一阵发麻,孙宝正要抽开,却见对方神色有异,瞳孔微张,暗自连呼不妙,硬生生压下抽回手的冲动,嗷嗷大叫:“疼疼疼疼疼!疼──阿冷,这人打我!”那边穆一冷听他哀嚎,面无表情,内心却颇为担忧。
他们来天河作客,若是打伤了武霄宗的弟子,左右说不通。不待穆一冷出声制止,白衣少年皱了皱眉,指节一松,趁此间隙,孙宝挣开了桎梏,一拳砸在他右脸上。
突如其来的一拳,正正打中了那张清冷面容,他被迫后退两步,勉强稳住了身子,俊秀面容上略现愠色,一手捂住发红的脸颊:“你!你这人……”孙宝见奸计得逞,嘿嘿笑了两声,哪能结结实实挨打?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穆一冷将他护在身后,面容冷肃,将孙宝完全藏在身后,犹如一座巍峨大山,竟还要比那人高上几分:“阁下出手在先,不应怪我家少主。若有不公允之处,应当侵莫宗主理清楚。”
说曹操,曹操到。
后来,莫宗主来了,孙尘渊也来了。结论就是莫宗主明面上给他道歉,说是自家过错,暗地里请他快滚,滚得越远越好,这种不好学、不听教之人,天河莫家绝不欢迎。
当时,孙尘渊虽然没说什么,只是那种失望的眼神,更让孙宝难过。要是知道那白衣少年是莫家大公子莫玠,他出手是因为他们闯进了他的居所,说不定他就不打了,说不定就能不给阿爹惹麻烦了。
少年时期的琐事,让孙宝更是不服此人,同年秋天,这个一言一行极为端正的公子哥跟他弟弟来阳炎山庄作客时,他还跟穆一冷一起吓得他们鸡飞狗跳,这些都是后事了。堂堂莫宗主,小时候怕虫子怕得要死,想想还真是挺好笑。
冷风凛冽,孙宝这一思索,竟已过了半刻钟。他连忙翻身,正欲下床之际,忽觉浑身一阵刺痛,伤口湿漉漉的,伸手去摸,却摸得满手都是血。一时心急,竟忘了自己身受重伤。呵,章成济欠孙家的,他早晚要一一讨回来。
昔日容貌明艳俊俏的少年,经过岁月洗炼,五官变得深邃锋利,棱角线条颇为凌厉,狠戾眼神让人望而生畏。莫玠被他这番动静惊醒,并未失态,只扶着他坐回床边。
银冠束不住微乱青丝,有几缕散落下来,随风挠得他鼻尖发痒。孙宝与那双琥珀色眸子对上了视线,惊觉他眼里竟无厌恶神色,须知他们关系可谓是很差。他一直不喜孙宝轻浮自弃,孙宝也一直觉得他是个闷葫芦。
唉唉,当真配得上貌美如花四字!他要是个大姑娘,孙宝可就亲下去了,偷香窃玉未尝不可,有时候倒也颇为风雅。莫玠不厌恶孙宝,还亲自去扶他,这要是传出去了,整个武林界都会为之啧啧称奇!
尚未感叹完心中震惊之情,莫玠淡色的唇微启,道:“孙明笛,你身上有伤,不可乱动。”语气平淡毫无起伏,但孙宝硬愣是从他发红的耳根察觉了一丝不妥──莫玠这厮,是在担心他?怎么可能?性情大变的人是莫玠才对吧?
孙宝心中奇道:“自我阿爹死后,武霄宗这群人向来不待见我,莫老头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按理说,莫玠应该挺讨厌我呀,怎么会救我?真是奇了怪了。”
不论如何,武霄宗是绝不能再留了。孙宝微微抿唇,拂开他的手,垂眸冷声道:“我落在你手里,你高兴了?是先把我大刑伺候一遍,还是直接交到章贼手中?”说着,他又顿了顿,自嘲一笑:“啊,怪我记性不好,忘了这些事从来不须让莫宗主亲自动手,免得脏了莫宗主的手。”
莫玠神色一黯,并未反驳,亦未因此而被激怒,只默默握紧了拳头,站在床边,日光透过雕花木窗的精致花纹,光影斑驳地在那张不染烟火的俊脸上交错。他沉默片刻,才道:“我给你诊过脉,你的内力……发生何事?何人所封?”
面对这个问题,他丝毫不觉意外,只觉天意弄人。当年察觉他内力强劲的人,是莫玠;如今察觉他经脉受损的人,也是莫玠。如此巧合,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不论如何,现下要他笑或要他哭,都不能由心所发了。
孙宝自哂一笑,回答道:“封?莫宗主,你可真是天真,不知人心险恶。”眼见莫玠神色陡然一沉,他却似不够痛快,仍是继续说下去,一脸若无其事: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事实:“不是封了,是废了。我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废人。”
既然被发现了,要杀要剐,终究是一句话的事儿,何必继续隐瞒。何况,压根儿就瞒不住。
门外响起了几声敲门声,随即传来一道清亮声线:“兄长,兄长!我可以进来么?”孙宝倒是认得出这道声音,武霄宗副宗主,莫玠同母所出的胞弟,莫钧。啧,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小子风风火火的性子,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莫玠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伸手一把摁在他肩上。他只觉肩头一沉,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把摁倒在床上,心中不禁大骇──幸好莫玠这厮不打算当采花贼,不然全天下的大姑娘都得遭殃!
摁倒了他之后,又给盖上了棉被,拉上纯白纱帐,掩去他的身影。不知是否错觉,他隐约看见了莫玠眼中一抹轻快之意。莫玠面色如常,对门外应答道:“谌衡,进来。”
孙宝心道:“谌衡是莫钧的字么?哎哎,使不得,要是他哥取这字,倒也还好,偏生是这么个毛毛躁躁的小子。如何能担得起这二字?这可真是笑死我了。”如此一来,倒是再没挣扎了。
得了应允,莫钧便推门而入,他身边没有带人,入室只觉熏香渺渺,夹杂着一丝血腥味,下意识往床帐之后望去。可惜那白纱不太透,只能隐约看见有个男子躺在床上。
一步,两步,三步。
床上,孙宝悄悄挪了一挪,莫玠太高了,挡住了他的视线,只好挪上那么一挪。只见莫钧急步走到莫玠跟前,朝兄长作揖一礼:“兄长,你已在此等候三日了……那人,还没醒么?待他醒了,便遣人将他送走吧。”
咦?看来他不是要把自己送到章贼手中嘛。孙宝心中暗暗窃喜,连忙骨碌骨碌爬起身子,从纱帐间探出头来,朝莫钧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是在说我么?莫小公子,你大哥我可醒了!”天河这个鬼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多呆。“清狂仙”莫玠守着他这么个废物三天,想想就够让他毛骨悚然了。
多日未见兄长,莫钧那张与兄长有六分相似的俊脸本是有几分欣喜,但一见了孙宝,脸上欣喜神色霎时变得阴沉,眼神一僵,笑意凝结在唇畔,声音也变了调:“你?孙宝!兄长,你怎么会把他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