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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奇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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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宝很确定,这是在四年前,他内力尽失的那场险境。装了多年废物怂包,来不及展露自己卓绝的身手,来不及让旁人夸一句年少有成,来不及将实力昭告天下,章成济已发现了他的目的,遣人秘密潜入阳炎山庄,半夜将他掳走。
虽然真正的他感觉不到疼痛,却能从梦中的他的表情看出来,这废除内力的疼痛,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可谓是在鬼门关前打滚。有些伤痕隐约可见森然白骨。
章成济狞笑着,道:“老夫自然会放你出去,让你下半辈子都做一个废人!哈哈哈哈哈……孙宝,你爹死的时候,可比你现在疼多了。”他一边说,一边加重了力道,微钝刀尖在皮肉之下切割筋脉。
绯衣少年咬了咬牙,终究忍不住喉间的咆哮,是撼天动地的一声,却什么也阻止不了。孙宝知道他为什么会痛苦,不仅是因为皮肉伤,更是因为体内真气的流逝。
章贼!
那张让他恨得入骨的脸,不断在眼前晃悠。他硬愣是忍住灭顶剧痛,不吭一声地忍受着,额角暴起的青筋,在眼眶鼓起而布满血丝的眼球,无一不昭彰着他的愤怒与痛苦。
十八岁的他,长得极似早逝的母亲,天生一副笑相,眉眼弯弯似新月,唇角不笑亦上扬,未语先带三分笑意,加上唇红齿白,生得很是明丽俊俏,一点儿不带苦相,故此很是讨喜。
经受这般痛苦后,他的表情早已狰狞如地狱修罗,视线一片模糊不清,纵然如此,他亦未曾求饶一声。章成济摆起一派慈祥神色,冲地上他笑着,眼神却是狰狞可怕,笑得让人心里发寒:“孙宝,你在害怕什么?别怕,做长辈的自然不会杀死你。”
比起死,当时的他更害怕一无所有地活着!章成济该有多恨,要将孙家灭门,害他爹娘惨死之后,还要让他生不如死地茍活着?他啐了一口痰在仇人脸上,混和着极浓的淤血。
病态脸色苍白得彷佛冤死恶鬼,毫无昔日朝气勃勃的模样,只眼神无比凶狠:“滚,我死也要……变成厉鬼,找你索命!”连声音都是无比微弱,声如蚊吶。
讨了个没趣,章成济抹去脸上血痰,也不再惺惺作态,而是冷笑着道:“滚?竟然敢对长辈口出狂言,孙宝,看来老夫是真的该好好对你管教一番了。废了你这身武功,你满不满意?”
四年前,他就是这样被一点点废去内力,化走筋骨真气,再被人以内力震断了经脉,亦是从此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原来,这就是当年蒙着眼睛,所看不见的那老狗贼嘴脸。
“你这贱种,藏得可真深,若非我经验老道,还怕被你蒙混了去。后生可畏啊,看不出来,你小子内力比莫家小子还要强劲。就这么让你变成废人,是不是有点可惜啊?哈哈哈哈哈!”
当年他被武功被废时,出手的人一句话也没说过。梦与现实,终究是有所出入,却也是梦唤醒了他潜伏许久的悲伤。
明知灭门仇人就在跟前,不仅未能报仇雪恨,还连累月啼宫被灭门,最后害死了自己最信任的人。这些年来,孙宝不曾放弃过报仇,回不来的人,也不曾入梦过。
饱受折磨的孙宝昏了过去。
章成济嘿嘿笑了两声,一脚踩在他脸上,留下一个黑印子,啐骂道:“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狗东西,留着你一身内力,岂非是养虎为患?”
