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九行书

4、归家（下）

　　不多时，从外间进来一个妇人，穿一身宝蓝色的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通身素雅，五官并不出挑，看着却很是可亲。

　　这便是蒋老夫人的大儿媳，蒋家大太太，潘氏。现如今执掌蒋府中馈，算是内院的当家人。

　　潘氏上前请老夫人安，宋家姐弟亦双双与她见了礼。

　　老夫人摆摆手叫她免了礼，冲她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正与微儿说起呢，叫她一会儿过去清徽苑瞧瞧，若是哪里缺了，少不得要你再打点打点。”

　　潘氏含笑应了，声色缓慢:“那院子微儿小时候常住的，一直给她留着，如今打点起来倒也并不麻烦。”又转头与宋式微温声道:“一会儿舅母带你过去瞧瞧，若还有缺的，即刻给你补上。”

　　“有劳舅母了。”

　　老夫人显然很满意，这才得空去瞧还站着的宋家小公子。

　　“玉哥儿的住处可妥当了？”

　　宋韫玉被冷落了许久，当下撇撇嘴，控诉道:“外祖母眼里只有姐姐，可算想起我来了。”

　　蒋老夫人忍俊不禁，半是宠溺道:“你呀，泼皮猴儿一般，哪有你姐姐可人疼。”

　　好在宋韫玉仿佛已经习惯了外祖母的“偏心”，并不太较真，只转身去拉潘氏的袖子同她撒娇:“外祖母好生偏心，舅母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潘氏见他这幅泼皮无赖样，觉得颇有些好笑，伸手去点他额头:“自然不能亏待了你。”

　　她与老夫人回禀:“玉哥儿小时倒常与微儿一同住清徽苑，只如今大了到底不方便，我便安排了明晖轩，就挨着祁哥儿的院子。他与祁哥儿年岁相仿，又玩得来，应当是最合适的了。”

　　“果真还是舅母疼我。”

　　老夫人也点了点头，赞道:“你办事我素来放心的。”又转头看着宋韫玉，叮嘱道:“你也莫高兴得太早，来之前你母亲可是千叮万嘱叫你切不可荒废学业的，明日起你就跟着祁哥儿几个一块儿去书院上学。”

　　宋韫玉闻言顿时苦了脸，原以为来了外祖家便可避开父亲查问功课，躲几日懒，却忘了他的外祖家是书香门第，读书是第一要紧事。他如今可是后悔极了，可为时已晚。

　　蒋老夫人看他神色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一屋子人和乐融融，她仿佛觉得缺了些什么，环顾四周，果然少了几个人。

　　“就你一人来的？”

　　潘氏面上笑意微顿，旋即便又没事人一般同老夫人道:“二弟妹昨日娘家来了人，隐约家中有事，今日清早便回了娘家，还未回来。”

　　蒋老夫人似有不满，冷哼一声:“她那娘家事情也颇多了些。”言辞间似乎颇多不满，待她喝了口茶，顺了气，又问道:“阿容呢？她还能去哪不成？”

　　潘氏这下脸上彻底没了笑意，微微垂了脑袋，神情有些尴尬。她绞着手中的帕子，支支吾吾道:“阿容她……她倒是在房里呢，只她一向不爱交际，她既不愿来，儿媳也不能强求。”

　　蒋老夫人见她这幅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中茶盏重重搁置在案几上，声音之大，吓得潘氏颤了颤。

　　“一个两个都反了天了不成！我早早便告知过她们，今日是微儿和玉哥儿要来，便是天塌下来也得给我来见客！”

　　见她面色愠怒，宋式微赶忙给老夫人顺气，温声劝她:“外祖母莫动怒。”

　　蒋老夫人看着外孙女，这才静下心来，又去看潘氏，见她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很是恨铁不成钢。

　　“你啊你，平日里看着是个有主意的，怎么偏遇着阿容就没了主意呢？她虽不是你生的，可既叫了你一声母亲，你便管得，不必事事由着她性子胡来，这样的畏首畏尾，还如何当家？”

　　蒋持盈见母亲受了委屈，又深知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长姐的脾气，颇有几分愤愤不平，当下便站到了母亲身边，替她打抱不平。

　　“祖母，长姐的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她何曾给过谁面子了？莫说母亲，便是父亲，我瞧她也不曾放在眼里。”

