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九行书

6、新客（上）

　　到了晚间，蒋府众人下朝的下朝，下学的下学，具都回了家。瑞和堂里摆了宴，男女分席，坐了两桌，算是替宋家姐弟接风。

　　首辅大人下了朝，换上了一身常服，虽年事已高，瞧着却是精神矍铄。与他同席的还有宋式微的两个舅舅，都还算有出息，在朝中领了差事，当着不大不小的官。

　　坐蒋正左侧的是蒋府大爷蒋钧，如今官拜吏部侍郎。这是个憨直的人，平日里半点花花肠子也没有的，做事循规蹈矩，偶尔被老爹训斥不懂变通，他也只会摸着脑袋呵呵一笑。便是如今房里也不过一个潘氏而已，连个小妾通房都没有的，再干净不过。潘氏是填房，可出身名门，先时对这门亲事颇觉委屈，却也因着这一点，到底还是忍了，这些年来倒也过得舒坦，先前那些不满也早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右侧坐的是蒋府的二爷，蒋锟。这却是个与兄长截然不同的性子，他自幼便是个机灵的，且对仕途并无多大志向，倒是仿佛更爱经商，只家中世代书香，怎能让他去做买卖营生，这才不得不进了官场，在户部谋了个主事的职位。再说妻妾一事，却也不少，除了嫡妻周氏，另有四五房小妾，生了一屋子的儿子，让他瞧着大房两个闺女倒也有些羡慕。

　　宋韫玉自同他们坐了一桌，另有大房的哥儿言之，二房的肃之，慬之，祁之，沂之，几个男孩儿正聊得热火朝天，宋韫玉还邀了大伙儿晚间去院子里比划拳脚功夫。最小的沂之才八岁，也嚷嚷着要去，倒是好不热闹。

　　至于女眷这桌，倒显得冷清不少。统共只蒋老夫人，潘氏，蒋持盈并宋式微四人。二太太回了娘家，到如今还未归，大姑娘倒是在家，请了丫鬟去叫，说是还在梳妆，要晚些过来。

　　蒋老夫人浑不在意，吩咐了开席，正要动筷，那边厢却见蒋大姑娘聘聘袅袅地来了。

　　她今日穿一件流彩暗花云锦裙，梳着垂鬟分肖髻，姿容明艳，娉婷袅娜。

　　“给祖母，母亲请安。”她虽来迟，却并不慌张，不急不缓地给长辈请安，神色淡淡。

　　这位蒋大姑娘闺名持容，是蒋府长房嫡出的大姑娘，孙辈里头最年长的，谁都要称她一声长姐，平日里也十分端着长姐的架子。

　　蒋持容虽是嫡出，却并非潘氏所生，而是先头大太太的女儿。

　　蒋钧从前有过一位结发妻子，是光禄寺卿李大人家的幼女李氏。李氏当年因难产亡故，只留下了这一个女儿，随后蒋钧便又续娶了怀远侯的嫡次女潘氏为继室。

　　不错，潘氏虽为继室，可出身却一点儿也不低。按说侯府嫡女做继室，到底还是潘氏委屈了，只这中间倒也是有缘由的。潘氏出身名门，人品贵重，容貌才情虽不算上乘，但胜在温和贤良，当年去侯府提亲的确也不少，她甫一及笄就被父亲许给了庆国公府嫡出的四公子。原是再门当户对不过的一桩亲事，只可惜成亲前几月，那位四公子突然生了重病，一病不起就这么去了。潘氏还未成婚，就死了未婚夫婿，平白得了个克夫的名声，婚事便耽搁了下来。又过了几年，蒋家大爷发妻过世，待出了丧，蒋家就替这位大爷张罗起了续娶的事宜来，便这么打听到了这位潘二姑娘。蒋家原就是书香门第，素不信奉鬼神之说，对潘氏克夫之说倒也并不十分在意，怀远侯府打听下来，觉得蒋钧为人刚直，倒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虽说女儿嫁过去是个继室后母，但好在蒋家人口简单，内宅干净，加之首辅大人仕途顺遂，深受圣恩，两家人家两厢权宜下来，倒觉得这是桩再好不过的亲事了。潘氏先时亦觉得委屈过，她身为侯府嫡女，自然是不甘为人继室，但好在夫君虽不通风月，待她倒也敬重爱护，这些年冷眼瞧着二房纳了一个又一个妾室，便愈发感念起日子顺心来。

　　可蒋持容因自幼丧母，心思便十分敏感。继母潘氏虽待她事事周全，她却总觉着她有所图谋似的，与她始终隔了一层。加之饱读了几年诗书，自负清高，愈发养得性情孤僻自傲起来。用蒋二姑娘的话来说，她这个姐姐啊，眼里谁也看不上。

　　蒋老夫人也早就习惯了她的骄矜，今日又心情好，故而并不同她计较，只摆了摆手叫她免礼。

　　宋式微见了她，起身施了一礼，温声道:“容表姐安好。”

　　蒋持容仍旧一副冷冷淡淡的神情，微微欠身还礼道:“表妹安好。”

　　倒是蒋二姑娘见了她这幅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表情，颇为不屑，暗地里冷哼了一声，被她母亲暗中打了一下手臂以示警戒。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客套了，都坐下吃饭吧。”

　　蒋老夫人摆摆手，示意开席，便有丫鬟伺候着主子布菜盛汤。蒋家是高门大户，规矩甚严，故而这一顿饭下来并不见说话声。

　　众人规规矩矩用完饭，又净手漱口，男孩子们早都在宋韫玉的撺掇下一同去了后院，女孩儿们则留在了老夫人处喝茶。

　　丫鬟们依着主子的喜好沏了茶，连同茶果子一起端了上来。

　　蒋老夫人坐上首，端了茶盏，呷了一口热茶，又用帕子压了压嘴角，才看向宋式微道:“玉哥儿顽皮，我是不放心的，故而叫他明日便同几个哥哥们一道去书院。你的诗书一向好，病又刚好，晚些再随阿盈她们去书院也不妨。”

　　宋式微却笑道:“左右我也无事，明日去也使得。听说书院新请的一位女先生是位大儒，微儿想见识一二。”

　　蒋持盈闻言，忙接话道:“那位江先生极有学问，可受欢迎了呢。她为人宽和，从不罚我们抄书的。”

　　“是你自个儿不用功，往常才会被罚抄书。我怎不见你姐姐抄书呢？你表姐的学问也好，你以为都同你一样，只操心抄不抄书的？”潘氏笑着点她额头，忍不住调侃她。

　　蒋持盈缩了缩脖子，摸着鼻子不说话了，颇让人忍俊不禁。

　　几人正说着话，忽有丫鬟来禀，说是二太太归家了，特来给老夫人请安。蒋老夫人忙叫传进来，不多时就见丫鬟领了人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