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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奇遇(一) ...

  •   洪朝,顺昌二年一月。

      天河,武霄宗。

      银妆素裹,遍山萦雾。循着山路迎上,是一座巍峨山庄,厚厚积雪铺满了足足八百花岗岩石阶,棱角被打磨得圆润光滑。一道白衣身影驭马而行,长身玉立,怀中抱着一人,双手紧紧环在对方腰间,步伐稳重,清冷面容上丝毫不见疲乏神色。

      他身后尚有十几位骑着白马的武宵宗弟子,成年者皆是银冠束发,身着绣有宝蓝竹影的雪白长衫,腰间佩剑,脚踩乌靴。而未成年者则是以发带束发,简约清爽,衣上竹影的颜色要较浅一些。

      这些青年或少年,都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肌肤白皙,身量高挑,衣衫纤尘不染,可见长年生活在处于大洪北方的天河县。反观为首那清俊男子怀中的麻衣青年,身上满是血污与秽物,外露的肌肤伤痕累累,整个人狼狈不堪。

      大抵可猜出他所著衣裳是一件单薄的苍绿袍子,破破烂烂,此时又沾了血污,更看不出原貌了。唯独肩上的湛蓝斗蓬崭新得很,是完整无缺的。随着马四挪步,他的肩膀也一耸一耸,可知是昏迷得控制不住了。

      其中一名少年壮着胆子,双腿一夹马腰,使白马上前走近为首那两人身旁,低声道:“那个……宗主,让弟子代劳吧。您已经多年劳累了,师兄弟们都很担忧……”不是他多言,而是一向清冷如谪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宗主,揣着一个乞丐似的家伙,大家实在很不习惯。

      那人放缓了脚步,侧了侧头,薄唇轻启,只吐露出了简洁有力的四个字:“不必,多谢。”薄薄霜雪已掩盖了旧时青苔,而他浑不觉冷,神情从容,一步步往山上走去。

      在他身后的一名弟子睁圆了眼,戳了戳身旁之人,不禁犯嘀咕道:“子璇,你说宗主这是怎么了?那人是什么来头,竟让宗主亲自抱着他上山?”然而,身旁较年长些许的弟子摇了摇头,再无答话。

      良久,与白衣男子共乘的青年悠悠转醒,略微睁开了一双幽深狭长的眸,似乎是真的再没力气撑开眼皮,遂使尽浑身所剩力气,道:“放开。”虽之声音微弱,他的语气却比寒冬腊月更冷,充满阴戾煞气。

      白衣男子不为所动,见况,他眼中闪过一抹凛冽寒意,又再开口:“莫玠,我不会跟你回武宵宗。你难道想让武宵宗因你而血流成河么?”他说这话时,凌厉五官亦因此露出邪肆狠毒的神色,似乎衣裳不断渗出鲜血之人并非他本人。

      终于,方才多言的少年忍不住喝斥道:“这是个什么人?人家救了你,也不懂道谢,还说什么要让武宵宗血流成河?哼,你有这个本事么?废物……”一句废物尚未骂完,已被那名唤莫玠之人的冷肃视线所制止。

      另一名青年连忙打起圆场:“清姿,不许多言。这位……公子,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在下武宵宗莫子璇,不知公子贵姓?”闻言,步清姿这才不情不愿地安静下来,仍狠狠瞪着那不知礼仪之人。

      苍衣青年哂笑一声,没有只字片言,却胜过千言万语。但闭上了眼,又是乏力地沉沉昏迷过去。两年多了,他逃亡得太久了,受的伤太多了,失去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没想到,终究还是被武宵宗的人抓回天河。他们会怎么做,想必不过将他交到章成济手中,或囚禁起来,让他自生自灭,受尽百般折辱吧。

      莫玠眸色浅如琥珀,在茫茫日光下,折射出极淡的色彩。他察觉到怀中青年不再言语,皱了皱眉,唤了他一声:“孙明笛。”良久,得不到响应,倒是听见了微不可察的鼾声。

      不要紧,他等了三年多,再多等一会儿……也不要紧。那人已不再是当年红衣张扬的小公子,眉眼陌生中透着熟悉,但他要的就是这一个人。这回,他再也不放手了。

      雪白马匹长吁一声,只见莫玠脸上没什么神情,怀里却紧紧抱着孙宝,右手策马奔向山顶灯火通明处。武霄宗地势不算太高,守卫却很是森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们才抵达大殿。

      殿中,一道黑影闪过,扑往莫玠,莫玠侧身一闪,面无表情。眼前这青年面容稚气,五官却与莫玠颇为相似,只欠缺了几分冷肃与沉稳,正是莫玠同胞所出的弟弟,莫钧,比孙宝还要年幼一岁。

      下了马后,莫玠将昏睡中的孙宝横抱在怀,二人同是七尺男儿,身量差不了多少,他却能从容如初。莫钧止住脚步,抬眸一看,亦察觉他怀里抱着一人,好奇道:“兄长,你在外面带人回来了?”