　　“阿盈！胡说什么呢！”潘氏低声斥她，将她一把拉到了身后。

　　蒋老夫人叹一口气，想起那个性子孤僻的孙女，也颇为头疼。小孙女说得其实也没错。

　　却是宋式微开了口，她一边替老夫人顺气，一边温声道:“舅母是个和善人，素来疼爱我们这些小辈，定是不忍为难容表姐的。况我和阿玉也不算外人，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劳烦大家的，表姐同二舅母为长，理应我们过去拜会才是。”

　　娇娇柔柔的外孙女，说的话轻柔和缓，言辞恳切，一句句替潘氏说尽了好话，说得老夫人心里熨帖了不少，气也消了大半。

　　却见宋式微暗暗又给弟弟使了个眼色，那厢宋韫玉立时会意，朝老夫人嬉笑道:“正是正是。外祖母，姐姐大病初愈，今日路上又折腾了大半日，定然也累了，不若先去歇息歇息吧。”

　　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很是爱怜地替外孙女理了理发，转而去看潘氏，语气软了不少。“罢了，我知你也不易。我也不是为难你，只你如今当着家，便该拿出当家人的气魄来。”

　　潘氏闻声，恭恭敬敬应了:“母亲说得是，儿媳都记下了。”

　　“行了，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带他们姐弟先去安顿吧，晚间再一起过来用饭。”

　　潘氏应了，领着宋家姐弟同蒋持盈一起出了瑞和堂。

　　“真是怪了，表姐说得话怎就那么管用？”蒋持盈见表姐三两句便轻轻巧巧劝住了祖母，真是佩服得不行。

　　“嗤。”宋家公子一挑眉，颇为高傲道:“我姐姐柳絮才高，说的话自然同你不一样。”

　　蒋二姑娘听他说话，立时就像炮仗被点了似的，恨不能蹦三尺高，眼瞧着就要撸起袖子上去打他了。

　　“你这人非要找茬不是？”

　　潘氏见女儿这幅模样，当下一把扯回了身边，眉头皱得都快拧巴到一起了。

　　“你便是这么同表哥说话的？”

　　蒋持盈很是委屈，“母亲，分明是他欺负我在先。”

　　潘氏依旧皱眉，忍不住训斥她:“你如今是愈发不知礼了。便如方才，同祖母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我瞧玉哥儿半点没说错，你就该学学微儿的知书达理，学学她的好脾性。”

　　蒋持盈愈发委屈，噘着嘴扭过脸去，那嘴巴噘得都能挂油壶了。

　　潘氏知她一向心眼儿大，便也不去管她，只携了宋式微的手，温声同她道谢:“方才真是多谢你替舅母解围了。”

　　“外祖母并非真生气，舅母不必放在心上。”

　　潘氏嫁入蒋家多年，深知婆母的脾气，自然也不会太过较真。当下又问起外甥女的近况，细细问了她身子养得如何了。

　　宋式微温声笑，乖巧作答:“已经无碍了，舅母挂心了。”

　　潘氏这才放下心来，“这便好。你便安心在这住下，原就是一家人，如今既来了，便算回家了，你只管当自己家就是，若是需要什么，尽管来与我说。”

　　宋式微甜甜一笑，“我知道舅母素来最疼我。”

　　一旁的蒋持盈转过了脸，作吃醋状:“可不是，母亲疼表姐可是赛过我呢。”

　　潘氏的确疼爱这个外甥女。她初嫁过来时，宋式微的母亲小蒋氏还未出阁，两人脾性相投，相处极为融洽。待潘氏生下长子，一向也都是小蒋氏帮着一起照料，因而便是她的长子也与这个小姑姑颇为和睦，极是敬重的。

　　及至后来小蒋氏出嫁，又生下长女，时常带着女儿回家小住。彼时潘氏尚未产女，她有了儿子，便愈发想要个女儿，她名下倒是有个姐儿，只可惜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到底隔了一层，因此对外甥女倒是视如己出，疼爱非常。

　　潘氏听了女儿的控诉，失笑道:“你呀，有微儿一半懂事我就阿弥陀佛了。”

　　蒋持盈不满，故意赌气哼了一声:“表姐来了，你们都不喜欢我了。”

　　宋式微将她揽到身边，与她笑道:“我喜欢你啊。”

　　她便又嘻嘻笑起来，心思单纯的女孩子，最是好哄不过。