此时,门外传来一道阴冷男声:“放开他。”循声望去,只见皎皎月色之下,一人长身玉立,手执七尺长刀,看不清五官。但他心中很清楚,这时候,来救他的人,是穆一冷。
左右护法紧随其后,看见地上昏倒的青年,眼中流露出愤恨的光,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章天济这狗贼,竟敢将庄主……副庄主,让我等去引开他!”说罢,他们也不再等穆一冷回答,趁其不备,将其左右夹击,往门外引去。
穆一冷一言不发,疾步冲到昏倒之人身边,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欲扶他起来,却不知从何下手。
漆黑眼珠一寸寸地探究他身上的伤,眸色越发幽深。孙宝一愣,当年穆一冷救他的时候,他确实已经昏迷,不曾想,年少稳重如穆一冷,竟会流露出这种……类似心疼的情绪。
明知他听不见,穆一冷仍是固执地凑在他耳畔,低声道:“走,没事了,我们回家。”富有磁性的男声,宛如平地一道闷雷,砸得他心头戚戚然。
……
清风拂过纱幔,带走了陈年梦魇。天色破晓,纱影朦胧,孙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睡在柔软大床上,四周古色古香,东南一方近水,水面却已然结冰,暗涌粼粼,可知这是一处水榭。
果然,他是被带到天河来了。天河这鬼地方,处于大洪版图东北方,在雁门往北一点点,到了冬天,四处都结冰,冷得要命。可是,他本来就在西南方东奔西走地逃亡,倒是记得约莫两个月多前,他不小心暴露了行踪,被章成济一掌打落了万丈深渊。
不过倒是得多谢章成济不杀之恩了,他掉进天罗潭底,惊醒了上万极恶毒蛊,受百蛊啃咬,当中就有传说能让人百毒不侵、号令世间毒物的金丝蛊王。金丝蛊王也是倒了大霉,好死不死是以血认主,认了他这么个便宜主人。
潭底还有一本失传秘籍,名为驭毒术,不知是哪位先人所留下。大抵是角落那具白森森的尸骸吧,十有八九是死于反噬。据书中记载,金丝蛊王之主可藉音律操纵方圆百里以内的蛊虫。
他随手捻了片叶子,还真能召来密密集集,成千上万的极恶蛊虫,且不会主动攻击金丝蛊王之主。至于能不能避免伤及旁人,暂时就不得而知了。皆因他只练到一半,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章成济又来嚷嚷着要找金丝蛊王,派人硬闯天罗潭。
那时天罗潭已结了冰,他硬愣是找了个还没结冰的位置,潜入潭底,顺着水流逃出去。世事难尽如人意,他还没上岸,就已饥寒交迫,最终体力不支,昏迷了过去。
脑袋昏昏沉沉地发胀,身上刚结痂的伤口还有点痒,极不舒服。他翻了个身,一张放大的俊脸出现在眼前。秋水为神,玉为骨。这张脸……怎么看怎么眼熟。啊,他可想起来了,是武霄宗那个闷葫芦,人称清狂仙的莫玠。
孙宝心道:“这么多年没见面,他倒是没怎么变。除了从小古板变成大古板,就再也没什么别的分别了。”
在孙尘渊死前,孙家跟莫家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他曾经与一众师兄弟们,来过这儿作客,说是作客,倒不如说是被教化。武霄宗作风肃正,不可行不义之事,不可作轻佻之举,不可捉弄他人……
很不幸,从小到大都无法无天的混世小魔王孙宝,就被送到这儿教化了。他从小生得讨喜,哪家姑娘不是一口一句小公子地宠着他?哪家少女见了他不芳心暗动?
结果倒好,武霄宗只有男弟子,武霄宗弟子日常修习的无华剑诀,他不能学,武霄宗长老说的课,他嫌太闷,不愿意听。闲着没事能干,他时不时就带着几个师兄弟逃课,气得长老们时刻想让他快点滚回雁门去。
终于,作为首席大弟子的莫玠,听闻过他的胡作非为后,某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逮住了这小混蛋,硬是要把他抓回去听课。他不服,也不想回去听课,就跟莫玠打了轰轰烈烈的一架。
那一架,让亲爹跟穆一冷以外的唯一一个人,知道了他身怀内力的事实。说来,他还为此忐忑不安了一阵子,孙尘渊从小训导他不可在外人面前展露身手,当时年少轻狂,以为打一架没什么大不了,直到后来,才明白阿爹这一份苦心。
孙宝陷入了回忆之中。
太乙元年七月,月初,那时正值夏日炎炎,身着枫纹红衣的稚气少年躺在冰凉的檀木地板上,在近水处闭目休憩。水不深,烈日之下波光粼粼,透过芙渠叶之间的缝隙,还能看见底部光滑的鹅卵石。
天河本不适宜种植芙渠,每每换季便要大费周章,浪费一番功夫。但因莫家先祖感其“出淤泥而不染”之风骨,自从由莫家人接手宗主一职后,这儿便种起花儿来。
回忆中,左右护法还都只是他师弟,青涩得很,整天陪着他鬼混,哪有半分如今的沉稳模样。既由他带头逃课,师弟们穿着阳炎山庄服饰,也围着他吵吵闹闹,打着赤膊拽起裤脚坐在水边玩水。
平稳而具节奏的脚步声骤然响起,小孙宝睁开眼睛,骨碌骨碌翻滚一圈,一个鲤鱼打挺站稳了身子,扭头对身后那名面容冷峻的少年道:“不好,这脚步声……八成是莫老头!阿冷,快撤快撤,被抓到又要罚抄了!”
那少年看着寡言,不喜言语,只对他点了点头,负手走到他身边。吼完这一嗓子,阳炎山庄少年们都慌了神,连忙往转角处跑去。
“站住。”
一道清冷低沉的少年声音传来,浇了众人一个透心凉。孙宝僵了一僵,并不肯乖乖听话,连忙拔腿就跑。那人见况,三两步并步上前,捉住了他的后衣领,提小鸡崽似的把他给提了起来。
白衣少年肌如白玉,淡褐色的眼珠折射出冷滢光芒,倒映着孙宝的影子,淡声道:“我说,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