      这人衣服脏兮兮的,满是血污,脸上也不干不净,大半边脸埋在莫玠胸膛前,叫人看不清楚面容。

      莫玠朝他微微颔首:“回房,再议。”他这兄长,自幼受严正家风影响,又因父母容貌,生来占尽天下颜色,加上天赋异禀,品行端庄,精通六艺,在武林世家一众子弟中,乃极为出挑者。

      不过,他这位几近完美楷模的兄长,有一个不讨喜的小缺点──寡言。兄长生来性子冷清,不喜与旁人相处,父母双双身亡后,对人对事更是冷若冰霜,非必要之言绝不多说。礼数有余,亲和不足,久而久之地,莫钧也就习惯了。

      短短四字,说罢后,莫玠又带着人回房去了。青岚阁乃是“清狂仙”莫玠居所,任何弟子若无应允,通通不得入内。黄泉已近,香炉飘烟朦胧,莫玠坐在床边,守着床上久久不醒之人,良久,托着腮沉睡了过去。

      ……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阳炎山庄。三年多了,自从薛月月死后,他无所依仗,不得不颠沛远走。因此,他也很清楚,这不过是一场梦。唯有在梦里,才能无畏地回来,不用担心牵连其他人。

      绯衣少年踩上一级又一级大理石石阶,这条路,孙宝曾经走过无数遍,多数是半夜偷溜出去玩,或是到了清晨时分,再翻墙溜进去,假装一直在被窝里睡着。

      如今,他竟然觉得十分陌生,似乎永远也走不完这条路。四周死寂得不可思议,前后景色俱是荒芜,阶旁一片杂草无人打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笼罩上心头,眼见大门距离得越来越近,不安感尤为明显。

      不要,不要打开那扇门!

      但是梦里的“他”,在神差鬼使之下,还是推开了厚重的庭院大门,在门缝堆积的枯叶与灰尘纷纷落下,在地面形成了一个小土堆。“他”没有理会,只是跨过了门坎,看清室内景况。

      怎料,这扇门的背后,竟不是他所熟悉的正厅,而是一间阴森密室。密室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让人不寒而栗的刑具,全是在血水里浸泡过般,布满了血迹。

      地上躺着一名奄奄一息的少年,身上的枫纹红衣,早已残破不堪。暴露的肌肤用遍体鳞伤来形容,是再适合不过,未结痂的新伤,更是缓缓地流出鲜血,濡湿了铺地的青板石砖,腥臭腐败的气味充斥着鼻腔,久不散去。

      炼狱尔尔,凌乱发丝沾满了灰尘,白皙俊脸上紧闭着双眼,许久不曾碰水的唇干枯得裂开。虚弱的青年舔了舔唇,舐去唇上血珠,一干二净后,尚且意犹未尽,渴望更多水分。

      少年勉力从喉咙间挤出几个字,喃喃道:“水、水……”孙宝却震惊了,不是因对方看不见他,而是因对方长得与他一模一样。

      从小,孙宝就长了一张吃香的娃娃脸,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眉眼张扬,神采奕奕,极具蓬勃的少年气息。直到后来发生许多事,他才逐渐蜕变,五官变得棱角分明,身量拔高不少。

      这个人,是几年前的他。

      脚步声骤然响起,来者一袭苍绿锦衣,毫无掩饰声响之意,反而是光明正大地走到讨水喝的青年身边,笑道:“你可算醒了。”门外透出的光,使章天济的刀刃上折射出了光线,刺得他双目一阵不适。

      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孙宝并不意外,只皱了皱眉,不解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虽说他越发能吃苦头,但那一段时日里的事,他可不想再体验一遍。

      当初他被掳走的时候,还是被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对方一言不发,连害他的人都不知道是谁,只是后来听左右护法提起,是穆一冷单枪匹马把他救出来罢了。关于自己的人血宴,他可无心观赏,宁可不看,总比看了强。想来,这场梦应该与他真实的经历,有着可谓天差地别的出入。

      “狗贼!你还我爹命来!还薛前辈命来!倘若我能活着出去,你的狗命……”

      猛兽幼崽的咆哮不过如此,他昏迷多日,不吃不喝,并没有什么力气,连一句辱骂,也要使尽浑身解数。然而,章成济根本不受威胁。啪答一声,尖嘴猴腮的锦衣男人抬起右脚,踩在了他的右手上。

      随即,不待他反应过来,五指骨节发出了嘎啦嘎啦的声音,他没忍住痛,惨叫了一声。弄废他的右手,显然并非章成济的最终目的。章成济俯身,手里握着刀,刀尖划破了他的肌肤,深入颇具弹性的肌理,在骨肉间捣弄着些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奇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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